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18歲的李蘇妮（Sunisa Lee），獲得奧運女子體操全能冠軍的時刻，美國明尼蘇達州的苗裔社區(qū)沸騰了。 蘇妮的父親帶頭振臂高呼，人們?nèi)浩痦憫?yīng)。他們不管時差和第二天的工作，反正很多人也沒有工作，半夜一起看比賽。 對這些人來說，壓抑的太久，很久沒有這么開心了。2004年的旺柴事件，他們被斥為殺戮民族。去年的弗洛伊德被害事件，由于一起執(zhí)勤的一個警察也是苗裔，沒有阻止同行暴行，被斥為冷血民族。 比起被斥責、蔑視，更大的悲哀是邊緣化，不管好壞，無論生死，沒人理睬。就像新冠疫情這兩年，苗裔社區(qū)死傷慘重，主流社會不聞不問。 現(xiàn)在終于因為蘇妮站上奧運的最高領(lǐng)獎臺，被美國各大媒體反復(fù)報道，許多美國人才知道還有這樣一個美國女孩，美國還有一個這樣的民族：Hmong （苗）。 幾大電視臺網(wǎng)不斷連線采訪蘇妮的父親，聽他講述女兒小時候上不起昂貴的俱樂部，他就自己做了一個平衡木讓她訓練，現(xiàn)在還在自家的后院里。一個美國式的勵志故事，一個可視化的奮斗標志。 蘇妮本人、她的爸爸李約翰、乃至美國的整個苗裔，一下收獲很多掌聲和贊譽，實屬不易。 約翰并不是蘇妮的親生父親。她兩歲的時候，媽媽陶穎（Yeev Thoj）帶著她，和約翰開始一起生活。約翰此前有兩個孩子，他們又生了三個孩子，加上蘇妮，家里一共六個孩子，經(jīng)濟情況可想而知。 兩口子都是上世紀80年代，隨父母從老撾經(jīng)泰國，作為難民輾轉(zhuǎn)來到美國，和族人一起被安置在明尼蘇達。 他們還遵循著苗族的習慣，結(jié)婚、離婚有沒有法律的登記不重要，但一定要有長者的同意和族人的認可：一場熱鬧的婚宴。對家庭和孩子的責任，讓他們走到現(xiàn)在。 約翰對蘇妮像自己的親生女兒一樣。他和妻子都喜歡運動，少年時沒有條件，現(xiàn)在女兒喜歡，就盡量支持。在美國搞體育費用不菲，好在蘇妮進步很快，比賽不斷取得佳績，一家俱樂部愿意免去她的訓練費用。 在東京奧運會之前，蘇妮已經(jīng)獲得美國不同年齡段和一些國際比賽的冠軍，但是不好的消息也在不斷干擾她。 2019年，16歲的她在參加一次重要比賽前，父親在幫朋友修剪樹枝時摔下，高位截癱，只能在輪椅上關(guān)注她。 2020年初，她入選了美國奧運隊，但隨之而來的疫情，不僅推遲了比賽，而且在美國的體操館也關(guān)閉。6月份終于重新開放，由于生疏，她又摔斷左腳，被迫再次停訓三月。 而就在那個夏天，疫情肆虐苗裔社區(qū)，她的姨媽和姨夫感染新冠，13天內(nèi)先后去世。 克服這些，對一個十幾歲的孩子很不容易。 由于名氣不夠大，體操吸引不到什么商業(yè)贊助，父母制作了她簽名的1000多件T恤衫，出售籌措奧運會的比賽費用。很多都被族人買走，因為她是美國第一個出征奧運的苗裔運動員。 最終如愿以償，一戰(zhàn)成名，期待一帆風順，有不少著名大學愿意錄取她。 2 這些苗族人怎么來到美國的，和王寶（Vang Pao）有關(guān)。 王寶（1929－2011），老撾苗族將軍，被尊稱為苗族雄獅。當然由于政治立場不同，也被稱為美國的走狗、CIA的代理。 苗族起源于中國，由于戰(zhàn)亂和紛爭，一部分人南遷，成為中國和東南亞的跨境民族。王寶這一枝繁衍生息在靠近中國的老撾，后來和越南、柬埔寨一起淪為法國殖民地。 二戰(zhàn)時日本占領(lǐng)老撾，少年王寶參加抗日游擊隊。戰(zhàn)后法國人重新回來，重用王寶，組建軍隊，對抗當時爭取獨立的越共武裝。法國人戰(zhàn)敗撤退，老撾取得了名義上的獨立，但受強鄰越南控制。 后來美國卷入越戰(zhàn)，戰(zhàn)火蔓延到老撾。老撾分成兩派，一派是美國支持、王寶效忠的老撾王國，一派是中越支持的老共武裝。 在戰(zhàn)爭和復(fù)雜的政治中，王寶的力量逐漸壯大，成為美國中情局扶持的“特種部隊”，擁有兩萬多人的武裝，王寶升為少將，并成為老撾苗族和瑤族的政治領(lǐng)袖，也販賣鴉片籌措軍費。 1975年美國從越南撤退，老撾共產(chǎn)黨上臺，王寶的部隊被擊潰，他被宣判死刑。王寶和許多害怕被清算的苗族人逃到泰國。美軍余部也撤至泰國，繼續(xù)扶持王寶。 王寶一方面為在泰的老撾苗族難民政治代言，一方面遙控老撾境內(nèi)的地下組織和游擊戰(zhàn)爭，準備反攻老撾。后大勢已去，王寶等人移居美國加州。美國政府鑒于王寶的積極合作和反共立場，容許追隨王寶的苗人移民美國，先后去了20萬人，統(tǒng)一安置在加州、威斯康辛、明尼蘇達、科羅拉多四州。 1985年，里根政府為了對抗親蘇的老撾、阿富汗等政權(quán)，重新扶持王寶。王寶招兵買馬，在美、老、泰建立組織。1988年由于當時微妙的中美蘇關(guān)系，王寶還來北京和昆明活動，卷入中美的聯(lián)合抗蘇、制越。
但王寶不愿失去武裝和政治影響，一直在泰國和美國發(fā)展力量。泰國警方1994年對王寶發(fā)出通緝令，指控其危害國家安全。在美國他私藏大量武器、招募境內(nèi)外人員、插手海外事務(wù)，也引起已經(jīng)調(diào)整了戰(zhàn)略的美國當局的警惕。 2009年，美國拘捕了王寶等8名老撾苗人和一名美國退伍軍官，指控他們購買大批軍火、成建制招募軍事人員，試圖顛覆老撾政權(quán)，違反了中立法案，也危害了美國的海外利益。后王寶以150萬美元保釋，由于在美的苗人抗議，美國出于政治考慮，撤銷了對王寶的指控。 此后王寶放棄武裝，轉(zhuǎn)向和平，愿意返回老撾，進行和談。老撾政府稱1975年他已被判死刑。要想進行任何對話，都應(yīng)在行刑之后再說。 顯然老撾政府不把王寶放在眼里，不會和他談話，不認為他是海外老撾人代表，甚至不存在什么老撾苗族問題。 但美國的老撾苗人，現(xiàn)在已經(jīng)發(fā)展到30萬人，還是把王寶視為政治領(lǐng)袖。這是王寶在加州苗族社區(qū)的雕像。 只是王寶2011年去世后，在年輕一代苗人中已沒有什么影響。 3 在美國的苗人，不只是王寶這樣的政治人物，或是李蘇妮這樣的體育明星，實際上美國人知道他們的并不多，但是有一個苗人卻震撼了全美，那就是旺柴（Chai Vang）。 旺柴1968年出生于老撾的苗族家庭，1980年代隨父母從泰國的難民營到了美國，家里有七個孩子。 他曾在加州的國民警衛(wèi)隊服役6年，獲得最佳射手稱號和榮譽勛章。2000年他移居明尼蘇達的苗裔社區(qū)，就是李蘇妮所在的城市。 旺柴具有苗族人的彪悍和特有的火爆脾氣。他和第一個妻子生有五個孩子，有一次夫妻爭吵他動槍，被拘捕，但由于妻子不愿配合調(diào)查，被釋放。后來妻子帶著孩子離開他。 第二次婚姻也很快結(jié)束，因為他向妻子索要3000美元想去賭博被拒絕，一怒差點掐死妻子。 旺柴酷愛玩槍打獵。2004年11月，他來到威斯康辛的一處林地獵鹿，碰到一個白人，說這是私家土地，喝令他走開。旺柴道歉后離開。 這個白人用對講機，給遠處木屋里聚會的十幾個朋友說起此事。有人提議為什么不追上去看看這個家伙到底是誰，或者記下他的打獵執(zhí)照號，報官吊銷。 苗族人由于孩子多、教育低，普遍貧困。特有的文化習慣又和美國社會格格不入，有些語言不暢，也常有誤解。處于被歧視鏈的末端，也常被群體嘲弄。 很快幾個人駕車追上了旺柴，有人手里還拿著槍，有人掀旺柴的背包，想看他的打獵執(zhí)照。雙方爭執(zhí)對峙，對方人多勢眾，揮槍訓斥。 突然槍響了，不知誰開的。面對散開的人群，他單腿跪地，雙手持槍，扇面點射，接連打倒6人。正要離開，對方又有兩人開車過來，查看發(fā)生了什么，也被在路邊伏擊的旺柴撂倒。 最終6死2傷，死者包括一對白人父子。 法庭上旺柴說他是正當防衛(wèi)，自己不開槍，就會被打死，而且不是他先開的第一槍。他已道歉離開，對方人多，蓄意找茬，而且對方的幸存者也證實，他們有種族歧視的語言。 （押出法庭的旺柴，36歲） 如此驚天大案，隨著媒體的報道，美國人才知還有一個苗族，還有這么個猛人。此事涉及到種族、槍支、司法公正等問題，在美國引發(fā)激烈的討論、街頭行動和呼吁。 2006年，最終全部由12個白人組成的陪審團一致認定旺柴有罪，關(guān)鍵證據(jù)是有四人背部中槍，并不是旺柴說的正當防衛(wèi)。他被判處6個終身監(jiān)禁，外加70年有期徒刑，終身不得假釋。 之所以沒有被判死刑，是因為威斯康星州廢除了死刑。旺柴現(xiàn)在仍在服刑。 三年后好萊塢明星伊斯特伍德，拍攝了一部美國人和苗族人沖突，苗族黑幫犯罪的電影《老爺車》，對旺柴案的背景和根源有進一步的揭示，認為是苗族社區(qū)貧困，被整體排斥后的過激反應(yīng)。 苗族人在美國被籠統(tǒng)地歸類為亞洲人、華人，可他們自認不是華人，又是亞洲人中的極少數(shù)。既不像印第安人作為原住民被同情，又不像黑人人多，政治上有地位。 亞裔整個來說在美收入較高，安分守己，但苗族卻是收入最低的一群人，又有自己特有的文化和傳統(tǒng)，比如孩子多，尚武等。 融不進美國，又沒有文化上的祖國認同，還深陷歷史上的政治紛爭，成為亞洲的棄兒，美國的邊緣人，不斷上演悲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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