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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龍在郁郁寡歡中度過了自己的十八歲生日，在此之前，他已經(jīng)填報好志愿并得到了北方某所不知名大學(xué)的錄取通知書。張清明夫婦為之有過短暫的喜悅，隨即開始為學(xué)費而頭疼。這半年里，不只是楚龍不順利，他的整個家庭也不太如意。先是養(yǎng)的豬，養(yǎng)的雞鴨都害瘟病死掉，再而是糧食歉收，幾乎交不上要給國家的糧。緊接著，何如月莫名便血，去醫(yī)院住了幾天，人無大礙，錢花了不少。要是李老頭尚在世，他一定得再度感嘆命運，張清明夫婦不信這些邪，寧可相信多干點，少花點，自然可以存起錢來。想是這么想，可是有些損失不得不承認，有些錢不得不花。他們家兒子即將上大學(xué)，一個學(xué)期幾千塊的學(xué)費，這錢能省得了嗎？沒法?。〕烁甙旱膶W(xué)費還有未知的伙食費在等著他們。夫妻倆將信用社的錢全部拿出來，勉強湊夠楚龍一年的學(xué)費，這筆費用，先交一個學(xué)期的學(xué)費，余下的當伙食費及生活雜費——不過這個費用會按月給到孩子。他們的安排無疑是妥當?shù)?，在錢的使用上，他們閉著眼睛都不會搞錯一分一毛。這天晚上，張清明準備了半斤豬肉，炸了個花生米，炒了幾盤青菜，拿出一瓶白酒，當是為即將啟程的兒子送行。一家三口圍坐在桌邊，氣氛十分沉悶，誰也不想先開口說話。“今天破個例，喝點酒吧！”張清明率先打破沉默。他的語氣前所未有的抑揚頓挫，鏗鏘有力。說完之后，他看了看坐他對面的兒子，只見他菜也不夾，耷拉著腦袋，一小口白飯咀了半天還在嘴巴里打轉(zhuǎn)轉(zhuǎn)。何如月扯了扯楚龍的衣角，卻分明感覺到對方在使勁退縮。她朝著楚龍使眼色，對方視而不見。“不喝就不喝，咱們說點別的？考上大學(xué)終究是一件喜事，愁眉苦臉的做什么！”張清明的語氣略微有些變化。楚龍感受到了他父親情緒的變化，但并不想因此而背叛自己的內(nèi)心，裝出一副可憐可怕的笑臉來。若沒有這頓飯，沒有這特別的儀式，他的心情恐怕要好很多。“有什么好說的呢？我說什么你們會聽得進去呢？”楚龍表現(xiàn)得漫不經(jīng)心。“你這是什么話？多吃了幾年飯，反而不懂事了么？”何如月開始搭腔。“你給我站??！沒什么好說的？我們先說說學(xué)費……”張清明咬著嘴唇，右手舉起，看起來隨時可能起身打人或者拍桌子。楚龍感覺到形勢的不對，肚子里的氣再往外出可就不太好收場了。他決定無論父親說什么，他都不頂嘴，不反對，任由他去。張清明如泄洪之水，滔滔不絕，講完學(xué)費講家常，講完家常講往昔，講完往昔又開始講未來。他邊講邊吃邊喝酒，臉蛋紅了，眼睛紅了，連手臂似乎也紅了起來。他講小時候所遭受的苦，講自己之所以長不高是因為從小就被挑水的重擔給壓彎了脊骨。他還講到自己小小年紀就總被父母打，一身的傷，再痛也只能忍著，傷還不好就得繼續(xù)干活。講著講著他又繞回到楚龍的學(xué)費問題上，說這是一筆不得了的巨款，要透支全家人多少年的開支。講完學(xué)費，他又講回自己挨打的經(jīng)歷，像個小孩子一般潸然淚下，泣不成聲。眼前的情景在電視上也沒有見到過，楚龍除了驚訝還有恐懼，當然也會有悔恨。這一刻，他覺得眼前的男人是多么可憐而不容易。他不該由著自己的性子頂撞他。何如月站出來當和事佬，哭訴著爸爸養(yǎng)兒子養(yǎng)全家的不易，她說道：“你這么跟他講話，他算是白養(yǎng)了你?！?/span>楚龍不知道自己該做點什么才能緩解父母的不甘與憤怒。這頓飯吃完之后，他內(nèi)心依然悔恨，但又清醒地認識到：他與父母之間，遠不是一個字一句話不好聽所引發(fā)的沖突，他們自始至終就不在一個溝通的頻道上。若要杜絕沖突，唯一的選擇就是盡可能不接觸——盡管這聽起來十分殘酷。如果實在免不了要溝通，“嗯嗯”，“哦哦”也是不錯的方式，普通老百姓家里，人與人之間“嗯”錯“哦”錯出不了大事。楚龍不是絕情的人，他做不到背叛自己的家庭，而且他也沒有經(jīng)濟能力與父母長期對抗。大學(xué)填報專業(yè)，他首選的是“金融”，——有人說學(xué)這門的出來之后都能賺大錢。他太缺錢，他的家庭太缺錢，他需要用錢去抹平矛盾，找到自己在家庭當中的身份認同。高考失利，他可選的學(xué)校并不多，稍不留神就有可能連個二本都讀不上，出于保險，更出于逃離家庭的決絕，他選擇了遠走高飛，最好可以過年都不必回來。張清明夫婦當然沒有不給兒子學(xué)費，也不承諾親自送他去數(shù)千里之外的學(xué)校。楚龍對此沒有特別的想法，反而主動提出自己獨立成行完全沒有問題。他說這話，并非為了特意去寬父母的心，告訴他們自己已經(jīng)長大，他的想法是，一個人出門，準備東西都能利索些，他恨不能越早遠離這個家庭越好。臨別之際，他靈機想出來一段好聽的說辭：“不用送，這么大的人了，有手有腳有嘴巴，還能把自己搞丟是不？這么遠的路，來回車費得上千，省一點算一點嘛?！?/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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