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進、民意幾條路名的蝶變嬗遞說起 武漢人對漢口老城區(qū)的幾條馬路應該是很熟悉了,如前進一路到前進五路,民意一路到民意四路。特別是前進四路附近的電子市場和前進五路的水塔,還引來武昌、漢陽及光谷校區(qū)一帶的年輕人前來打卡、淘貨、美食。 但我們稍稍往前探源一下這幾條馬路曾經(jīng)的名稱,答案卻是五花八門,特別是有些與文史和地名相關(guān)的文章、書刊或路牌中,指鹿為馬,張冠李戴,錯得讓人心悸。百年水塔矗立街頭、沉默無語,在他眼皮底下這些老地名辭世并不太久,就出現(xiàn)這么多的錯誤,實在是說不過去呀。 我們不妨大膽而小心地向歷史追溯,問一問這些“路”在何方? 首先確立一個坐標,從前進一路說起。今前進一路從中山大道過京漢大道連接解放大道,是漢口老城區(qū)南北向一條重要的交通要道。 前進一路是1949年5月武漢解放后,經(jīng)新成立的人民政府批準的第一批改名的道路。前溯到1948年,國民政府開始進行全國性的總統(tǒng)選舉。選舉方式為具有民意基礎(chǔ)的中華民國行憲國民大會代表(簡稱國大代表)參與投票的間接選舉。漢口市政府便將府字系列的地名作了政治意義上的調(diào)整,賦予了實行憲政、尊重民意的政治色彩。這條路被應時改成憲政一路。 再往前溯,民國1927年下半年,剛成立的武漢市政府以原天元善堂為基礎(chǔ),擴建改成武漢市政府辦公地,市政府門前的路被命名為市府路,同時對周邊馬路進行翻修并統(tǒng)一名稱,這條路在市政府的東邊被稱為府東一路;再往前,府東一路之前的地名是濟生一馬路。 有人想知道叫濟生一馬路之前這條路有名稱嗎?我只能說那個時候這一帶連正經(jīng)房子都沒有,大都是棚戶或水凼,也沒有像樣的道路.如一定要叫一個路名可以隨手一揮:劉歆生唦!是的沒錯,這一帶都是劉祥的地盤。翻開1918年《漢口市街全圖》(《武漢歷史地圖集》P49),這一帶稱作“劉歆生路”的地名橫七豎八好幾條。所以把這一帶都叫劉歆生(路)也不會錯,如果有錯也錯得不會離譜。估計九泉之下的劉祥爹爹聽到我這樣說會喜瞇了眼——這里面是有故事有由來的,此處不贅述。 由上可以看出,前進一路歷史上名稱雖然多變,但有一點沒有變:它就像一個老大,始終是“一字號”路名。濟生一馬路——府東一路——憲政一路——前進一路。上有水塔,下有“一字號”大哥這種特殊的地望,守望百年,其周邊阡陌街巷無論如何變化,都萬變不離其宗,跑不了幾遠的。 從前進一路到前進五路,各有各的來歷。前進一路=憲政一路=府東一路=濟生一馬路;前進二路=憲政二路=府東二路;前進三路=?打個問號先,等一哈再說;前進四路=憲政四路=府東四路=歆生路+三星街+大新街;前進五路=憲政五路=府東五路。 那個前進三路有點小特殊,它的歷史等式是:(濟生左巷)=府東三路=憲政三路=大興巷(連地名帶路名帶片區(qū)名,本地居民統(tǒng)稱桃源坊)。所以,1949年5月武漢解放之后,將舊制 “府東系列——憲政系列” 改為“前進系列”時,前進三路暫付闕如——冇得。正規(guī)地名叫大興巷,土著叫桃源坊,一直喊到1967年。在那個“大革文化命”的年代,全市地名改朝換代,一個有點聰明的腦瓜想起此地原本就缺一個前進三路,于是把桃源坊(濟生左巷=府東三路=憲政三路=大興巷)改成了前進三路,至此前進系列路名宣告補齊。 到了1972年全市整頓路名時,不少貌似“紅色”路名都恢復了原路名,而前進三路看似“顏色”還比較正能量,關(guān)鍵是插入了前進系列補了缺——乖乖,親愛滴小三不能走!所以新冠名才幾年的前進三路沒有恢復舊名大興巷或桃源坊(片區(qū)名仍一直在用)。 說起桃源坊,還有一點“歷史冤案”,有些《地名志》和關(guān)于桃源坊的文章,都稱桃源坊其名是舊式無聊文人看到桃源坊青樓女子眾多,于是引東晉著名詩人陶淵明的“武陵春色桃花源”詩文來形容這里無邊春色,遂起名為桃源坊。 在下不才,陶詩讀得不多不精,花了一點笨功夫把電子版的《陶淵明全集》從頭翻到尾,沒有見到陶老夫子有這句詩文。陶淵明的《桃花源記》,是初中語文課文的選文,想必大家都很熟悉,描述的是 “土地平曠,屋舍儼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阡陌交通,雞犬相聞。……黃發(fā)垂髫,并怡然自樂”。這實際上是陶潛在描述一種和諧氣氛及大同世相,與煙花巷中的蕩漾春色一毛錢關(guān)系也沒有啊。 想必是當年有起名資格的老夫子們借《桃花源記》的意境,希望本里分的街坊鄰居和諧相處如同“世外桃源”,遂命名為“桃源坊”。至于樂戶們趁勢組團來此扎堆經(jīng)營,那應該是后話。使“桃源坊”含冤蒙塵的不能只怪罪當年那些小姐姐們,那些不動腦筋有著低級趣味的“新式文人”罪不可恕,當然,現(xiàn)在一些“文人”也秉承他們前輩的衣缽,依葫蘆畫瓢亂噴一氣,該當何罪?自己掂量吧。 民意系列路名。今民意一路形成時間大致與今前進一路同期,其改名歷史原因也是因了1948年國民政府實行憲政,尊重民意的政治色彩。其由來是:濟生東小路=府西路=民意一路=紅旗一路=民意一路。 這里有兩點要注意,一是從老地圖上看,府東一路是帶序列一的,而府西路沒有帶序列號,從府西二路才開始帶序列號。二是民意一路曾經(jīng)在1966年文革不久就改名為紅旗一路,1972年路名整頓時又改了回來。 民意二路的歷史印轍是:濟生四馬路=府西二路=民意二路=友誼路。改為友誼路的緣故是,1957年蘇聯(lián)部長會議主席伏羅希洛夫訪問武漢,乘車經(jīng)此路至中蘇友好宮參觀,為表達中蘇兩國人民的友誼,改名為友誼路。由此也可知,民意路系列缺民意二路了。 民意三路從府西三路=民意三路=紅旗二路=民意三路,歷史清白卻也乏善可陳(小城故事多,尚有待發(fā)掘)。民意四路來自濟生五馬路=府西四路=民意四路(解放后未改)=前衛(wèi)二路(1967年改,稍晚于“紅旗一、二路”改名)=民意四路(改回到文革前或解放前)。 繞不過去的濟生系列路。在上面的敘述中,我們提到了濟生一馬路和濟生四馬路。而前進系列路和民意系列路在當代的表述中出現(xiàn)錯誤,一般都是從濟生馬路系列開始出錯的??纯涂梢孕蕾p一下矗立街頭這塊地名碑。 政府有關(guān)部門樹立在鬧市街頭的“民意四路”的路名牌中竟然這樣寫的,我怎么感覺這好像是德云社在說單口相聲,是來搞笑的吧!民意四路的前身怎么是濟生三馬路?那我告訴你:濟生三馬路是個東西,民意四路還真不是個“東西”,是“南北”。 盡管這個路牌錯誤的來路是1990年版《武漢地名志》,但是武漢地名辦有這么多的專家學者,武漢市有如此眾多的民間歷史愛好者和地名研究者,對這些錯誤早就發(fā)現(xiàn)了,為什么我們的政府機構(gòu)工作人員還在緣木求魚,在錯誤的道路上一路狂奔?
提起濟生馬路系列,其來歷就有些曖昧起來,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這里不作深究。只想簡要說明一點,劉歆生本人與濟生公司沒有關(guān)系,濟生馬路的設立與歷史上大名鼎鼎的濟生善堂也似無直接聯(lián)系,其“濟生”之來歷與史稱“將軍團”的濟生公司有關(guān)倒是不爭的事實。 1921年8月,蕭耀南任湖北督軍后,主張鄂人治鄂,由他向黎元洪總統(tǒng)保薦一批辛亥首義參與者為將軍府將軍,其成員有唐春鵬、石星川、孫武、熊祥生、陳士可、吳兆麟、蔡漢卿及楊纘緒等人,其中陳士可任湖北工賑督辦,熊祥生任湖北煙酒公賣局長,楊纘緒任湖北造幣廠長,應龍翔任應城石膏公司總經(jīng)理,吳兆麟任樊口堤工局總經(jīng)理,孫武后任漢口后湖地畝清查專局局長,傅楚材任漢黃鄂輪船公司總經(jīng)理。 濟生公司收條 李良麗供圖 唐春鵬、石星川和蔡漢卿等組織的濟生公司,公司董事長為蔡漢卿,經(jīng)理為呂超伯。而此時的劉歆生,正處于一個極其倒霉的時刻,現(xiàn)金流已經(jīng)劃拉不開,挹注無力,而他的柏泉鄉(xiāng)黨孫武正虎視眈眈地張開血盆大口等著收拾他。 這里有兩種說法,一種說法是武昌首義將軍團的濟生地產(chǎn)公司將劉歆生原燕馬湖為中心的一段地皮,由今前進一路至民意四路,作價200萬兩,將款項交付法國東方匯理銀行,以清償劉歆生積欠該行的債款270萬兩(差欠的70萬兩則用劉歆生坐落于萬國跑馬場附近的地皮劃出一段作為抵押,然后作價清償剩余部分),這一說法來自辛亥革命親歷者、1931年曾接任吳國楨之湖北省財政廳長職務、新中國的百歲老人喻育之先生生前所寫文章。 另一種說法是將軍團出面幫忙轉(zhuǎn)圜,將劉歆生水塔對面的生成南、北里1200余方地皮及其建筑房屋全部作價還給法國東方匯理銀行,以避免劉歆生破產(chǎn)。事成之后,劉歆生要付一大筆酬勞給將軍團,劉將今中山大道至京漢大道之間約3萬方的地皮按平價半買半送給了濟生公司,再由濟生公司出面劃小塊出售給富商買辦和其它購買者。這場交易,使將軍團大發(fā)其財,有些人一分錢不花便分得1000方。石星川的吉星里,蔡漢卿的希昌里,李春萱的震旦中學,劉佐龍的八元里,都是不花分文得到的地皮。 這塊地皮原是劉歆生等人為了提高地價,同時也是受西風東漸之影響,原規(guī)劃按租界形制建成漢口華界的“模范區(qū)”??礃幼訚精@得這塊地皮后也遵從了這個規(guī)劃的基本原則,使這一片華界建筑有模有樣。 同時,這一塊由濟生公司“開發(fā)”的項目所形成的道路也按濟生一馬路到濟生五馬路命名,從老地圖上或從資料中看,這大概是武漢市(漢口)第一個按名稱+序列號命名的街道系列名稱,是今后的前進路系列和民意路系列道路甚或我市所有的“名+數(shù)”路名的濫觴者。 由此可見,濟生系列馬路的名稱與濟生公司似有直接關(guān)系(劉歆生除了賤賣土地給濟生公司外似乎不是該公司股東而是生意關(guān)系),而與濟生堂沒有直接關(guān)系。至于濟生公司與濟生善堂之間有無傳承關(guān)系或是經(jīng)濟關(guān)系(除了濟生二字相同外),有文章說:濟生公司因此地有濟生善堂,所以公司起名為濟生公司,感覺有些牽強,因沒有看到確切資料,只好存疑待考。 從上圖可見,濟生馬濟系列是有縱有橫的,其中一、四、五馬路大致成南北走向,二、三馬路大致成東西走向。很多不動腦筋的人都沒搞清楚從前“濟生馬路”系列是大致成井字形架構(gòu)的,想當然地以為是同花順一樣從一到五順溜排列,他們直接簡單粗暴地兼祧民意系列路名或前進系列路名,把這一片的幾個歷史地名的嬗遞關(guān)系搞得烏七八糟。 在濟生馬路系列中,濟生三馬路在武漢現(xiàn)代革命史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展現(xiàn)了武漢市民富有正義感的大無畏英雄氣概。 1927年元旦,武漢各界慶祝北伐勝利和國民政府由廣州遷都武漢,武漢中央軍事政治學校政治科為了擴大宣傳活動,組織已到校的學生成立了宣傳隊,利用元旦三天在武漢三鎮(zhèn)進行街頭宣傳活動。 1月3日下午,大批群眾聚集在江漢關(guān)前的空地上(中英分界線華界一邊,苗家碼頭和江漢關(guān)之間),靜聽學生演講。英租界當局調(diào)集水兵登岸,堆壘工事,架起機槍。4時許,英水兵從租界沖出,在驅(qū)散集會群眾時,將海員李大生等3人刺成重傷,輕傷數(shù)十人,制造了中國近代歷史上著名的“一三慘案”。此事件導致英租界無條件收回,意義重大,各類史籍記述頗多此不贅述。 茲將與濟生三馬路有關(guān)的一點史實簡述如下,即關(guān)于1月5號在濟生三馬路集會游行的人數(shù)問題。這是由國民黨漢口特別市黨部在慘案當晚緊急通告武漢農(nóng)工商學各團體代表,于次日11時在漢口總商會召開緊急會議,會議決定要求政府“立即向英領(lǐng)事提出嚴重抗議”等八個條件,同時代表大會向政府提出自動辦理“立即收回英國租界”等九項要求,其中第七項為“五日下午二時在濟生三馬路,召集市民示威大會,追悼死難同胞,討論對英辦法”。 二是關(guān)于參加示威游行的人數(shù)是多少,官方史料中稱“三十萬”各界群眾。但親身參加過“一三”演講活動并參加濟生三馬路示威大會的軍校學員楊春波稱“大約有二十萬人”(《武漢文史資料》第四輯P87),而署名“曉舟”的文章中稱有“四十余萬人”(《江漢文史資料》第一輯P39),省社科院文史研究所某研究員竟稱有300余萬人。應該說這都是約估數(shù),但數(shù)字相差過于懸殊未免有不嚴謹之憾。筆者從一則史料中查到了號稱“30萬”之眾的由來。就在1月5號濟生三馬路市民示威游行大會之后,會議即刻發(fā)布了一則《武漢市民反英示威大會通電》,署名為“武漢市民反英示威大會三十萬人同叩歌”(《中國工運史料》總第18期P16)。這應該是武漢各界參加反英示威大會人數(shù)的由來或者出處,也是比較靠譜的約數(shù)。 曾經(jīng)大名鼎鼎的濟生三馬路如今是自治街,當年這里大道通衢,場地寬廣。雖然現(xiàn)在看來不是那么寬敞那么筆直,但歷史的洪流曾在這里澎湃,正義的號角曾在這里吹響,艱辛的斗爭曾在此取得勝利。 自治街 圍繞著從前的濟生馬路系列和當今的前進路、民意路系列以及周邊的里份、樓宇,上演了無數(shù)出精彩大戲,有市俗的,也有高雅的,既有家長里短,也有宏大敘事,喜劇或悲劇,鬧劇或正劇卻從來沒有停歇,更沒有謝幕和劇終。這里面的故事有待大家來講述、開掘、完善。 作為歷史的路名可以而且已經(jīng)被多次更改,但不能被當代人誤解甚至亂解,小小的歷史路名也是歷史遺傳的因子,應該得到應有的尊重。革命前輩篳路藍褸,踏平坎坷成大道;我們要拭去歷史的塵埃,不忘初心,斗罷艱險又出發(fā)…… 打撈江城記憶 鉤沉三鎮(zhèn)往事 1928年11月1日 轉(zhuǎn)載請注明出處,勿侵犯知識產(chǎn)權(quán)! 掃描二維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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