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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眉山地處天府之國，是一個宜居之地。由于其處在樂山和成都之間，凡欲赴省會成都的旅客都要經(jīng)過眉山，因此，眉山與外界的聯(lián)系還不算閉塞。蘇東坡六歲入私塾開始上學(xué)識字，十一歲進(jìn)入中等學(xué)校，開始準(zhǔn)備科舉考試，熟讀大量文學(xué)經(jīng)典書籍。之后二十歲，和父親蘇洵、弟弟蘇轍一同進(jìn)京趕考，從此，“三蘇”不僅將躋身“唐宋八大家”之列，而且在中國文化史上出現(xiàn)了一位不可無一難能有二的大文豪蘇東坡。
這次進(jìn)京趕考也是一次文化之旅。他們出眉山，過成都，穿劍閣，越秦嶺，迢迢萬里，歷時兩個多月，最后到達(dá)京都開封。金榜題名之后，正待三人開始宦途之際，蘇東坡的母親病故，蘇家父子三人又急忙返回眉山老家。服喪期滿后，他們?nèi)嗽俣葐⒊倘刖?，而且是舉家東遷京都。這次他們走的是水路——終于可以暢游三峽了。三峽的驚人之美從這個時候便注入了蘇東坡的心田，這位文壇奇才，輕松愉快的放飛心情，懷揣壯志凌云的夢想，以才氣干云的氣勢，如三峽的蒼鷹一般，正在向高空飄逸飛翔。
志向總是遠(yuǎn)大的，但路還得一步一步走，特別是仕途，縱然是才華橫溢的蘇東坡，也得由低級而上升。這次進(jìn)京后得到的第一個官職是到陜西鳳翔做判官。途中，蘇東坡游歷了秦嶺的最高峰太白峰，游歷了陜西地區(qū)的一些名勝。之后開封、杭州、諸城、徐州等名勝古跡，也順著他的仕途一一展開腳下。直到18年后，“烏臺詩案”爆發(fā)，宦游生涯使他“一蓑煙雨任平生”。雖然屢屢遭貶，他卻豪唱“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fēng)流人物”；他遭人陷害時，說“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他想念親人時，也望月訴衷腸：“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這是怎樣的人生逆旅？蘇東坡從青年時代就被認(rèn)為有宰輔之才，可他度過了怎樣的一生？從眉山起步，到汴京（河南開封），他一路走去，宦海沉浮一生。我不禁想，是這一路的風(fēng)景成就了蘇東坡？還是蘇東坡點(diǎn)化了一路的風(fēng)景？他將深厚的人生滋味和生命哲理融入山水、激活歷史，他的足跡就像一串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拟徛?，讓山水高潔、清遠(yuǎn)、厚重。他的唱詞，就是用腳步走出來的音符，至今仍跳動在大江南北之間。你看，他宦游過的地方和所任的職務(wù)至今都有難以逾越的高度：
鳳翔（陜西寶雞；任判官）——京都（開封，任史官）——眉山（妻喪，父喪，服孝近三年后，返京途游長江三峽）——京都（任史官，后任告院監(jiān)官）——杭州（江蘇；任通判）——密州（山東諸城；任太守）——徐州（江蘇；任太守）——湖州（浙江；任太守）——黃州（湖北黃岡）——常州（江蘇）——登州（山東蓬萊；任太守）——京都（任中書舍人）——杭州（任太守兼浙西軍區(qū)鈴轄）——京都（禮部尚書）——穎州（安徽阜陽；任太守）——揚(yáng)州（江蘇；任太守）——京都（任兵部尚書、禮部尚書）——定州（河北；任太守兼河北軍區(qū)司令）——惠州（廣東）——儋州（海南）——常州。追逐他的腳步，宋朝的版圖密布著蘇東坡旅行的足跡。用今天的話說，他每到一處，都不忘記打卡。他寄情山水，詩書畫印，儒釋道等無所不通，寫詩填詞幾乎成了他旅行的標(biāo)配。在每一次動人的旅游足跡中，我們看到蘇東坡的豪邁、神思，也看到他的孤獨(dú)、凄涼。清風(fēng)明月與歷史陳跡交匯涌動，悲天憫人與個人沉浮激蕩共鳴，終于成就了這位偉大的詩人。老天終究是公平的，讓這位樂觀的人，在人均壽命并不長的宋朝得了長壽，對比皇帝宋神宗37歲、宋哲宗23歲、宋徽宗53歲，蘇東坡活到了64歲。假如，他在43歲遭遇“烏臺詩案”中不幸被害，那么，會給中國文化留下多大的一塊空白？
1082年，蘇東坡在黃州 幸好他活到了黃州。在黃州，他和李白一樣，充滿對月夜的傾心、對美酒的迷戀。一個晚上，夜空極美，他一個人在江上的小舟喝酒賞月，唱詞吟曲：“夜飲東坡醒復(fù)醉，歸來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鳴，敲門都不應(yīng)，倚仗聽江聲。長恨此身非我有，何時忘卻營營，夜闌風(fēng)靜縠紋平，小舟從此逝，江海寄余生?！?/span>但人們更喜歡的是“桂兮蘭槳，擊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余懷，望美人兮天一方。”
是什么樣的人在屢屢遭貶的官場，在近乎顛沛流離的旅途還能有如此高遠(yuǎn)的雅興，如此豁達(dá)的心胸？此時的蘇東坡已經(jīng)“祿廩久空，衣食不繼”“自離黃州，風(fēng)濤驚恐，舉家病重，一子喪亡?！薄盁o屋可居，無田可食。二十余口，不知所歸，饑寒之憂，近在朝夕?！钡搅它S州，他的生活狀態(tài)大概是：“得罪以來，深自閉塞，扁舟草履，放浪山水間，與樵漁雜處，往往為醉人所推罵，輒自喜漸不為人知。平生親友，無一字見及，有書與之亦不答，自幸庶幾免矣?！倍嗝蠢渎浼帕劝?。仕途的貶謫，世態(tài)的炎涼，內(nèi)心的疼痛，生活的孤獨(dú)，都交織在一起了。降罪以來，他盡力與外世隔絕，乘扁舟，穿草鞋，同樵夫漁民住在一快，常常被醉鬼推搡怒罵，卻暗暗高興自己慢慢被人遺忘了。平生親友，沒有一個寫信來安慰，給他們寫信也沒有回復(fù)的。估計(jì)他們暗自慶幸，沒有被我連累吧。
孤獨(dú)，使靈魂黯然棲息，卻也使靈魂高貴偉岸。于是，蘇東坡進(jìn)一步洗去人生喧嘩，向靈動的山水間游去。于是他漫游沙湖“也無風(fēng)雨也無晴”；有時，駕一葉扁舟，在波濤萬頃中飄飄欲仙，或者，醉臥舟中，“不知東方之既白”。在病中，他和同朋友暢游蘭溪，看到溪水西流，竟歡騰跳躍地唱到：“誰道人生無再少？門前流水尚能西！休將白發(fā)唱黃雞”。在“解衣欲睡”的晚上，見“月色入戶”，便“欣然起行”，去尋友賞月。每年海棠盛開的時候，他攜客置酒，竟能醉于海棠之下……
謫居黃州的四年多時光，蘇東坡是孤獨(dú)的、苦悶的；同時，他又是曠達(dá)的、超脫的。精神的曠達(dá)與內(nèi)心的苦悶交織并存，使他迎來了創(chuàng)作的高潮，也升華了人生的感悟，特別是練就了他自我平衡的能力。黃州不僅是“東坡居士”的起點(diǎn)，也是他一生重要的轉(zhuǎn)折點(diǎn)。在貶謫黃州的四年多時間中，蘇東坡深度暢游黃州的名勝古跡，創(chuàng)作了近一百首詩詞，更重要的是，名動天下的《前赤壁賦》《后赤壁賦》和《念奴嬌·赤壁懷古》誕生。
黃州的東坡早已大徹大悟。他知道英雄已去，流水不盡，瞬息之間，即為虛幻。他真想和仙人一道遨游太虛之中。他懂得宇宙萬物的變化，物各有主，皆能長久不朽，又何必羨慕眼前的江水呢？只有隨緣自適、安貧樂道的心，才能不辜負(fù)大自然豐厚而無私的饋贈。至此，蘇東坡對人生的境遇，在黃州實(shí)現(xiàn)了越升，他的人格更加光輝溫暖，性情更加醇甜成熟，思想愈發(fā)透徹曠達(dá)，精神更顯超然獨(dú)立。于是，一句震古爍今的名言誕生了：“古今成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堅(jiān)忍不拔之志?！?nbsp;
再漆黑的夜，太陽也會在第二天照常升起。那位才華橫溢、光芒四射的英俊男兒可曾消沉過？沒有！“吾上可陪玉皇大帝，下可陪卑田院乞兒?！薄皢柸昶缴聵I(yè)，黃州、惠州、儋州” ，他不會浪費(fèi)任何一場苦難，“他是秉性難改的樂天派，是悲天憫人的道德家，是黎民百姓的好朋友，是散文作家，是新派的畫家，是偉大的書法家，是釀酒的實(shí)驗(yàn)者，是工程師，是假道學(xué)的反對派，是瑜伽術(shù)的修煉者，是佛教徒，是士大夫，是皇帝的秘書，是飲酒成癖者，是心腸慈悲的法官，是政治上的堅(jiān)持己見者，是月下的漫步者，是詩人，是生性詼諧愛開玩笑的人?！?當(dāng)然，他也是一位宦游中的旅行家。2000年，法國《世界報》評選12位“千年英雄”，蘇東坡成為唯一入選的中國人，他們說最重要原因是“蘇東坡有一顆自由的靈魂?！?法國人眼光不錯。
在我的印象中，和黃州最能形成鮮明對比的就是杭州了。對于蘇東坡，如果說杭州是一幅優(yōu)美的的油畫，那么黃州就是一曲雄渾的交響樂；杭州如果說代表了婉約柔美的一面，那么黃州則代表了波瀾壯闊的豪情。杭州是寧靜的，而黃州更趨向于老練深邃。杭州是壯年的熱情，黃州則更多的是步入老年的安然。
杭州被視為蘇東坡的第二故鄉(xiāng)。蘇東坡兩到杭州，第一次是他36歲，在杭州任通判約三年。第二次是他54歲，任杭州太守兼浙西軍區(qū)鈐轄 約兩年。在杭州，疏通西湖可以說是他的一大政績。他的《乞開杭州西湖狀》不僅是官方文件中第一次使用西湖這個名稱，而且字里行間流露出的為民之心、責(zé)任擔(dān)當(dāng)，可鑒日月。當(dāng)他看到自己的前任白居易，整治過的西湖灌溉工程年久失修，不但不能保證農(nóng)田灌溉，連市民飲水也成了問題。于是，蘇東坡開始了自己任期內(nèi)最大的德政工程——疏浚西湖。這項(xiàng)工程先后招募民工數(shù)萬，歷時四月，最終使西湖碧波蕩漾。挖出來的河泥就地“廢物”利用，修長堤，植桃柳，建拱橋，構(gòu)成了“西湖景致六吊橋，間株楊柳間株桃”的迷人景觀，“蘇堤春曉”成為西湖十景之一。
“歸去來兮，吾歸何處……人生底事，來往如梭，待閑看秋風(fēng)，洛水清波，好在堂前細(xì)柳，應(yīng)念我莫剪柔柯。仍傳語，江南父老，時與曬魚蓑?！本瓦@樣，他繼續(xù)上路，東西奔走，南北遷徙，遍嘗人間百味。回到常州不久，蘇東坡的病情迅速惡化，他感覺大限已到，便拒絕服藥，在臨終前，他把三個兒子叫到床前說：“我平生未嘗為惡，自信不會進(jìn)地獄。”這使我想到了大旅行家玄奘，他在臨終前對身邊人也說過類似的話：“玄奘一生已來修福慧，準(zhǔn)斯相貌，欲似功不唐捐，信如佛教因果并不虛也?！?引這幾句話是想說，這些卓越的人，他們生前深懷濟(jì)世為民之心，從不作惡，在臨終的時刻，必然會得以安息！
蘇東坡的一生，足跡走遍了北宋的版圖，在他那個時代，他已是超級旅游網(wǎng)紅。蘇東坡的旅游，實(shí)為宦游。他一生的游歷幾乎都是隨著政治仕途的沉浮而輾轉(zhuǎn)。他受制于朝廷命令的驅(qū)使，不能聽由己意 ，在困苦甚至顛沛流離的境況下，都能暢游一番，成天人之趣。但凡是他游覽過的地方，都已成旅游名勝；特別是所留下的詞篇，成為旅游文學(xué)中的瑰寶，至今感動著無數(shù)的人。“我們一直在追隨觀察一個具有偉大思想，偉大心靈的偉人生活，這種思想與心靈，不過在這個人間世上偶然呈現(xiàn)，曇花一現(xiàn)而已。蘇東坡已死，他的名字只是一個記憶。但是他留給我們的，是他那心靈的喜悅，是他那思想的快樂，這才是萬古不朽的?！?nbsp;
秦志龍，男，1982年生。工作之余，傾心于“游學(xué)”精神的探索研究。在人民網(wǎng)、新華網(wǎng)、中國網(wǎng)、人民日報、中國旅游報、北京青年報、《民族文學(xué)》《回族文學(xué)》《朔方》《星星》《詩選刊》等媒體發(fā)表相關(guān)作品，曾獲全國旅游美文大賽特等獎，系寧夏作家協(xié)會會員。著有詩集《寸草》，散文集《游學(xué)的品級——喚起時代記憶的大旅行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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