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龍在同鄉(xiāng)會里認識了同校區(qū)的一男一女,寒暄之后互相存了個聯(lián)系方式,找到組織的他如同吃了定心丸,覺得自己不再是個“流浪漢”。有吃有住有人可見面聊聊天,這離鄉(xiāng)背井的日子不算糟糕。學費交完,班級搞明白,輔導員見過了,心安頓下來,得琢磨琢磨正事才對。 在火車上,楚龍不時考慮未來四年該如何度過:每天聽課,閱讀,跑跑步?——像中學時期一樣?轉背一想,大學生應該更加像個大人,更加社會化才是,至少得加入幾個組織,為自己攬點身份及榮譽,如能有點社會實踐的經(jīng)驗,豈不更好?至于主業(yè),必定得抓穩(wěn)抓牢,會不會掛科不用考慮,得拿獎學金才像個樣子。他的這番考量一半源于道聽途說,一半源于自己的分析理解。若再往深一點說,他覺得跌了一跤的自己不該自暴自棄,要對未來有信心。 他當然不想自己再如同機器一樣面對未來的學習和生活。大學不是有充分的個人時間么?那很好,要活出一點人生樂趣來才對!要不,四年過去,出門得找工作,苦日子可就無窮無盡了。他當時對工作的理解是:拿錢賣命,莫講尊嚴。不承想,他這理解還真是對了。當然,這是后來的事,在此不多說。 楚龍不愛計較,不惹事,干點啥都搶著買單的性格,讓他 輕易就融入到新的大集體里。此外,他的一張娃娃臉也很為自己的信賴度加分。某一天,班上一個女孩子問他:你該不會才十五六歲吧?這真是讓人哭笑不得。楚龍將嘴巴上的小胡子刮了又刮,好讓它長得更快更濃密。 向來安靜的楚龍有一樣很多人沒有的本領,那就是他的直覺敏銳,觀察能力非同一般。他能如蒼鷹般快速在人群當中找到自己的同類。他決不主動,愿意花耐心去等待同類的試探,就像釣魚一樣。有些人釣魚,浮標一動就起竿,楚龍不一樣,他得看著浮標像喝醉了酒似的站不穩(wěn)了才下手,哪怕動作晚了,魚跑了,他也不后悔?!艿舻聂~,它不屬于自己! 他這位姜太公,每天留心著身邊的“魚”,觀察他們是否認真聽課,去不去圖書館,愛不愛運動,有沒有其它的健康愛好。大約過了三個月這么久,他在年級里結識了三位好友。這三位,一位是他的老鄉(xiāng),姓吳,長著個大鼻子,眼睛明亮,嗅覺靈敏,乃典型的一個憤青。他愛研究歷史上的大人物,對湖湘文化尤其熱愛。他的理想主義情懷讓楚龍看到了另一面的自己。另一位是江蘇人,姓王,高高瘦瘦,五官精致,他高中即是尖子生,與楚龍一樣因為高考沒有發(fā)揮好而落入二本。他戴著厚厚的鏡片,上課從不聽課,只看課外書。令人驚嘆的是,他每科考試都能拿高分,每個學期都拿一等獎學金。他的博學為自己贏得了地位和名聲,也一定程度上感染到了楚龍。楚龍的第三位好友是廣東人,姓譚,手無縛雞之力的模樣。他出生于十分貧苦的農(nóng)村家庭,父親早逝,家里兄弟姐妹六個,都由多病的母親撫養(yǎng)長大。他很滿意自己能考上大學,哪怕是個二本又如何。他每天以宗教般的熱情對待學習,不修邊幅,哈欠連連。除了主業(yè),他還想著考取各種證書,一會在學會計,一會在考人力資源,一會又在研究雅思,他甚至連導游證都想搞一個在手——盡管拿證的過程及結果都不那么如意。他生肖屬牛,心地善良,為人做事都有一股牛勁——執(zhí)著而憨厚。 楚龍以為大學的學習及生活可以按高中時期的大節(jié)奏來,實際上實現(xiàn)起來比較困難。春夏時節(jié),天氣正好,怎能不約上幾個好友,出去學校周邊游玩一番?到了冬天,大雪紛飛,銀裝素裹,江邊有吳淞,怎能不去爬爬山,賞賞景,吃個火鍋,喝點啤酒?秋高氣爽時節(jié),簡直干什么都舒服,大好的光陰更加不能被浪費。學校一周五天,每天沒幾節(jié)課,有課也不一定要去聽,有人幫著答個“到”就行,課余及周末都是自己的,大把的時間總得有個去處。楚龍不愛睡懶覺,不愛逛街,也不想談戀愛,除了應付考試,他幾乎將所有的時間都用來閱讀,累了就約幾個同學去操場上踢一場球。 若要用極精簡的字句來形容楚龍的大學生活,非得將他的三位好友搬出來不可:他不如王同學有天賦,不似吳同學那般天馬行空,用功程度比不上譚同學。他的日子過得有松有馳,學業(yè)不好不壞,思想不左也不右。王同學年年拿一等獎學金,他年年拿二等;吳同學每天跟人談論國家大事之時,他只在旁邊靜靜聽著;譚同學每天都給自己安排晚自習,他隔一天才給自己安排一次,且每次用時都不到譚同學的一半。他不同于三人的愛好是運動,除了踢球,還跑步,偶爾也打打籃球,羽毛球。他比三人都高明的一點是文字水平,說得好聽一點就是寫作。他一開始在校報上發(fā)表發(fā)表短文,進而拿了幾個省級及國家級的原創(chuàng)文學獎,盡管獎項不靠前,獎金也不多,有些僅是給張證書,但這些對他而言畢竟是不小的鼓勵。再其后,他進了校報編委,忙活著在全校范圍內組原創(chuàng)稿,他自己還得參與審稿改稿,有時候還被喊去開個小會發(fā)個言什么的。這些事,他以前沒想過也不敢想,被各種事項推到前臺,他不僅得想,還得親自干,一番經(jīng)歷下來,他頗覺打開了天窗,每天神清氣爽。大三上學期,他被人拉進去組團參與一個互聯(lián)網(wǎng)題材的創(chuàng)業(yè)項目,負責寫商業(yè)計劃書,沒日沒夜地忙了好幾個月,險些拿到了外圍資金。 楚龍忙得不亦樂乎,他的同學們大多其實也沒閑著。有忙著談戀愛的,有忙著做買賣的,有忙著游山玩水的,家里條件好的甚至忙著逛街、聚餐,梳妝打扮。大家的重點不再是填鴨式地應對學習,而是選擇性地聽自己愿意聽的課,僅在每學期即將考試之時打好突擊戰(zhàn),確保六十分萬歲。當然也有個別同學一進校門就預備著要考研,成天嘰里呱啦找老外練英語,同時與重點學科的老師搞好關系,以圖將來私下進行交流探討。楚龍信奉中庸,不論學習還是業(yè)余,他認為比較關乎前途的模塊,會費時費力去抓,不那么要緊的方面,馬馬虎虎有所交代就過去了。生活里若盡是瑣碎無用的東西,再美好的時光也會變得不那么美好了。 因為參與了一些社會事務,他不得不多開口說話,但更多時候還是一如既往地保持沉默。他尊重身邊的每一個個體,但愿意與之深交的一定不會超過個位數(shù)。他的小圈子特別牢固,互相之間直率坦誠。——這無疑是幸運的。 他時常去野外走一走,看一看,感受當?shù)氐娘L土人情,溜達回來之后寫上一首小詩或者幾百字的散文,發(fā)表在校報上。他最榮耀的時刻是在大二的時候,拿到了面向全省在校大學生舉辦的原創(chuàng)小說大賽二等獎,他代表學校去省城領獎,還發(fā)表了一段簡單的獲獎感言。——臺下烏泱泱的好幾百人,這是他從來沒有經(jīng)歷過的場面。所獲的三千塊獎金,他給自己買了個手機,余下的全部在小圈子里吃喝花掉了。他不打算,最終也并沒有告知家人獲獎的喜訊。他心里十分清楚他的爸媽會為自己感到高興,但他就是不想就此多言。他設想,自己或許還可以取得更大的榮譽,到時候再說也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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