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拍攝環(huán)保藝術(shù)短片《自由之海》時，何灝浩經(jīng)歷過一次險境。那次舞蹈拍攝地點在海底。海上波濤洶涌，海底暗流涌動，在拍攝時，人不自覺就被海水沖走。 拍攝結(jié)束后，她流連海島風(fēng)光，耽誤了返程時間?；爻虝r，船上沒有準(zhǔn)備航燈。雷暴環(huán)繞四周，指南針失靈，閃電變換出不同顏色，直擊海面。 除了船長，沒有人知道自己位于海上何處。憑著船長數(shù)年的航行經(jīng)驗，船上的人得以脫險。 三年后，水下舞蹈《洛神水賦》刷屏網(wǎng)絡(luò)，何灝浩以“洛神”的形象出現(xiàn)在河南衛(wèi)視端午晚會的表演中，人們驚訝于她在水下收放自如的舞姿。 有人感嘆，她似乎屬于水下的世界。她回憶起那個充滿雷暴的晚上?！拔艺娴挠邢脒^，如果非正常死亡的話，我一定要死在海里?！?/p>  6月，對于何灝浩來說，好像突然掉進了一個蜜糖罐。 她出演的《洛神水賦》登上各大網(wǎng)絡(luò)平臺的熱搜榜。水下的她，仿若曹植筆下的“洛神”再現(xiàn)，如日上朝霞，又如芙蕖綠波。人們叫她“洛神姐姐”，關(guān)注紛至沓來。 最讓她開心的是，她的偶像華春瑩在推特上轉(zhuǎn)發(fā)了表演視頻，她覺得那是她人生的高光時刻。 她的故事漸漸被雕刻成一個版本：少時得過花樣游泳冠軍，是一名美人魚教練，國際潛水小姐的中國區(qū)冠軍。在周星馳導(dǎo)演的電影《美人魚》中，她是女主角林允的替身，還一個人演了七八條美人魚...... 何灝浩在《洛神水賦》中的表演 6月21日，距離《洛神水賦》的發(fā)布過了9天。 這是何灝浩在北京的最后一天。6月22日，她將前往上海為時尚雜志拍攝內(nèi)頁，之后返回廣州。關(guān)于“洛神”的故事，慢慢落下帷幕。 這趟北京之旅并不尋常。她在北京完成了《洛神水賦》的拍攝，又出乎意料地登上了熱搜，出圈的第一天，她連續(xù)10多個小時都在接受采訪。其余時間，她在潛水基地教學(xué)美人魚舞蹈。 「最人物」在潛水基地見到了她。  31歲的她穿著黑色泳衣，身材纖細，正在教授美人魚舞蹈。水下難以發(fā)出聲音，她通過手勢來與學(xué)員交流——食指繞圈為原地旋轉(zhuǎn)，大拇指向下為繼續(xù)下潛，向上為上浮，五指并攏，掌面朝下，則表示“需要求救”。 在學(xué)員眼中，她是個“窮教練”，能省就省。她住在北京的朋友家中，省掉了酒店的費用，出門只帶水杯。 王曉東是她年齡最大的學(xué)員，66歲的她穿戴著一條粉色的魚尾，在水中旋轉(zhuǎn)翻身。生活中，她把日子安排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她每周要上20多節(jié)舞蹈課，她喜歡旅游，跑遍80多個國家。 “學(xué)人魚舞蹈，是因為追求美?！蓖鯐詵|說，水下舞蹈因為阻力有一種別樣的美感，能夠展現(xiàn)女性的柔美和力度。“水下有一種可能性，能實現(xiàn)陸地上很多不能實現(xiàn)的動作，比如傾斜，在水下可以做到任意角度的傾斜?！?/p>  學(xué)員約何灝浩吃一頓畢業(yè)飯。坐在車?yán)锏臅r候，她突然講起了自己的故事：以前父母催婚，覺得30歲是道劃分人生階段的坎。29歲時，她被介紹去參加相親節(jié)目?，F(xiàn)在31歲，她讓父母看到她做的這些事情的意義。 “突然有天，他們跟我說，只要我過得開心就好。” 何灝浩的相冊里還存著許多聊天的截圖，都是走紅之后朋友的祝福，說為她高興。她一條條截屏保存下來，“覺得特別溫暖”。 臨走前，她擁抱了每一位學(xué)員，為每個人寫了臨別贈言。她遞給王曉東的明信片上寫著：“愿你不與世界妥協(xié)的生活，越來越精彩?！?/p>  何灝浩與學(xué)員合影（右二為王曉東） 何灝浩最喜歡的水下舞蹈作品是法國短片《海女AMA》。表演者Julie曾說：“我想通過它傳達那份我們終要去克服種種危機與不幸的力量，我將它獻給全世界的女性?！?/p> 這次碰面，「最人物」看到一個褪去“洛神”光環(huán)的何灝浩，也認(rèn)識到水下舞蹈的另一種魅力。它指向女性的潛能：熱愛生活，發(fā)掘可能，無關(guān)年齡。 正如電影《碧海藍天》中說： “每個人心底或許都有一片孤獨而自由的大海，我們往往在深夜，獨自潛入其中，有時又因為潛入得太深，而思念陸地上的燈火。大多數(shù)人一生都在這兩者間穿梭?！?/p> 以下是她的自述。  事情已經(jīng)過去9天了，就不像之前那樣，真是忙到連吃飯的時間都沒有。 很多采訪排到晚上，能聊到凌晨。有時就在車上開個視頻通話，完成采訪。我得到了很多機會，有一種生活會越來越好的感覺。 生活中，很少有人會認(rèn)得出我。你見到我本人的話，會發(fā)現(xiàn)和《洛神水賦》里很不一樣。穿著那套衣服別人能認(rèn)出我，但就我平時自己的打扮生活，我就依舊是一個素人而已。  我其實還挺廣東氣質(zhì)的。生活中，我應(yīng)該算是半個美食博主，我喜歡自己做飯。我還挺享受這種不會被認(rèn)出來的感覺，希望大家記住的是作品，而不是我這個人。 這個月下了15天水，瘦了6斤，體重達到有史以來的最低值。 之前拍《洛神水賦》的時候，常常要保持饑餓的狀態(tài)。因為吃了東西，在水下時間一長，胃會很不舒服。所以下水之前，我都會不吃飯，來保持比較好的狀態(tài)。 表演中，比較特別的就是使用了魚線。有一個平行的動作，導(dǎo)演認(rèn)為這會更接近“神”的定位，但依靠個人是很難完成的，我們最后用5根魚線拴在腰上拽著走，所以手臂和腰上有這些細小的傷口。  《洛神水賦》中用魚線完成平行動作 我很感謝大家看到了臺前的我。但其實整個團隊，每個人為了這個節(jié)目都是通宵三四點鐘才睡，一個星期的睡眠時間不超過20個小時。我只是有幸被選到作為這一支舞的表演者而已。 有人說，我等了5年終于等到這一天。 其實這一天從沒在我的等待里。只要有人關(guān)注到水下舞蹈，知道我在做的事情，我就很開心了。因為我知道它有多小眾，這一次的破圈，也讓大家看到水下舞蹈的魅力。 在《洛神水賦》中，我最喜歡的就是洛神降臨的動作，它的靈感來自于敦煌壁畫。 洛神降臨 “竦輕軀以鶴立，若將飛而未翔。”這是一種將飛未飛的狀態(tài)。神是可以飛升的，但是凡人只能在陸地上生活，所以這個動作是凡人最接近神的一個動作。 洛神是神，但我是一個凡人。  成，靠的是一股東風(fēng)。中華上下五千年的文化，就是這股東風(fēng)。 傳統(tǒng)文化托舉起這個舞蹈，才能使它出圈。如果這是一個沒有底蘊和內(nèi)涵的作品，只是隨便在水下跳個舞，它絕對達不到這樣的效果。水下舞蹈只是一種形式，文化才是內(nèi)核。出圈的是中華文化。  生活中的何灝浩 我特別喜歡詩詞。小時候我還拿過唐詩宋詞默寫比賽的冠軍。這么小的一本書，有兩節(jié)拇指厚，300首詩都在里頭。 我覺得詩詞的魅力在于，它在精簡的語言體系里，建筑了豐厚的想象空間。 我最喜歡的詩人是納蘭性德，準(zhǔn)確的說是詞人。我喜歡他為亡妻寫的“賭書消得潑茶香，當(dāng)時只道是尋?！薄Ｈ绻g成現(xiàn)代文，怎么翻都沒有那種美感。 傳統(tǒng)文化中有很多美的意象值得被發(fā)掘，水下舞蹈又具有現(xiàn)代性，兩者的融合，會很有意思。 2018年拍攝海洋公益片《自由之?！返臅r候，我們就在水下舞蹈中融入了中國武術(shù)。那次是在印度尼西亞拍的，應(yīng)該是全國首個在海底拍攝的水下舞蹈。海里不穩(wěn)定的因素太多，暗流涌動，拍著拍著，人就被海水沖走了。 舞蹈其實是一種能夠宣泄情緒的方式，也是一種傳遞中華文化的方式，讓大家關(guān)注到海洋環(huán)保的方式。 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水下給我的感覺就是這樣，它是一個無比包容的環(huán)境，能包容人的情緒。 在水里，幾乎聽不見任何外界的聲音，這是一個與自己獨處的空間。  《海女AMA》算是我水下舞蹈的啟蒙。 短片中，所有的舞蹈動作幾乎都是傾斜的，這在陸地上很難實現(xiàn)。女性的韌性和爆發(fā)力，一覽無遺。 這個故事也很動人，它講述了一位女性在水下與自己對話，打破了一些禁錮，與自己和解，最后沖向了未來。 ?其實，我曾經(jīng)的生活也是沒什么可失去的了。 我經(jīng)歷過一段輕度抑郁的時期，也有過輕生的想法。現(xiàn)在我覺得除了生死都是小事，也希望把正能量的觀點傳遞給身邊的人：要溫柔對待這個世界，然后有成人之美。 這個觀點來自我的朋友，他在24歲的時候去世了。他生前對我說，要多看看這個世界。雖然他的生命很短暫，但是他幾乎去過了中國的每一個省份，他做過義工，去鄉(xiāng)村支教。他一直在向這個世界釋放溫暖。 我覺得人生需要去經(jīng)歷更多體驗。 我曾經(jīng)遇到過一個環(huán)球探險家，他身上有非常多的傷痕。他說的話我一直記著?！拔覀儽粍?chuàng)造了身體，不是用來保護它，而是要使用它。我希望當(dāng)我離世的時候，別人看到我的尸體，看到我的傷痕，會知道這個人曾經(jīng)好好使用過自己的身體?！?/p> 同樣，我也希望自己不是把同一天活了一萬次的人，我希望活了一萬天，不一樣的一萬天。 也是因此，后來我就從國企辭職，去尋找更多的人生體驗。辭職后，我也并非一帆風(fēng)順。我經(jīng)歷過創(chuàng)業(yè)失敗，又重新回到辦公室工作，又辭職，考了美人魚教練證，加入教練組織，但沒有工作分給我。那段時間，我?guī)缀跸萑肓税胧I(yè)狀態(tài)。我爸媽也跟著著急，他們都是刀子嘴豆腐心。每次回家，他們都說，要是混不下去了，家里有你一口飯吃。 后來，我覺得生活慢慢好起來，是因為我遇到過很多溫暖的人。 高中的時候，我在叛逆期。游泳隊的教練從不覺得我是問題少女，她總是跟別人說“灝浩是一個心性很好的女孩子”。 我在北京的時候，那個古典舞老師，只給我上過一次課，就說以后可以幫我編舞。拍《洛神水賦》的時候，化妝師姐姐跟我說，以后要給我制作一對小翅膀。 雖然我沒什么錢，但他們都是我的財富。 所以我也希望能傳遞更多正能量。因為我知道溫暖的力量對于一個人而言意味著什么。后來，這也成為了一種內(nèi)驅(qū)力。我去做海洋公益，參加珊瑚保育、珊瑚種植都是這個原因。 海洋有一種母親的氣質(zhì)，它繁衍了很多的生命。我們在拍《自由之?！返睦砟?，就是生于海洋歸于海洋。 珊瑚就是海洋里的基石。大概有四分之一的海洋生物是以珊瑚作為建造家園的根基，就像我們的土地一樣，人類需要土地才能建房子生活。現(xiàn)在珊瑚白化嚴(yán)重，這意味著，有四分之一的海洋生物會沒有家。 我相信這個世界上是有美人魚的，只是他們都很聰明，所以藏起來了。 海洋就是美人魚的家啊。大海不會發(fā)聲，我希望美人魚（教練）可以成為它的聲音。 我兩年沒有去過海邊了，好想念大海呀。 我所看到的水下的世界，是一個豐富的世界。 水下環(huán)境，是一種母胎狀態(tài)。我們在母胎里的時候，不就是浸泡在羊水當(dāng)中嗎？水讓大家有這種安全感的回歸，那是我們最初來到這個世界的心態(tài)。 說起來，我和水其實是被迫結(jié)緣。 2歲那年，父母帶我去一個2米多的游泳池，我爸游得起勁，就把我交給我媽。但我媽水性很差，我套著一個很大的救生圈，一不小心就掉進了水里，好在我爸把我撈了起來。那會他們就覺得游泳還是很重要。 從6歲學(xué)游泳以來，這么多年就沒離開過水了。我覺得我泡在水里的時間絕對超過1萬個小時，現(xiàn)在每天都差不多有6個小時都在水里待著。 有些東西就是冥冥中注定，像我的名字里的字都是三點水，何也能通小河的河。 我爸媽給我取「何灝浩」這個名字的寓意，是想告訴我，小河只有流入大海才不會干枯，人只有融入人群才能長久的生存。 但是沒想到就此奠定了我和水之間的緣分，他們就說我命里都是水。 《洛神水賦》之后，這個故事還沒結(jié)束。我們其實有打算做水下四部曲。《洛神水賦》只是第一部，后續(xù)還會有獻禮的《紅》，取材于中國傳統(tǒng)婚俗的《喜》，還有水下太極《傳承》。 上回吉叔（《洛神水賦》導(dǎo)演）還跟我說呢，要約個時間上武當(dāng)山學(xué)太極。 我其實這么多年一直被灌輸?shù)乃枷胧?，你做的事情有什么意義，你的視頻換任何一個女孩下水，都不會被觀眾發(fā)現(xiàn)換了個人?！堵迳袼x》，不是我也會有別人。 可是，那個女孩就是我呀。 這么一想，我好像一直挺幸運的吧。我大二的時候，亞運會在廣州舉辦。當(dāng)時有10萬人參加亞運會引導(dǎo)員的海選，挑了100人參加培訓(xùn)，最終只有45人可以上場。我幸運地成為其中一員。 那會我們6點就要起來跑步，每天踩著高跟鞋，頂著水瓶。舉手的時候得夾著紙片，練2個小時。休息的時候，我拿著DV，給每一位參賽選手都拍了視頻，錄下了他們每個人的名字，知道他們來自哪里，舉哪個國家的牌子。 后來那天，大家陸續(xù)退場之后，我是最后一個離開場地的人，就像是一場盛會的謝幕人。我拍的視頻在慶功宴上放了出來，大家都哭了。 我好像經(jīng)常扮演一個謝幕的角色。那用我們潛水員的話來告別吧，「see you under water」，以后水下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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