溯源君,一切來路皆可追。 這幾天,河南衛(wèi)視的節(jié)目《祈》火了。節(jié)目表現的就是一位水下洛神的姿態(tài),“翩若驚鴻,婉若游龍”,就是這種感覺。 (水隨舞動,衣袂翩躚??此坪唵?,實則不易。你想知道“神仙姐姐”是怎么完成這組舞蹈的嗎? 其實洛神是個很常見的IP,從屈原到司馬相如、揚雄都寫過。當然最有名的代言人還是曹植,其他人都是文章里一提,但曹植專門寫過一篇《洛神賦》,今天的洛神形象,主要也是從這篇文章里來的。 說到三國,要么關羽張飛,要么臥龍鳳雛,曹植的戲份不多。但說到文學,他們通通閃開,曹植才是制霸級的存在,誰上中文系誰懂的。 《洛神賦》又名《感甄賦》,據傳是曹植和曹丕之妃甄氏有私情,故而寫了這篇。這段不倫之戀,不是道德的淪喪,也不是人性的扭曲,是編的。 這種說法,《文選》李善注最先這么說,但沒有其他佐證,基本嚴肅的歷史書寫都不接受。 不過后代的文學家,到今天的影視劇、游戲什么的,基本通通接受。畢竟人人都有吃瓜的心態(tài),何況這多有流量。李商隱就寫“宓妃留枕魏王才”,才不管辟謠不辟謠,爽文就該這么寫。 其實圍繞曹植的傳說很多,比如“七步成詩”,真實性也很可懷疑。最早是“百步詩”,《太平廣記》引《世說》載: 魏文帝命曹植賦 《死牛詩》,令走馬百步成四十言,不成則加斬刑,曹植百步不僅成四十言 《死牛詩》,還成三十言《自愍詩》。 曹丕考驗曹植,曹植不僅完成考題,還做了附加題,附加題還給了兩種解法,非常氣人。但這個故事本身已經不太可靠了,隨后《世說新語》用了這個故事,還改成了“七步”: 文帝(曹丕)嘗令東阿王(曹植)七步中作詩,不成者行大法。應聲便為詩:“煮豆持作羹,漉菽以為汁;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帝深有慚色。 后來大概為了方便背誦全文,又被改成了四句——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這個精簡版又被明朝人補進了曹植的集中。 所以,但凡看到《世說新語》四個字,一定要注意“注水警告”,不要太當真。 這些,是想說明曹植身上的傳說很多。甚至很多詩文,是不是他所作都不一定靠譜。一般年代久遠的作者都存在這個問題。很多作品沒法找到具體的作者,看這位有名,不管這么多,一把貼上去蹭個流量吧。 不過,曹植絕不是浪得虛名,如果有人蹭,也是因為他是頂流。 南朝有部文學著作《詩品》,是鐘嶸寫的,年代去曹植不算遠,他是這么寫曹植的: 其源出于《國風》。骨氣奇高,詞采華茂,情兼雅怨,體被文質,粲溢今古,卓爾不群。嗟乎!陳思之于文章也,譬人倫之有周、孔,鱗羽之有龍鳳,音樂之有琴笙,女工之有黼黻。俾爾懷鉛吮墨者,抱篇章而景慕,映馀暉以自燭。故孔氏之門如用詩,則公干升堂,思王入室,景陽、潘、陸,自可坐于廊廡之間矣。 全文照錄,但也不用都看懂,就看“人倫之有周、孔,鱗羽之有龍鳳”這兩句就懂了,曹植在文學界就是周公、孔子一般的存在,可怕不可怕? 之后,鐘嶸讓這些詩人開啟了瘋狂內卷:建安七子之一的劉楨,“然自陳思已下,楨稱獨步”;七子之二的王粲,“方陳思不足,比魏文有馀”;陸機,“其源出于陳思”;謝靈運,“其源出于陳思”。 鐘嶸的意思也不是針對誰,曹植面前,在座的各位都是弟弟。 基本鐘嶸之后,曹植就封神了,幾乎無差評。才高八斗的典故說的是他,詩人第一也說是他。 當然也有不服氣的,比如王夫之。 曹子建之于子桓,有仙凡之隔,而人稱子建,不知有子桓,俗論大抵如此。 子桓是曹丕,王夫之也沒把曹植一貶到底,而是把曹丕立出來說,你們這些俗人,明明曹丕更強啊。 粉絲能答應嗎?在瘋狂的尖叫聲中,這種聲音很容易被淹沒,在文學史上震耳欲聾的都是這樣的聲音: 漢魏以來,二千余年間,以詩名其家者眾矣。顧所號為仙才者,唯曹子建、李太白、蘇子瞻三人而已! 李白、蘇軾應該很激動。曹植到底寫得有多好,就不多舉例了,舉一首他的《雜詩》吧: 有過失意的人,讀這首詩能懂的,盡量別大晚上讀。 曹植寫詩無敵,他享受這種人生巔峰的快樂嗎? 并不—— 這起碼說明曹植是可以打的,不然在緊急時候也不會派他。不過這次之后,曹植基本告別職場,所以他的終生夢想就是再就業(yè)。 曹丕對曹植嚴加防范,吃喝供著,復出不行。曹丕去世后,他還繼續(xù)給魏明帝曹叡繼續(xù)上書,跟侄子說他想打仗。 他給曹叡寫了封《求自試表》,文章寫得很卑微,“竊不自量,志在效命,庶立毛發(fā)之功,以報所受之恩”。甚至都想到自己作為中年職場失意男,這番舉動肯定被人嘲笑,他也不在乎了,“是以敢冒其丑而獻其忠,必知為朝士所笑”,他還是希望侄子能看他一眼。 曹叡很感動,然后拒絕了他。在淘汰中年人的職場,他沒機會了。 太和六年,41歲的曹植去世,無官無職。 曹植雖然文章寫得好,但他表態(tài)看不上這樣的自己。 他給楊修寫信說,“辭賦小道,固未足以揄揚大義,彰示來世也”,詩詞歌賦什么的,小玩鬧而已。 他真正的理想是“戮力上國,流惠下民,建永世之業(yè),流金石之功,豈徒以翰墨為勛績,辭賦為君子哉”,他的理想是業(yè)績沖第一,KPI爆表。 真正的大詩人,似乎并不覺得寫詩多重要,凡度很高。有意思的是,打敗曹植的曹丕,倒是把文章捧得很高: 感覺是互相凡爾賽,已有的,都是理所當然;差那么點的,卻是難以忘懷。 這大概也是人生永恒的困境吧,那些心心念念的,怎么也得不到,甚至放到更大視野里,也是沒多大意義的。倒是無心之中偶然實現的一點點成績,卻有永恒的光彩,可惜,這些也并不能填補當事人內心的空虛。 更令人難過的是,雖然沒有曹植的才華,但人人都可以有曹植的煩惱啊。 想想曹植,人生也該有一點通透:多為無心之事,少作糾結之念,人生的走向,誰知道是被哪片云彩給牽走的? 光明日報“文化溯源”融媒體工作室 來源 / 文化溯源 圖片來源 / 河南衛(wèi)視、中華珍寶網 總監(jiān)制 / 王瑋 執(zhí)行主編 / 張燕 副主編 / 躍升 責編 / 家筱 光明日報 · 閱讀公社工作室 把時間交給閱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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