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說到清朝文字獄迫使文人學者轉做考據。

考據考啥呢？

一是研究書籍版本、經學源流，尋章摘句，追尋文化脈絡。

二是從書齋中走向田野，到實地考察各種古代的文化遺存，尤其是碑刻、青銅器和其他遺存文物。由于碑刻是石頭，青銅器古時候等同于金器，所以合起來又稱為“金石”，研究它們的學問就叫“金石學”。

金石學是中國考古學的前身。它在宋朝的時候就已經出現了，大文豪歐陽修就是金石學的開派祖師，“金石”這個名詞就是他的學生、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曾鞏提出來的，他還寫了一本書叫《金石錄》（著名女詞人李清照的丈夫趙明誠也有同名著作）。

到了清朝，乾隆的內閣學士兼禮部侍郎王鳴盛正式提出了“金石之學”，形成了全國規(guī)模的學術運動，吸引了許多文人（沒辦法啊，不干這個干啥啊）。

反正在當時西方研究自然科學的時候，我們的知識分子在高壓下被迫去研究人文藝術，所以等到人家駕著堅船利炮打過來的時候，我們一肚子的學問沒法感動說服人家，只能一邊割地賠款一邊罵人家是蠻夷，用精神勝利法麻醉自己了。

好吧，停止吐槽，回到美術史上來。

金石學的興盛在藝術上最大的影響就是“碑學”慢慢壓倒了“帖學”。

什么是“碑學”和“帖學”？

從漢朝以后，魏晉以來，隨著造紙術的成熟，中國書法都是以寫在紙上、絹上（或者是翻刻、臨?。┑摹胺ㄌ睘橹饕獙W習對象。因為“法帖”最能直觀地反映書寫時的本來面貌（翻刻和臨摹也講究盡力貼合原作，力求不失真），相比之下，碑刻因為有刻工的“二次創(chuàng)作”，加上風化侵蝕，所以難免失了書寫者的原意和神韻。

但是，碑刻也有它自身的韻味，尤其是隸書、魏碑、小篆、大篆、金文等，也由于融合了書寫和雕刻兩種藝術形式，使得這些作品別具風格。

所以，文人就把學習法帖的叫做“帖學”，把學習碑刻的叫做“碑學”。

清朝初期，主流的書法是由帖學一脈流傳演變成的“館閣體”，館閣體是指因科舉制度而形成考場通用字體，其特點是烏、方、光，字體規(guī)范得如同印刷。這就使得書法喪失了個人風格和靈性，自然就會有人想要突破變化。

正好考據興起，通過研究碑學，考據派的大師們身體力行，從金石學中創(chuàng)造出自己的書體，而金石學家們更是不遺余力地發(fā)掘出古典藝術的精華所在。例如之前我介紹的揚州八怪中金農的“漆書”，就是受魏碑的啟發(fā)而創(chuàng)造出來的，其筆畫間多波磔，很有鋒芒，非常遒勁有力。

篆刻就更加不用說了，本身就是以篆書為主，所以在碑學中得到了更多的滋養(yǎng)，篆刻的發(fā)展出現了空前繁榮的局面。

清代篆刻是篆刻藝術史上繼漢印之后的又一次高峰，先后先后出現了歙派、浙派、鄧派、趙派、黟山派、吳派等眾多流派，涌現出了周亮工、高鳳翰、高翔、丁敬、黃易（不是寫《尋秦記》的那位）、鄧石如、趙之謙（不是唱歌的薛之謙）、吳昌碩等篆刻名家。

像現在最出名的西泠[líng]印社，就創(chuàng)建于清光緒三十年（1904年），首任社長是吳昌碩。（這個印社以后再詳細介紹）

在繪畫方面，因為國畫已經有了“書畫一體”的傳統，所以在道光、咸豐年間（公元1821～1861年）一些畫家就把金石味融入繪畫，更具體地說就是用碑學的筆法畫畫，近代藝術大師黃賓虹把這些畫家?guī)淼淖兏锓Q為“道咸畫學中興”。

黃賓虹指出：

“古人用筆，存于篆隸，故畫筆以金石家為上。”

“金石家之畫法，其胎息于篆籀之中者既深，而流露于筆墨之外者亦厚。雖其形貌古拙。不為流俗所喜，而尋常畫史，正無從效顰?！?/p>

“清道成金石學盛，籀篆分隸，椎拓碑碣精確，書畫相通，又駕前人而上，真內美也?！?/p>

“金石之學，始于宜和，歐（陽修），趙（明誠）為著;道咸之間，考殿精確，遠勝前人。中國畫者亦于此際復興，如包慎伯，姚元之，胡石查，張鞠如，翁松禪，吳荷屋，張叔憲，趙扔叔，得有百人，皆以博恰群書，融貫古今，其尤顯者，畫用水墨。”

中國畫是不是復興我不知道，只知道當揚州八怪陸續(xù)過世之后，揚州一帶的鹽商也不行了，沒那么多暴利了（清ZF割韭菜了），所以民間書畫市場重心就轉移到了外貿興盛的上海一帶。

尤其是上海正式成為對外開放的商埠、有了租界后，富商大賈云集，形成了新的書畫的買方市場。

《海上墨林》中記載∶

“上海文物股盛，邑中敦樸之士信道好古，嫻習翰墨又代有聞人。雅尚即同，類聚斯廣?！?/p>

書畫家們?yōu)榱舜蜷_市場、抱團取暖，組織畫社，不但可以在一起切磋畫藝，還能互幫互助相互提攜，共求生存。

而且畫社還吸收藝術門類的行家加入，這樣就打破了原來在文人和各類手藝人之間的隔閡，促進了藝術的多元化交流。

這時的畫社甚至有點像工會，比較出名的有萍花社書畫會、海上題襟館金石書畫會、豫園書畫善會等，有的還設立了明確的章程，規(guī)范書畫作品的定價：

“四尺內整張直幅壹羊（即大洋一元），四尺外加一尺加半羊。紙過六尺另議。對開條幅照整張例七折，橫幅照直幅條幅例加半。手卷每尺，冊頁每張各半羊，紈執(zhí)扇同上，鏡屏加倍，扁對及碑版壽屏，書撰不能合作者歸專件論潤。畫例照書例加倍，點品工細，長題及金箋，綾絹均照例加倍。其余書畫各件另議?！?/p>

有了畫社的幫助、市場的規(guī)范，保障了書畫家們能夠安心創(chuàng)作，任伯年、蒲華、吳昌碩、虛谷等一大批畫家都是在上海形成其藝術創(chuàng)作高峰的。

因為上海別稱海上，所以美術史上就把這些在上海發(fā)展的畫家歸為一派，稱為“海上畫派”，簡稱“海派”或“滬派”。

實際上，海上畫派就是金石學運動的產物，道咸畫學中興的成果。

海上畫派借鑒民間與西洋繪畫藝術，對傳統中國畫進行大膽的改革創(chuàng)新，作品體現時代生活氣息，在“正統派”外別樹一幟。

他們大多以花鳥、人物為題材，受書法碑學影響，作品追求金石趣味，成為繼揚州八怪之后又一個有全國影響的重要畫派。（代表性畫家及其作品我在后面將有專文介紹）

迄今在我國臺灣省還有海上畫派的傳承，還成了為身份的象征，搞得跟跑車俱樂部、游艇會一樣——唉，藝術終歸向金錢低頭了??！

（未完待續(xù)）

本文是《趣談中國漢字/書法史》姊妹篇，《笑畫中國美術史》（暫名）系列文章。每篇一分鐘，收獲受用一生的知識，你值得擁有！加關注看之前文章，及時提示更新。轉載請標明出處，歡迎出版社與我聯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