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天寫了一篇關(guān)于春秋時期晉國名將先軫的文章，很多朋友和我聊春秋大義?？鬃影汛呵飼r代稱為“禮崩樂壞”的時期，這其實有點以偏概全。

自從西周都城鎬京被犬戎所破，周平王東遷后，歷史進入了春秋時代。春秋三百年，隨著社會的發(fā)展和長期的征伐，《周禮》被不斷踐踏，所謂的“禮”和士人的“義”，一部分人在破壞，卻還有一部分人拼死維護，我把這稱為春秋大義。

今天，我要說的是一位小人物。他沒有高貴的出生，沒有傳奇的經(jīng)歷，他的所有故事在史書里只有百來個字；他沒有后人，也沒人供奉，甚至連名字都不詳。

他是春秋時期齊國齊襄公的一名仆人，《左氏春秋傳》稱他為徒人費，徒人是內(nèi)侍的意思，就是名字叫費的仆人；《史記》稱他為主屨者茀，名叫茀，工作是伺候國君穿鞋。費和茀，應(yīng)該是諧音，姓什么？不知道。他到底叫什么，也不確定。為了方便起見，我就按照《左傳》，叫他徒人費。

徒人費的事跡其實只有幾句話，在說他之前，我必須先來簡單介紹一下這位春秋時期著名的變態(tài)昏君，齊國國君齊襄公。他的光輝事跡如下：

與自己的妹妹文姜亂倫。文姜嫁給魯桓公后，和魯桓公一起回到齊國，齊襄公和妹妹舊情復燃，卻被魯桓公發(fā)現(xiàn)。為了保護自己的妹妹，齊桓公命公子彭生把魯桓公殺死。為了平息魯國的憤怒，又把彭生殺死滅口。

因為和鄭國國君鄭子亹有舊年矛盾，在諸侯大會上，將他殺死，理由是鄭子亹沒給他道歉。另外將鄭國大臣高渠彌車裂。

派連稱和管至父在葵丘駐守，約定一年為期，到期卻拒絕派人替換，導致兩人懷恨在心，聯(lián)合失寵的貴族公孫無知密謀造反。

介紹完齊襄公的大致情況，故事可以回到徒人費這邊了。公元前686年，齊襄公外出打獵卻被一只野豬驚嚇，據(jù)說這野豬長得像被齊襄公殺死的彭生。齊襄公在慌亂間丟了自己的鞋子，就命徒人費前往尋找，結(jié)果沒找到。齊襄公受了驚嚇不高興，就把氣撒在徒人費身上，給了他一頓毒打，打得皮開肉綻。

徒人費從國君寢宮出來，正好遇見造反殺入宮殿的公孫無知、連稱、管至父等人，他們抓住了徒人費。徒人費說我不會阻止你們的，我也想殺那個昏君，你們看我的背就知道了。于是眾人解開他的衣服看到了被毒打的慘狀。叛軍于是相信了徒人費的話，讓他進去動手。

徒人費回到寢宮，齊襄公大概是喝多了，怎么也叫不醒。徒人費只得將齊襄公藏了起來，讓其他人躺在齊襄公的床上。公孫無知等人怕事情有變，沖入宮中，徒人費和宮中侍衛(wèi)、內(nèi)侍們一起和叛軍作戰(zhàn)，終因寡不敵眾而戰(zhàn)死。公孫無知砍死躺在床上的人，卻發(fā)現(xiàn)不是國君。但是因為一只腳漏在外面，公孫無知最終還是找到了齊襄公，將其殺死。并自立為國君。

史書關(guān)于徒人費的全部記錄就是聊聊幾個字，還是在講齊襄公故事的時候才提到他。我把《左傳》的這段內(nèi)容，原文摘錄如下：

公懼，墜于車，傷足喪屨。反，誅屨于徒人費。弗得，鞭之，見血。走出，遇賊于門，劫而束之。費曰：「我奚御哉！」袒而示之背，信之。費請先入，伏公而出，斗，死于門中。石之紛如死于階下。遂入，殺孟陽于床。曰：「非君也，不類?！挂姽阌趹粝拢鞆s之，而立無知。

大意就是我前文所說的劇情。文章寫到這里，站在一個現(xiàn)代人角度，或者說從上帝模式看歷史，我會忍不住問：齊襄公這么個“人渣”，為什么要救他？為了救他還搭上了自己的性命，值得嗎？這是不是愚忠？

從結(jié)果角度來看，徒人費通過他個人努力，為齊襄公和宮中衛(wèi)隊爭取了一部分時間，但還是沒有阻止叛軍。可以想象，如果沒有徒人費，那么公孫無知的叛亂只會更加順利，可見當時皇宮內(nèi)雙方的實力并不對等?？梢哉f徒人費是在明知道打不過的情況下，用自己的必死，為昏庸殘暴的國君爭取一線生機。

我換位思考，如果我是徒人費，我不但不會去拼死救駕，我還可能上前砍他幾刀。但是作為挨打的徒人費本人，卻做出了和我截然相反的選擇。

我向來反對用今人的眼光去批判古人的歷史。因為我們不在那段歷史中，就不了解當時的很多背景。開著現(xiàn)代人的上帝視角，以高高在上的姿態(tài)去對歷史指手畫腳，就如同我們?nèi)ヅ凶嫦葟姶蟮臅r候為什么沒有渡海去統(tǒng)一日本，這很滑稽也很無理取鬧。我相信古人在做選擇的時候，也有他自己的理由，這個理由可能你不能接受，也無需你接受。

徒人費在生死關(guān)頭，做出了他認為正確的選擇。君王縱有再多不是，小人物也要以死守臣節(jié)。這，又是一樁春秋大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