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的世界只有黃豆那么大。而她認為黃豆那么大的世界就是全世界。無意識中她想用她黃豆大的世界包裹住別人的世界。 婆婆是典型的農(nóng)村婦女,沒有文化,也不出遠門。天天圍著菜地灶臺轉(zhuǎn)。很忙很忙。但她還是一次一次的讓默梅吃驚詫異。 跟大明談了一年多的戀愛,她沒有去過一次大明家。一次次的邀她去,她一次次自自然然的不去。那時的女孩是矜持的。第二年的春節(jié)再不去露個臉就有點過份了。默梅去了,卻被從廚房里出來的婆婆驚到了。她穿著件中學生的校服,打著補丁。默梅驚在心里:怎么還有這么儉樸的人?一桌吃飯時,婆婆整張臉都在動。48歲的她已掉光一口牙。默梅看著那張臉,莫名的羞愧起來,好像她的看見是種冒犯。默梅不再用眼看她,想:她是吃了什么樣的苦,衰老來得這么快? 二年左右默梅和大明談婚論嫁了。婆婆總會有意無意的說:我想你們家是懂事理的,何況你是老師,不會要很多彩禮吧?有些女方要了很多彩禮被別人家說話呢。默梅聽著又羞愧起來,好像她已經(jīng)做出不懂事理的事來。好在默梅的老爸老媽大方,送的彩禮,還了很多。但她不知婆婆是不是滿意?但當她的女兒出嫁時,送來彩禮攤開在客廳地上,她拿著刀興奮的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比劃來比劃去。最后在蹄膀、大魚處割下極小極小的一塊還過去。默梅又一次驚在心里:她怎么能做得反差如此之大,又正大光明? 婚后,默梅的肚子大了起來。婆婆對她說:我不喜歡小孩子。默梅又驚住了:這種實話需要多大的勇氣才說得出?她怎么能說得那么的漫不經(jīng)心。盈兒出生了,婆婆重感冒了。默梅知道婆婆不喜歡孩子,但她和大明喜歡,自己帶。婆婆還是會用她曾經(jīng)帶大兩個孩子的方式來照顧孫女的。到第十八月時,默梅白天上班晚上照顧盈兒,走路就打起了飄。默梅就送盈兒進了學校附近的托兒所。三十一個月就讀幼兒園了。 有一次,婆婆在飯桌上很興奮的說:那菜場真是人擠不動??!默梅問:哪的菜場?大明說:就鄉(xiāng)鎮(zhèn)上的。默梅驚住了:那菜場離家不過二公里的路。婆婆在鄉(xiāng)下幾乎沒怎么去過。這一次是見了大世面。默梅驚嘆:婆婆的世界小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 大明的奶奶子女多,兒子們都孝順。奶奶長壽。每年過年幾個兒子都要開會平攤一年來老媽媽的費用。老奶奶生病了,兒子、孫子們輪流照顧。大明是個孝順人,奶奶病了會提醒酒糊涂的老爸多跑幾趟,多陪幾回奶奶。婆婆竟會當著兒媳婦的面不樂意老爸去。默梅又驚了一下,忍不住說了幾句:老媽,你也是當婆婆,這樣不太好吧?婆婆生氣的說:憑什么我們要多陪幾回?默梅心想:她的那個婆婆曾經(jīng)是怎么對她的? 有一次,默梅真生了婆婆的氣。簡直是氣憤。 她對外人說:默梅嫁過來后,家就不發(fā)。這話終于傳到了默梅的耳里。默梅氣憤之極,必須表明態(tài)度?;氐郊揖蜎]給一家子人好臉色看。關起門對著大明就是一通脾氣,推著行李箱就出遠門旅行去了。一個電話也不接,盈兒也不管了。默梅心里委屈,真心實意的想把日子過好,卻得了這話。氣得恨不能用離婚來泄恨、報復。公婆是養(yǎng)魚的,公公每年大年三十晚上對著一桌豐盛的年夜飯,端著酒杯定新年計劃,前錦一片的燦爛輝煌。但真的養(yǎng)魚時這個酒糊涂馬虎的不行。很多事都要大明交待清,一起幫著干。但一年年的賺不到多少錢。虧了錢,蝕了本,酒糊涂端著酒杯總還是那么一句:那怎么辦呢?也沒滴辦法啊!命該如此!一言而蓋之。默梅沒想到這筆帳被婆婆算到了她的頭上。默梅恨起了養(yǎng)魚。她問大明:我沒過門前,爸媽養(yǎng)魚養(yǎng)得盆滿缽滿嗎?大明說也不見錢多。聽了這話,默梅恨透了養(yǎng)魚。不用心養(yǎng)魚卻讓她背黑鍋。從此后,她總勸說公婆別養(yǎng)那該死的魚了,話語中忍不住透著恨意和委屈。旅行一個星期后,默梅推門進屋第一句就是:老媽,我回來了!婆婆在廚房響亮的應了一聲。從此再也不提此事。默梅在心里想:是什么樣的過往讓婆婆有了這樣的觀念,還理所當然的向外道說? 對于婆婆,全家人幾乎都采用讓步、忍受的方式。因她一身的病,心臟尤其不好。雖然全家時不時鬧陣革命,但只要婆婆一聲吼,全家人就偃旗息鼓。婆婆每次都會四平八穩(wěn)的勝利。 節(jié)儉是美德,而婆婆的節(jié)儉是浪費,是災難。她還想帶著全家節(jié)儉。 婆婆用過的東西,她認為基本上可以用一輩子。一條毛巾已用得脫去依附經(jīng)緯清晰還在用。一次她用這條毛巾給外孫擦臉,胖外孫掙扎著藏起臉來大喊:我不要用抹布。更不說抹布用到亂塌塌的樣子了。一口鍋用得柄把都沒有了,照用。每次倒熱湯都要用抹布包住鍋邊緣再傾倒了湯碗里。簡直就是一項危險的技術活。幾只新鍋藏在廚柜里。一年四季,婆婆的衣服總那么幾件。夏天總有那么一件被洗曬拉長褪色后,在臀部下晃蕩晃蕩的舊衣服。二件棉衣就可以打發(fā)漫長的冬天,每天都一個樣的婆婆,給默梅一種厭倦感。她從來不關心過不過時,破了補補再穿。衣櫥里躺滿新衣服,慢慢過時的,只在過年時穿一二天的新衣服。默梅之前逢年過節(jié)就給她買衣服。直到買回一件一模一樣的新衣服后,默梅不再給她買了。她感受到是一種滿心歡喜的給予卻被雪藏的冷漠拙傷感。晾曬在外面的內(nèi)衣褲可以清楚針腳粗劣的修補痕跡。默梅很羞愧,這讓路人看了也太丟人了吧?勸她用新的,幾乎無果。她是短發(fā),一年里理發(fā)店就去那么二三回。灰白的頭發(fā)雜亂生長。有時就讓她的女兒幫她修理。修理后的頭發(fā)說不出的別扭。默梅也會為婆婆的頭型羞愧。天漸暗,她獨處一個房間是不會開燈的。你一開燈,猛然發(fā)現(xiàn)她坐在黑暗里嚇你一跳。她睡覺只蓋一條薄被,睡覺時在被子上蓋脫下的衣服。她無法控制住默梅一家三口。但公公是被她掌握住的。她也不讓公公穿新吃好的。公公每次抗議都失敗。婆婆大嗓音甕聲甕氣的兇他一頓:你個邋遢樣就穿不出好新衣裳好衣裳來。全家人時不時都勸她:現(xiàn)在日子不比過去了。你身體也不太好,想開點、看開點。你那么節(jié)儉,我們還沒有一個人說你好,你又何必?婆婆終是沒有絲毫改變。 默梅有時會在心里想:對于她的節(jié)儉,我們是忍讓的態(tài)度。那婆婆對于我們的大手大腳是不是也是一種忍讓?程度可能不相上下。這么想著就覺出了婆婆是個大肚量的人。起碼我們時不時發(fā)起一場場小抗議,而她從來沒有指出過。 以上的節(jié)儉默梅還是可以忍受的,最多讓她為她羞愧一下。讓默梅不堪忍受,甚至氣憤是婆婆一把擒拿住的餐桌權(quán)。每頓她都算得很緊湊,有時都覺得緊巴。菜盤總是淺淺的。每天剩菜剩湯,從不倒掉。她總會想方設法摻和在第二天的新鮮菜里。一個好好的菜就這樣被壞了。有時甚至一個肉湯底摻合在三四天新鮮湯里。全家人都對她說:現(xiàn)在不是過去了,營養(yǎng)健康最重要。剩菜剩湯都倒了吧?這些東西在冰箱還致癌呢。十幾年來,她依然如故。冰箱總?cè)脻M滿的。如果有人不回家吃飯一定要通知到她。如果沒有通知到她,她一定是會說多出的飯菜給她造成了多么巨大麻煩,讓你有犯罪感。很多次默梅外出學習晚歸,迎接她的漆黑廚房里的空盆剩飯。默梅就一包泡面打發(fā)。每次這種時候默梅覺得這個家沒有家的感覺,生硬冰冷。沒有人在盼你回來。每次這種時候,默梅就會想到自己媽媽家無論什么時候都是亮堂堂的,熱乎的飯菜,熱乎的人在等你。但默梅無法怪婆婆的。婆婆對她遠嫁的妹妹來家作客,也舍不行多備下些菜的。有一次真難堪?。∨靡患胰丝曜記]處伸。小姨回家后,一家人紛紛提出這種做法太丟人了。婆婆理直氣壯的說:那天的菜不是還沒有吃光嗎?一家人齊說:那是我們都不敢伸筷子呀!以后,小姨再來,默梅總不忘提醒她多準備幾個菜。她總不加思索的冒出那一句:吃不掉怎么辦?默梅總哭笑不得的說:不怕吃不掉,只怕飯桌子難看。再不行,默梅就在飯桌對公公說:老爸上街去買個什么什么菜回來。婆婆也就不言語。盈兒初中中飯學校吃,每次都說沒吃到大葷,很失望。若晚飯的餐桌上再沒有像樣的葷菜。盈兒就蔫頭耷腦的。默梅心疼就偷偷的叫外賣。有回連著幾天都是中午的剩菜邊角料。默梅心疼盈兒,忍不住發(fā)牢騷。天天在家里吃飯的小姑子說:你放心,你的女兒也是老媽的孫女。默梅一聽這話更氣了:那為什么一連幾天都是中午的邊角料的剩菜剩湯。自此,晚上餐桌終于有了改觀。 自從公公不再養(yǎng)魚了,他就加入了婆婆的廚房事業(yè)。家人也希望公公掌管廚房,婆婆多休息,保重身體就行。但婆婆對此是寸步不讓的。婆婆對公公的買菜從不問價,過磅從不看稱,極其不放心。為每次多給出的一二塊錢痛心疾首。公公燒菜從來都是佐料齊上場,一陣燒煮煎炸后廚房的混亂會被婆婆狠狠的數(shù)落一陣子。一家人都勸她:老爸就是大大咧咧的人,你跟他過日子過了一輩子看不過也看得過吧。公公總是一口酒,一笑而過。公公在一家人的支持下,慢慢的開始有了餐桌主動權(quán)。雖然總指揮還是婆婆,但餐桌終于有了點活色生香了。但一家人津津有味時,婆婆卻一旁一個勁的說這個太咸,那個太鮮……她簡單就沒辦法吃。默梅手術回來后,老媽就承擔了她的日常飲食,老媽覺得吃得好才能養(yǎng)得好。雖然家里忙得團團轉(zhuǎn)。每天必二趟給默梅送早餐,送熬好的湯。老媽送得高興,默梅吃得開心。終于有一天婆婆說:小區(qū)的人都問我,你怎么吃得消你親家母的。天天送吃的,好像你不燒給你兒媳吃一樣。婆婆回別人說:她要送就送吧,說了親家母要不高興的。默梅聽了驚訝于婆婆高超的聰明——真是便宜占盡。老媽痛風,送不了了,婆婆會上樓來問默梅要不要吃什么?默梅對于這樣的婆婆是無論如何也開了口說要吃什么的。因為她太貧瘠了。 默梅又琢磨起婆婆來:廚房是不是她最后的掌握之地。如果失去這一塊。她就無可奈何的必須承認自己的無用。那種無用感是不是特別的濃重讓她窒息?但那又怎么辦呢?如果完全順應她那可怕的節(jié)儉,那一家人的伙食就被她鉗制在二十世紀的八十年代。 婆婆愛屯積,默梅愛清除。在婆婆眼里東西是樣樣有用,樣樣是寶。在默梅眼里當下有用才有用,不知猴年馬月才可能用得到的東西統(tǒng)統(tǒng)是侵占空間的無用之物。棄之才好。樓下廚房是婆婆的領地。她把每一個包裝盒、包裝袋、瓶子、罐子、一次的筷子、餐盒、每一顆種子……統(tǒng)統(tǒng)收起來,放好!先塞滿廚房的角角落落,再塞滿她的臥室,再漫到整個客廳。全是她的東西。你看著一片凌亂,她卻清清楚楚的。大明實在看不過去了,趁她不在家,爽氣的丟了幾樣。她必定責問大明。母子必是一頓爭吵。婆婆就不知是心疼那幾件丟棄的物件心痛還是被氣得心痛了,或者兩都兼而有之。默梅趁她不在家丟了個破簸箕,買了新的回來。她用新的掃帚掃院子,抱怨說:那小掃帚掃得腰都酸掉了,一身的汗。其實家院不過二三十個平方而已。她只是發(fā)泄一下丟了破簸箕的怨氣與心疼。一次小姑子走進她的房間說了句:我瞧你屋里都是沒得用的東西,如果是我全被我丟光。婆婆氣得說:你跟你哥一個樣,都氣我。等我死了,你們再丟完吧。我也管不著了。每次默梅丟樓上的垃圾,都會很小心。婆婆雖不說什么,但那雙偵察般的眼睛明明白白的告訴你:你這樣丟東西是犯罪。婆婆屯積沒用的東西,也屯積 好東西。所有的新東西也一概藏起來。新衣新褲新碗新鍋新電器……還有新鮮的菜蔬果肉魚蟹蝦……她用得永遠都不是好東西。所有的新的好的東西放舊了藏忘了。有一次,默梅對婆婆說了這么一句:老媽,你看著是全家是節(jié)省的人,其實你是全家最浪費的人。很多東西都沒用就過期了,很多東西都還沒有用就已經(jīng)舊了……婆婆生氣的說:就你老師聰明,這么會算帳的!原本她還準備對她說:屯積從風水上不好呢,很多東西都堵在那兒堵死了。不流通,不活歡了。默梅終還是說不出這句,怕她真氣得心臟病犯了。 婆婆的舍不得,在默梅看來不是舍不得人,而是舍不得物。鮮落落的螃蟹是不會馬上蒸煮來吃的。當有一兩已經(jīng)不怎么動彈了,快要死了,才可以吃。腌的咸蛋是一直的腌著的,公公再怎么掂記著要吃也是沒有用的。直到那咸蛋咸得無法吃了才開始吃,沒有人要吃了,她一個人吃。她種的蔬菜剛剛好的時候,是不會吃的。老了,開始吃了。香蕉黃燦燦的時候,她是不會吃的,要壞了,她要吃了。她買回來的水果都是營養(yǎng)不良的樣子。她喂的狗都是瘦瘦的。五個人的早餐她只煮三個咸蛋,每次都吃不完。因為沒有人敢吃,吃了就是自私自利的人了。每次讓她每人煮一個,她說:三個還吃不掉,五個不是更吃不掉了。家人跟她說:就是因為三個才吃不掉,這三個讓五個人怎么吃?有一次默梅爆發(fā)了。大夏天的,大明頂著烈日干了一天力氣活。滿臉通紅,渾身濕透的大明回家就想破個大西瓜解渴。老太太死活也不讓大明破那個大西瓜吃。說什么太大了吃不了,放到明天就壞了。默梅氣得問了一句:老媽我問你,是你兒子重要?還是那個西瓜重要?你怎么就不心疼心疼你兒子,卻要舍不得一個瓜?老太太一聽,不言語了。但那個西瓜大明吃起來已經(jīng)沒有一開始的那種渴望了。但你又怎樣去怪她呢?每次飯桌上她總吃剩下的,一雙筷子在菜盤里挑來挑去的總選最不好的。婆婆的那種舍不得總讓默梅為她感到羞愧。 默梅總在心里想:婆婆的內(nèi)心是要多么貧瘠??!以至于無法心疼自己,也無法去愛周圍的人。婆婆曾有過一個怎樣不堪的童年。讓她在物質(zhì)豐盛的今天依然停滯在那個物質(zhì)貧乏時代,始終無法跨越到今天的新時代。 婆婆的生活固化的就像澆注的水泥地,鐵板上的釘釘。她沒有朋友,是因為她不需要朋友。每年三年六十五天,天天忙在廚房,走在菜場與菜地。從不走到那些婆婆媽媽中間去聊個家常,跳個廣場舞什么的。看到別人一大早邊走路邊伸胳膊動腿鍛煉的,她覺得人家是神經(jīng)病,很可笑。每天的早飯日日月月年年都是白粥加咸菜。亙古不變。默梅想到這個早飯就怕。默梅嘗試著提出改進建議,婆婆一本正經(jīng)、理直氣壯的說:早飯就是這個樣子。我看左鄰右舍都這樣。什么早上炒個菜是不可能的。碗如果被她安置在這個位置,就得永遠在這個位置上,如果誰動了一下,她要半天的不自在。每天午睡一定是不上床睡的,非要局促的貼臥在客廳的窄硬長凳上。每當婆婆準備的菜一家人都覺得口味不對,十有八九壞了。她嘗一口一定會說:沒壞,就是這個味。當她從超市領回以為是醋的免費佐料。全家吃餃子時倒了點,才發(fā)現(xiàn)是醬油。婆婆嘗了一口說:是醋!有些醋就是不酸的。默梅總想幫著她收拾碗筷。婆婆一看就讓她放下,她要自個兒魚骨頭歸魚骨頭,飯米粒歸飯米粒,然后統(tǒng)統(tǒng)倒進垃圾筒。她無法接受別人干脆利落三下五除二的收拾方式。她每次都在廚房里洗上一個多小時的碗筷鍋盤。這種慢可以創(chuàng)下世界紀錄。自從,大明在院子里挖了水池,養(yǎng)了幾尾魚,婆婆就天天倒剩菜剩飯,直到水質(zhì)變壞。大明求她別倒了,婆婆還是一如既往的倒。大明氣到最后,再也不管那水池了,說了句臭了算了。有次婆婆向她抱怨公公這個人變了,默梅聽著好奇問:怎么了?婆婆說:現(xiàn)在他不跟以前一樣了,隔夜菜一點也不肯吃了。默梅笑著說:是大家都變了,只有你沒有變。有次她說她胃不舒服,吃不進飯。默梅猜她是膽不好,就說:老媽,胃不舒服與膽不舒服很多人分不清的,去醫(yī)院看看吧。反正醫(yī)療保險全都買好了,花不了幾個錢。婆婆說:我有數(shù),就是胃不舒服。她就一天天的熬著這種不舒服,天天說她不舒服吃不進。她還天天一碗咸菜油炒飯。怎么勸她說得清淡都沒有用??粗粗哪樕伊?,眼睛黃了,力氣沒了。全家人三番五次都勸她去醫(yī)院看看。不想把她勸火了:死了算了,我不要你們管。全家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無計可施。最后,還是小姑子有了法子:媽,我看你的臉色黃得玄,眼睛也黃,會不會是黃膽肝炎?這個會傳人呢。婆婆這才去了醫(yī)院,果然是膽的問題。住院的婆婆不擔心她的病,卻很擔心公公趁她不在家把冰箱里的牛肉全吃光了。一家人哭笑不得。婆婆的這種固化給人一種生硬感,拒變化于千里之外。固化得像一灘死水,卻無法“綠成翡翠、銹成桃花、織層羅綺”只是一灘紋絲不動的死水。 默梅心想:是什么讓婆婆無法接受一點點改變,聽進一點點建議。為她自己,也為家人。她只要去醫(yī)院,必住院,住院了醫(yī)生必說可能沒幾年了。既然如此,還有什么看不開放不下的,還有什么理由不讓自己活得光鮮一點,生動一點?原來不是每個人經(jīng)歷了生死后都能豁達的,有些人可能更加的看不開、放不下了。 婆婆認為“外人皆賊”。曾在鄉(xiāng)下養(yǎng)魚時,魚塘邊種了些各色果樹,蔬菜,喂養(yǎng)了些雞鴨……只要有人到了她的魚塘上,她就十分警覺的。她認定人家是來偷她的雞鴨藥她的狗。必定放下手中的活計,盯著人家。直到人家走遠了。搬上來住了之后,她認為來來往往的外地人都是賊,曬晾在外面的東西總讓她提心吊膽。全家人寬慰她說:現(xiàn)在人的素質(zhì)都高的,再說高清的探頭到處都是,誰還冒險做賊啊。你搬上來十幾年了,你聽說小區(qū)里誰家失竊過的嗎?每次出門她必千叮囑萬囑咐鎖好門。如果忘了,她又一陣的埋怨。默梅想:婆婆內(nèi)心要多么的不安全感才會如此??? 默梅總感受到來自婆婆內(nèi)心的貧瘠,甚至是荒蕪。想她兒時一定吃了很多苦,想她培養(yǎng)了一個好兒子給自己做了老公。默梅總渴望用這樣的認識去理解她,去愛她。但做起來終是別扭。那種被鉗制住的怨恨時不時來侵擾默梅。默梅可以理解她,但無法順應她的種種做法。默梅無法讓她的思想及做法侵入她的生活,破壞她的生活。一個超前于時代的人是痛苦的,整個時代的不理解而絕世的孤獨。一個落后于時代的人卻讓周圍的人痛苦不堪。默梅總免不了在飯桌上對她說了幾句沖話,又擔心給盈兒不好的示范與影響,也怕老人家生氣。有時就單獨對盈兒說:媽媽對奶奶的態(tài)度是有點問題,你有時在飯桌上用腳踢踢媽媽。讓媽媽注意點。默梅一直把對婆婆的接納作為一種最高的修行。與她相處的每一天且修且行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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