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月前,我家的年豬是從二姑家買來的。當初買時,也就看中無飼料喂養(yǎng)??此械润w型,回家喂養(yǎng)喂養(yǎng),能長個肥肥壯壯。 我家其實已好些年沒養(yǎng)豬了,前幾年,等別家宰殺,提前支會一聲,大都是年前稱些百十斤零散的。然今年情況可不樂觀,非洲豬疫橫行,實出人意料,旁人夸我父母早備下存貨,好眼光。 政府遂及早發(fā)下通知,盡早宰殺家豬,以防意外。這么的,集市上的豬肉鋪生意慘淡,買家自是擔憂,便私底下尋街問巷,只盼分得些許。倘運氣不佳,賣家也猶豫,畢竟家中也只存一頭罷了,那還需另覓他處。急死人,這豬,可堪比珍貴。 買來的豬,就圍在小賣部北邊,那有兩個豬圈,原先養(yǎng)著雞。僅與小賣部一墻之隔的儲物間堆滿新碾的肥料。 那豬,我也算瞧得它幾月,眼角雙側(cè)生得一勾黑紋,板一身嫩粉色,泛白之毛被裹得稀疏,眼神深邃。說來也怪,這些年,還就真難見得黑白相間的豬,白族人謂之“漢普相”。 它平時還蠻乖,不像旁居那廝小母豬,窮叫喚。我真懷疑其深諳老莊之道,喂食前,半蹲著,也不搶不爭,靜觀其變,著實老練,我就喜歡這般寵辱不驚。待埋首豬槽,吭哧吭哧地細嚼慢咽,絕不起急。也算滿足,無論給它多少,吃完就站一旁。 豬的處世哲學(xué),至少有兩點比人類看得透徹:一來會享受生活,我們中國人一生為房奴,奮斗一輩子,搬入新居,志得意滿遂駕鶴西去;或提前享受,然后又為還貸而奔波,白發(fā)蒼蒼。說來挺悲哀的,我不是說叫人安于現(xiàn)狀,而是你曾在努力中遺失過多少美好呢?二來知足常樂。人這一生,有賺不完的錢,亦有走不完的路,哪有什么天涯海角。土地孕育著生命,而生命最終也回歸于土地,不求人上人,但愿問心無愧。 村里人幾乎趕在冬至前宰豬。我家臨時才決定宰豬,沒有預(yù)先起意。每次說干就干,還總遇對日子——農(nóng)家宰豬,要看黃歷,得避開主人家的生肖禁忌。 下午四點多,父親到村里屠夫家運來大鐵筒,塞柴燒水。約一小時后,屠夫從鄰村趕回來,這幾天,是他們忙碌的時節(jié),而水早已股股滾燙而出。 進豬圈,放豬而出。屠夫把小賣部的小門關(guān)起,留個縫兒。等我探頭望望,那豬的脖子已被套住繩索,半懸梁上,對面幾人用力拉繩。它氣喘吁吁,身體抖動,眼神直殺人!叫人不忍直視,我關(guān)了門。平日里,當我投過去食物,它總那般期待,我和它說話,它似乎都聽得懂。而如今這些“兇手”就站在我的面前,我竟束手無策,它該有多期盼我能出手相救呀!因為這是生命,我漸變,對生命心存敬畏。 門外,氣息恰影影綽綽,最后弱至了無聲息,當父親端進一大盆奔騰的熱血后,我知道,老朋友還是走了。它就癱在那盛滿滾燙的沸水木桶中,屠夫用刀刮盡它的毛,刺進它的皮,切下它的肉,那團團內(nèi)臟塞滿盆,那硬骨不屈使得刀口裂了痕。 豬用它這一生,詮釋了什么叫知恩圖報。那我們就莫再言語,它僅是一頭憨豬爾爾。 席間,煮一鍋鮮肉拌白菜,言之悲傷,那就化為食欲,一嘗,它的肉還真美味,我們又是如此言不由衷。 隔日,便可腌制排骨、制作火腿、穿臘腸。撒鹽、浸辣、拌花椒、塞老缸、風干,一陣接一陣。 等到除夕,家家戶戶要供堂上豬頭豬尾,寓有頭有尾,圖個吉利。兒時不懂,非得要供豬頭豬尾嗎?家里鵝頭、雞頭多得甚。 然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終不忘豬之功德,無論婚喪嫁娶或起房蓋屋,總把豬頭擺前祭祀,虔誠叩拜,足見它地位之重。 豬年快到了,這是我的本命年,今年除夕,我就不吃豬頭了。豬兄,咱就不自相殘殺了。 2019年1月13日 聽春秋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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