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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中桂子《劃過歲月的痕》

       522小窩 2021-08-18

      劃過歲月的痕

      有一個曾經(jīng)的女孩和一個曾經(jīng)的男孩,住在同一個村子,村子遠(yuǎn)離著大都市,很窮也很落后。女孩家是村子里比較富的,男孩家卻很窮;女孩比男孩小兩歲,女孩長得不漂亮,外柔內(nèi)剛,男孩很帥,一雙漂亮的大眼,一副能將情歌唱哭所有人的好嗓子;女孩是家長老師眼里的乖乖女、好學(xué)生,男孩則一頭蓋住脖頸的長發(fā),痞痞的,整天只知道打架滋事,不要讀書;女孩每次看見男孩,都皺著眉,男孩也從沒正眼看過一下女孩。

      他們本不會有什么交接也不應(yīng)該有什么交接,但有一次,女孩家里請人幫忙干活,男孩那時輟學(xué)在家,跟著他哥哥也到她家打零工。晚飯時大人們都在喝酒,女孩吃好飯后就到房間做作業(yè),男孩也不喝酒,吃好飯便坐在外面等他哥。突然一只飛蛾從窗戶飛進(jìn)來,女孩一聲尖叫,男孩飛奔了進(jìn)去。女孩驚恐萬狀地指著頭頂上繞著日光燈亂撞的飛蛾,男孩一個漂亮的高跳,那飛蛾拍到地上,男孩正要一腳踩上,女孩出聲制止:不要弄死它。她聲音不大,卻有一種不容置疑。男孩怔了怔,看向女孩。女孩說:放它出去吧。男孩便輕輕捻起飛蛾??粗种袚溟W的飛蛾,女孩又一陣從心底擴散到全身的肉麻的恐懼。男孩說:你還真怕它啊。女孩說她怕,只要是蟲子,不管是大還是小,她都怕。她心有余悸地指了指房間里的另外幾只小蟲。男孩立即將燈關(guān)了,帶著女孩走出房間,說這樣蟲子見到外面的燈光都會飛出去的。他們走到外面,男孩放開了飛蛾,飛蛾跌到地上,歪了幾歪,重又張開翅膀迎著亮光飛去。他們誰也沒有說話,只在外面看了會兒星星,再進(jìn)屋時,男孩將所有的門窗關(guān)緊之后,才打開燈,果然屋子里沒了蟲子。

      那天之后,他們很少見到面,遇見,也不說話,但女孩記住了男孩。

      女孩初中畢業(yè)并沒考上高中,心里非常難過,于是天天悶在家里不與人交往,只在農(nóng)忙的時候出去幫幫忙。 女孩生的瘦弱,從小就沒怎么干過活,到了田地,常常是力不從心,苦不堪言。有時會碰到男孩,男孩干活很快很有力,動作也很瀟灑,不像女孩總是一身狼狽。男孩依舊不正眼看女孩,女孩也是低著頭走自己的路干自己的活。

      這樣過了半年,女孩慢慢調(diào)整了心態(tài),也開始在村子里走動。男孩農(nóng)閑時常到鄰居家打牌,她有時也去打兩牌。她的牌是初學(xué),中規(guī)中矩,按部就班,有一次被男孩看見,很是不屑,說不是他瞧不起女人,而是女人實在是笨。他接過她手中被她判處死刑的牌三下兩下打亂重組,只兩三回合,便贏了。女孩心里不得不承認(rèn)男孩的牌技,但男孩的話刺傷了她,她向男孩伸出三只手指,直視著他的眼睛說:三天,三天我要你收回剛才所說的話。三天里,女孩每天都去鄰居家,第一天,她不打牌,只是站在旁邊看,誰的牌都看,當(dāng)然看得最多的是男孩,男孩的牌風(fēng)很靈活很機智,第二天她上桌打了一天,慢慢嘗試隨機應(yīng)變,第三天,她就完全掌握了男孩打牌的精髓。在女孩一場接著一場的咄咄逼人之下,男孩說:有文化的人就是不一樣哈,連打牌都比別人學(xué)得快。他說這話是看著別人說的。別人便笑:喲呵,我們村終于有一個讓你瞧得上眼的姑娘了。

      能讓男孩說這番話確實不易,男孩一向瞧不起女孩子們,無論是漂亮的還是家里有錢有勢的,他都表現(xiàn)不屑,對她們常常出言不遜、傲慢無禮,女孩子們非常氣恨,但也只能背后罵罵解解氣。但女孩不同,她不怕他(是啊,她從來沒怕過他,不管傳說他打架是多么的不要命還是她親眼看到他臉上的兇神惡煞,從小到大她都沒怕過),雖然在她的印象里男孩對她沒有過出言不遜或傲慢無禮,但每次見他那樣對待別的女孩時,她就會打抱不平。女孩能說會道,話鋒銳利,男孩常常被說得冷著臉一言不發(fā),有一次竟然笑了,他對旁邊的人說:好,很有點我的味道。

      第二年,女孩找關(guān)系進(jìn)了工廠,男孩農(nóng)忙之后也到遙遠(yuǎn)的城市打工去了。過年回來的時候,男孩比以前更帥了,看見女孩子們更是一副冷傲不羈。他常和一幫伙伴在村子里橫著膀子來回游走,大聲吹牛縱情高歌,一首首時下的流行歌曲給閉塞的小村帶來時尚的年味。大嬸大嫂們問男孩怎么不帶個城里女孩回來做老婆。男孩說城里女孩和鄉(xiāng)下女孩都一個樣,又笨又纏人,他才不要。

      女孩上下班的路上經(jīng)常會看到男孩,剛開始,他們誰也不招呼誰,有一次男孩在唱張國榮的歌時,女孩叫住了他:聽說你們那誰有張國榮的磁帶,你幫我借下好吧?男孩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卻沒說。第二天竟然就借過來了。有了借第一次就有借第二次第三次,有了借磁帶就有借書借什么的。每次女孩讓男孩做什么時,男孩都不說不笑也不推辭,只有他的同伴們在旁邊笑得曖昧。

      那些年老輩人對種田打糧非常重視,一到農(nóng)忙時節(jié),所有在外打工的上班的都得回家?guī)兔?。于是,村子里又出現(xiàn)了過年時才有的熱鬧場景,白天,所有人都在田里熱火朝天地干活,晚上因為熱,電風(fēng)扇舍不得用電,所以一人搖著一個大蒲扇走出家門,在家門口、在村口、在山坡、在河邊,一撥一撥的,一群一群的,或聊天、或吹牛、或講故事……

      女孩和男孩的堂妹是同學(xué)也是同事,自然也是最要好的朋友,她們和另外幾個女孩子常常結(jié)伴爬到村中的小土坡上。土坡在綿延而上的村路旁邊,離小河很近,它地勢較高,四面招風(fēng),站在土坡上,上能看到整片的村落,下能看到小河、小橋還有河兩邊的長長的公路。男孩子們乘涼常常在一個地方坐不牢的,他們東走走西游游,當(dāng)看到平時看上去骯臟雜亂的土坡被女孩子們清掃收拾得可以躺在草坪上睡覺時,便都賴下來不走了。于是土坡上每天晚上都是歡聲笑語、歌聲嘹亮,開心得好像從來沒有過白天像牛一樣的勞作。

      這種時候,女孩和男孩常常是坐在一起或躺在一起的,他們唱歌斗嘴,女孩唱不過男孩,男孩說不過女孩。女孩常常一躺到草坪就不想起來,她依舊吃不消干農(nóng)活,雖然家里派給她的活已經(jīng)很輕巧了,但對她還如荷重負(fù)。男孩便教她一些取巧省力的方法。有人說干脆明天你幫她干得了。男孩便一個斷樹枝扔過去。大家都笑了。小村是閉塞的,小村人也是保守的,年輕人在一起無所謂搞搞曖昧微妙微妙關(guān)系,但若被長輩看見是不被他們所容的。誰都看得出女孩和男孩之間的微妙,男孩本是一個支使別人的人,現(xiàn)在卻常聽女孩的支使。

      有一次,女孩說:好渴啊,誰去偷點梨來吃啊?有人說干嘛去偷啊?讓誰誰回家摘一些來就是。女孩說:偷多有刺激啊,吃著才有味道呢。大家便都指著男孩。男孩帶著女孩趁著月色爬上他自己家的墻頭,男孩在墻頭摘,女孩在墻底下接,正摘得起勁,忽聽男孩的媽在院內(nèi)叫嚷:誰偷我的梨!……男孩縱身往下一跳,拉著女孩就跑,一口氣跑到土坡上,女孩已經(jīng)上氣不接下氣,但還換氣忍不住大笑。男孩則哭笑不得:我靠,要被我媽逮著,肯定要打斷我的腿。大家都笑:斷腿也是心甘情愿的吧。男孩便不說話了,女孩嘴里吃著梨,心里突然有了一種甜甜的東西在涌動。

      男孩又要出去打工了,走前的那個晚上,大家又聚在了一起。不一會兒,一個男孩子說:明天要起早走,今晚睡早點哦。男孩子們便一下散了,蓮和幾個女孩子也走了,只剩下他們倆。女孩說你也回去睡覺吧。男孩說不困。女孩說要不我們走走?男孩說好,走走。于是他們下了坡,沿著小河漫步而行。

      這時已是立秋之后,風(fēng)兒越過點點金波的河面將絲絲清涼拂在臉面,月亮已經(jīng)偏西,透過楊柳樹梢照著兩張沒染過一絲風(fēng)塵的面龐,蟲兒在草叢里跳躍鳴叫,與遠(yuǎn)處水田里青蛙間或“噗通”的跳水聲和鳴叫聲相呼成趣,田野里到處散發(fā)著泥土的清香……女孩突然想到貝多芬的《田園交響曲》,這樂曲她并沒聽過幾次,早已忘了旋律,但耳朵里一直有一種樂聲,她認(rèn)定那就是《田園交響曲》。

      他們一直走著,走了很久很遠(yuǎn),才又慢慢折身回走。他們很少說話,只零星幾句。男孩說他做夢也沒想過這樣的情景。女孩問為什么?男孩說你家里好,又有文化,以前我連看都不敢看你。女孩笑:不會吧,你不是一直都不屑看我們女生嗎?男孩說:那是對別人,對你,我是不敢看。女孩問:為什么?你不是連命都敢拼嗎還有什么不敢的?男孩連連擺手:不要提我打架,我再打架,也打不出你身上的那種氣勢。女孩驚疑:我有氣勢嗎?男孩想了會兒,說:不知道啦,反正你身上有一種東西,我怎么也高攀不上。女孩說:人與人之間是平等的,不存在高攀不高攀,就拿你和我來說,我雖然比你多讀兩年書家里條件稍好一點,但你人長得帥既能干又講義氣,你看是吧,我有的東西雖然你沒有,但你有的東西我不是也沒有嗎?男孩不說話,沉默了好久,說:老記得那天拍飛蛾的情景,你那害怕的樣子讓我一想起就有些揪心疼痛。

      男孩走了,女孩依舊上班,每天行走在和男孩一起走過的河堤上,經(jīng)過那片整個夏天和男孩一起坐過的草坪,早上中午黃昏,每天兩個來回,心里不免有些空落。男孩很快來信了,女孩欣喜地拆開,信很短,小學(xué)生式的筆跡,寫著他想她,他沒想到她會看上他,他很高興,他要好好掙錢,給她買很多只有城里人才用得起的東西,他要讓她享福不讓她去種田受苦……女孩的欣喜在這一字一句中慢慢消散,看完之后,一種失望從心底而出,這樣的字與這樣的語句同她心中涌動的情愫是那么的不協(xié)調(diào),還有,他向她求過愛了嗎?她又答應(yīng)他什么了嗎?怎么就要將日子過成一輩子了?她承認(rèn)她對他是萌動了某種情感,但這難道就是她的愛情嗎?在她的想象中,她收到的情書應(yīng)該是一筆漂亮的行書,寫著一段段詩情畫意的情深意長,她要的愛情根本不是這樣的粗俗無趣!女孩沒有給他回信,她不知道該怎么寫,寫些什么。有一天經(jīng)過男孩家的后院,看見高高圍墻里的那顆梨樹,想起男孩曾經(jīng)爬過這高墻為她偷梨,心里有些失笑也有些感動 ,她想,給他寫封信吧。回家后,她拿出男孩的信,只一眼,便又心煩意亂了起來。

      接到男孩第二封信的時候,女孩心里有些復(fù)雜也有些期待。男孩的信并沒有因漫長的等待而變得綿長,反而比第一次還要短,帶著質(zhì)問:你為什么不回信?你是不是嫌我窮不想和我好了?你是不是后悔……一連串這樣對她心思的揣摩讓女孩只覺得這信還有信那頭的人都是她的一個恥辱,他根本不了解她更不要說懂她,他不知道她要什么或者喜歡什么!她將信撕得粉碎,連同第一封。她再也不想看到他的第三封信了!

      晚上,她用她自覺并不差的文筆洋洋灑灑寫了幾張紙的關(guān)于愛情的美好和她對那種愛情的憧憬和向往。寫好看了看,想憑他的文化是看不懂這信的意思的,在封口前的一剎,她加了最后一句:以后你不要再寫信了,我們根本不是一個層次的人。信發(fā)出去后,她就后悔不應(yīng)該加那樣一句,但已經(jīng)寄出收不回了,當(dāng)然她可以追寫一封,憑著她駕馭文字的能力,她是可以不動聲色地化解掉那一句話對他的羞辱的。但她沒有,她想來想去,覺得還是這句好,只有這句才能讓他明白。

      男孩果真不再給她寫信。女孩如釋重負(fù)。春節(jié)將至外面打工的人快要回家的時候,女孩看著土坡上那片枯死的草坪,想要不要寫封信問男孩什么時候回來,還在猶豫,與男孩一起打工的同伴就陸陸續(xù)續(xù)回來了,男孩卻沒有。有人說男孩失戀了,變了很多,他不再像以前那樣勤勞掙錢,而是整天抱著酒瓶灌酒。有人說男孩從來不把女孩子看在眼里,現(xiàn)在好不容易喜歡上一個,卻被女孩拋棄了,他咽不下這口氣,他回來要和女孩算賬。前面的話讓女孩自責(zé)不安,想男孩雖然從小調(diào)皮搗蛋,不喜讀書,但卻一心向上勤勞致富,更不酗酒,如果他的懶惰和酗酒是她造成的,她該怎么辦?畢竟那被大家取笑的和陪他一起漫步于夜色河邊的不是別人。但這種不安很快被后面的話沖淡了,她在心里冷冷一笑,算賬就算賬,看他能把我怎么著,大不了要了我的命。想到要命,女孩竟也不害怕,她甚至想這個可能性很大,以前聽人說他身上經(jīng)常帶著刀子,打架時也用過。

      男孩終于回來了,于是又有了各種版本他對女孩的做法。有說男孩身上整天揣著一把刀,隨時要和她同歸于盡;有說那刀是要在女孩臉上劃口子毀容的,他要她生不如死;有說男孩要到女孩家提親,因為他和女孩已經(jīng)生米做成熟飯……這些話傳到女孩耳朵里,她依舊是冷笑且心里更加鄙夷不已,假如男孩真要用某種下流或狠毒的手段要回他所謂的愛情和面子,她可以去死,不是因為愛或恨,而是因為鄙視。

      男孩回來后,女孩其實見過他兩次,一次是在她同學(xué)家里,同學(xué)也在外面打工剛回來。男孩也在,背對著她站在窗邊,和以前一樣的冷傲。她和同學(xué)說了十幾分鐘的話,男孩也在那窗邊站了十幾分鐘,沒有說話也沒有回頭,就那樣固執(zhí)地站著。還有一次是在村子的路上,她下班回家,因為是傍晚,兩邊住戶家的小孩和雞鴨鵝都擠在路邊,她只得推著自行車,這時男孩迎面走過來了,她看著他,直直的,毫不避諱地看著,他也看著她,四目相對,他的眼神里有一絲東西,似猶豫似苦痛。他們誰也沒有說話,男孩先移開了視線,和她擦肩而過后,她聽到身后傳來他柔腸寸斷的歌聲。

      蓮剛開始時并沒太在意女孩和男孩的事,只是提醒她小說里的愛情和現(xiàn)實生活里的婚戀是兩回事。當(dāng)事情鬧到生啊死啊的地步時,她才感到事態(tài)的嚴(yán)重,她沖著女孩直嚷:我早跟你說過,他不是你想象中的那個人,你和他根本不是一路人,可你還是要和他花前月下卿卿我我,現(xiàn)在弄成這樣,你卻像個局外人一樣冷眼旁觀,你去當(dāng)面和他說清楚,不要讓他整天到晚像個瘋子,想看見你卻像怕你又躲著你。我嬸子成天罵他,說他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明知道配不上你還要招惹你。我說你們是一個巴掌拍不響,我求求你,和他當(dāng)面談?wù)劙?,我哥那樣驕傲的天不怕地不怕的一個人,什么時候怕過什么人?。?/p>

      女孩思忖良久,承認(rèn)蓮說的是事實,男孩那冷而酷的外表和他那目空一切的態(tài)度,曾激起了她要征服他的欲望,讓她在不知不覺中慢慢向他靠近,可她怎么想也想不起來那曾經(jīng)的征服欲什么時候開始變成了一種男女間的情愫。

      女孩決定給男孩再寫一封信,這次的信她沒有用華麗的詞藻和朦朧詩一樣的捉摸不透,而是明確地說明她一直視他為普通朋友,而且用很濫俗很通俗的語句說不是因為他不好,而是自己還小,不想過早地進(jìn)入愛情和婚姻,她說他一定能找到一個比她更好的女孩,她將為他祈福。第二天,她將信放進(jìn)上衣口袋,準(zhǔn)備帶到廠里,讓蓮捎帶給男孩。到了廠里,信卻不見了蹤影,她趕緊轉(zhuǎn)回頭去尋找,一直尋到家門口,也沒見到一片紙。女孩在路邊怔了好久,心想也許這是天意吧,既是天意,那就讓天去安排好了,哪怕真的是被殺被剮。

      女孩的無動于衷和置之不理對男孩來說無疑是一個無聲的嘲諷,男孩憤怒了,散布出更狠毒的話來。女孩的心便在這一次比一次狠毒的傳言中越來越冷硬,也越發(fā)地認(rèn)定男孩是不會對她做什么的,就更越發(fā)地瞧不起男孩虛張聲勢的紙老虎行為,兩個人的事,可以兩個人之間解決,何苦要這樣鬧得滿城風(fēng)雨,他不會以為這樣一鬧她就會羞愧難當(dāng)、尋死覓活吧?如果他真要這樣想,那他是真太不了解她了,想著又是一個不了解,女孩對男孩心存的最后一點點愧疚都蕩然無存了。

      村里人像看一場大戲一樣地靜觀著事態(tài)的發(fā)展,鄉(xiāng)下人好事,沒見過像電影電視里一樣的愛情,本來對自由戀愛就議論紛紛,再加上男孩這更像演電影一樣的失戀,就更加起勁地奔走相告,弄得十里八鄉(xiāng)的人都在翹首期盼最后的結(jié)果。

      終于,村里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傳進(jìn)了女孩家里人的耳朵。家里人震驚異常,他們沒想到女孩竟然會和男孩談戀愛,更沒想到男孩還要傷害女孩。女孩的父母在鄉(xiāng)里也算是有點頭臉的,現(xiàn)在女兒的聲譽被人隨意拿著造謠生事,盛怒之下也不好打女兒,一面承受著來自村里人的指指點點,一面又擔(dān)心著女兒的安危,怕她一個人遇上男孩他會對她下手。女孩的哥哥非常生氣,他和男孩是小學(xué)同學(xué),他了解男孩更了解妹妹,他說他不是瞧不起男孩,而是他和妹妹是兩類人,不可能走到一起的。他還在讀書,平時很少和村里人戲耍,夏天的夜晚他到土坡上也去過幾次,但沒看出他們之間有什么,他很后悔那時候沒看管好妹妹。

      在除夕的前一天,母親息事寧人地寫了一封情真意切的勸導(dǎo)信,請男孩收手,不要做一失足成千古恨的事。第一天男孩沒有任何表示。第二天過年,女孩一家除了女孩都在靜等事態(tài)如何發(fā)展,直到燒年夜飯時,才有人過來傳話,說男孩看了信,非常后悔自己的行為,他向女孩及女孩家人表示歉意,并要登門道歉以示誠意。女孩一家雖然對男孩將要到來的目的表示懷疑和頭疼,但既然男孩已經(jīng)表態(tài),便也欣然接受。

      男孩來的時候,女孩家正好端菜準(zhǔn)備吃年夜飯。男孩后面跟著一幫人,不知是來勸架的還是來助威的。女孩父母皺了皺眉,卻也笑臉相迎。女孩哥哥遞給男孩一杯酒,說:來,咱倆干一杯,有什么事看在我們同過學(xué)又一起打過架的份上,一筆勾銷好不好?女孩也拿起酒杯,看著男孩,一字一字道:雖然我沒有承諾過你什么,但是……也算是我負(fù)了你吧,對不起。說罷,向男孩舉了舉酒杯,一兩多的五十多度的白酒,一口氣倒進(jìn)嘴里,連眉頭都沒皺一下。男孩定定地看著女孩,所有的苦痛、心碎、失望、絕望盡在眼底交替著,最后,一仰脖,同樣的酒同樣地倒進(jìn)他的嘴里,那慷慨就義般的壯懷激烈似乎耗去了他所有的精力,他頹然倒到椅子上。

      那個除夕之夜,男孩在女孩哥哥房里呆了很久,他向他的同學(xué)娓娓傾訴著他對女孩的深情。他說他其實很小很小的時候就注意女孩了,那時他正在打一個小女孩,因為她罵他媽臟話,他平生最維護的就是他媽。旁邊的小孩都嚇得直往后躲,只有她,兩只小羊角辮一翹一翹的沖到他面前瞪著他,義正辭嚴(yán)道:男的打女的你羞不羞??!他本來就不是一個以大欺小倚強凌弱的人,被女孩這樣一說,頓覺羞愧難當(dāng)。在若干年后的語文課上,當(dāng)老師教到義正辭嚴(yán)和羞愧難當(dāng)這兩個成語時,他就想起了那個時候的她和他。他說他每次看見女孩被蟲子或田里的螞蟥嚇得臉色發(fā)白時,他就想找一個沒有蟲子的世界,讓她在夏日的天地間任意嬉鬧玩耍。他說他以為那個夏天是他幸福的源頭,他說他和女孩沿著河邊一直走走的時候,他以為會一直走到永遠(yuǎn)……淚水慢慢從男孩的眼睛里滾落,女孩的哥哥也動容神傷起來,他說他從來沒見過男孩落淚,哪怕在他被人用刀子扎了深深的傷口,他也不曾掉過一滴淚。

      在那個無眠的除夕之夜之后,在女孩和男孩各自飲下各自意味的烈酒后,他們成了彼此不相干的人,雖然男孩對女孩的哥哥說,希望女孩還能當(dāng)他是朋友,不要因為成不了情人而變成仇人。女孩心說那是自然。但結(jié)果,她和他都沒做到。誰都看得出男孩對女孩那癡心不改的一片心,女孩覺得做不了他朋友也不能做他的朋友,和一個時時把心放在你身上的人是做不成朋友的,要不是把他毀了就是把自己毀了,對著一個自己愛卻不愛自己的人和被一個不愛的人愛著的虐性是同等的。男孩大概也意識到這一點吧,所以有女孩的地方男孩遠(yuǎn)遠(yuǎn)看見就繞開了,有男孩的地方女孩更是不去。他們有時路上也會有偶遇,她不看他,他也不看她,既不像路人也不像仇人,路人相見總會有一番目光探詢,仇人相見,更是分外眼紅,但他們眼睛都不會去看對方一眼。

      有一次女孩去上班,在河邊自行車鏈條脫了,她停下來安裝,聽見河里兩個洗衣的女人在竊竊聊天,一個就是男孩的媽。女人問:你怎么三天兩頭地洗被褥啊?男孩媽嘆口氣:還不是那沒出息的喝酒吐的呀。女人說:他現(xiàn)在還那樣喝呀?會把身體喝壞的。男孩媽又是一聲嘆氣:誰說不是呢,有什么法子???到現(xiàn)在他心還在女孩身上。于是一陣更小聲地對女孩的一番議論之后,女人說:這樣可不行,你得趕緊托媒人給他說個親。男孩媽便更長嘆一聲:你也讓他肯吧……男孩媽的話和那一聲聲嘆息像一個個十字架一一壓到女孩的身上,從始至終,她對男孩不是沒有歉疚過,但都被男孩那報復(fù)式的所作所為所沖淡,更隨那最后一口酒的吞咽而蕩然無存了。男孩對她沒有死心和他因為她而一直在酗酒蓮和另外的人都告訴過她,她并沒什么多大感覺,但男孩媽的聲聲嘆息讓女孩覺得自己罪孽深重,她讓一個朝氣蓬勃的人變成了一個頹廢的酒鬼!

      女孩的歉疚就是從那一天那一刻起沒邊沒際沒了底,男孩一有點負(fù)面的風(fēng)吹草動都會讓她要翻江倒海一番,這種心靈的翻江倒海在第二年開春她患破傷風(fēng)時達(dá)到了極致。那天半夜里她頭痛欲裂得以為她要死了,在她以為的生命的最后一刻,她一直在想男孩,想男孩的各種形象,想男孩對她的種種所作所為,想她死后男孩肯定會到她的墳頭哭泣,女孩的淚就在這一想象的場景中傾瀉而出,而且控制不住的沒完沒了。她想等到天亮,假如她還沒死,她要讓她媽把男孩叫來,她要跟他說她其實一直都很喜歡他欣賞他,但喜歡和欣賞不是愛,所以他沒必要為一個不愛的人做傻事,她要他振作起來好好生活,以后在她每年的祭日里為她送一株時下就能在山上挖得到的蘭花草……天亮以后,她沒死,醫(yī)生來了,她也沒讓她媽叫男孩,她發(fā)覺人在半夜時的思維和天亮后的思維完全是兩個概念。

      兩年后,男孩訂了婚,有了結(jié)婚對象。聽說那女朋友很能干,人也很漂亮,男孩經(jīng)常會在人前夸耀,有時還會拿來與女孩比較。女孩心里便有些不快和失落,但最終是一種安心,男孩既然有了這樣的一個優(yōu)秀女子,從此心有了所屬,就再也不會將她和他的那段往事放在心上了。于是女孩便覺得沒必要和男孩把關(guān)系搞得那么與眾不同,所以有兩次在朋友家里碰見他,她都沒有躲開,甚至還和他們玩了一會兒,雖然她和他沒有相互說過話。但這兩次的相聚,遭到了蓮的反對,她尖刻地說:你是不是見他有女朋友心里不舒服想要奪回他呀?女孩很無辜地說:這怎么可能,他要結(jié)婚對我來說是一種解脫,不然他要真因為我不結(jié)婚或沒人愿意嫁他,我不是要背負(fù)一輩子的罪責(zé)嗎?蓮想了想,覺得她說得有道理,嘆了口氣說:你不知道,他這兩天像中邪一樣地興奮,你應(yīng)該知道他對你的心思,你還是離他遠(yuǎn)點吧。

      男孩訂婚的第二年,他上班時被機器截斷了兩根手指在家修養(yǎng)。聽說他女朋友并沒有因為他的手指斷了兩根而有所嫌棄,相反經(jīng)常帶一些吃食來慰問他。女孩以為男孩會趁休養(yǎng)之際與女友日日廝磨相守,不想日日見到他的卻是她,每天他站在那個他們聚過一整個夏天的土坡上,依舊還如過去一樣的不羈,看著她每天上班下班,差不多兩個月,無論刮風(fēng)還是下雨,她一天兩個來回的上下班,他就一天兩個來回地迎送,沒有一句話,只是默默的,間或有那么一兩句讓人心傷的情歌。

      這樣的守候女孩不可能沒有感動,但她始終沒和他說一句,也沒有正眼看過他一眼。很多年后的此時,早已不是女孩的女人再憶起這段往事,依舊感動不已,她有些驚異于自己當(dāng)年的無動于衷,是因為不想破壞男孩生活的平靜還是她很清醒她和男孩之間所有的美好只能是盡在這不言中,一旦開了口,一切的美好都消失不見了?

      男孩訂婚兩年后準(zhǔn)備結(jié)婚了,在他要準(zhǔn)備結(jié)婚事宜之前,讓人捎話給女孩,說最后一次問她愿不愿意和他在一起,如果愿意,他馬上取消婚禮。女孩愣忡了很久,突然有了一種舊日重現(xiàn)的感慨,四年,在他們喝過決絕酒之后四年,在他即將步入婚姻殿堂的前夕,他竟然對她還沒放棄!四年里,她是一直都沒找男朋友,不是沒有追求者,也不是對男孩有什么眷戀。女孩的心在那一下突然有了一種沖動,她為什么不去嘗試一下,也許男孩給她的不僅僅只是一種夢境般的感動,而是一種實實在在的美好?第二天,當(dāng)那朋友問女孩答案時,女孩卻笑笑:你覺得可能嗎?

      男孩結(jié)婚的前一天的晚上,女孩有些坐立不安,她走出家門,在土坡的草坪上坐了很久,一直看著土坡下河邊男孩的新居,新居的燈是關(guān)的,想男孩應(yīng)該還在他父母家,她對自己說,再等五分鐘,如果他回來了,我就敲他的門。至于敲他的門干什么,她也不知道,也許只是為了道一聲祝福,也許她想告訴他她很感激他到現(xiàn)在還記著她,也許,她會問他現(xiàn)在還想娶她嗎?……她不知道她在敲開門之后她會做怎樣的也許,一直到現(xiàn)在她也不知道,因為她等了五分鐘又等了幾個五分鐘,那燈始終沒有亮起來,她怕母親尋她,便離開了。

      后來,女孩也有了出去的機會,在遙遠(yuǎn)的他鄉(xiāng)戀愛結(jié)婚,過著自己的一份生活。再和男孩相對時,都已是準(zhǔn)媽媽準(zhǔn)爸爸的女人和男人了。女人懷孕后回娘家待產(chǎn),男人的老婆也正身懷六甲,都是懷孕,自然就不自覺地走到一起有了共同的話題。女人是第一次見男人的老婆,她發(fā)現(xiàn)男人的老婆是一個淳樸善良、任勞任怨的女人,女人很替男人欣慰。男人從打工的外地回家看老婆,看到女人,倆人都泰然一笑,聊起了一些場面話。老婆有事先走了,男人也起身準(zhǔn)備走,突然回頭問女人:你那時候不肯跟我,是不是你爸媽不要你跟我?女人一愣,天,他還在糾結(jié)這個問題!她靜靜地看著他,淡淡地說:跟誰都沒關(guān)系,誰都不能左右我。男人的臉色似乎呆滯了一下,然后沉默地轉(zhuǎn)身走了。

      女人終于明白,當(dāng)年她的“背棄”已成了他心里一個解不開的結(jié),于是他們的過去又像一座大山一樣橫亙在他們之間,使得他們幾年才會有一次的見面變成了如過去一樣的逃避和沉默。后來,女人對男人的所有記憶也就停留在了過去的那段時光。

      四年前的冬天,父親去世了,女人回家陪母親過了一段時間??斓酱汗?jié)的時候,外面打工的人又一個個陸續(xù)回家了。那時土坡上方的房子都拆遷到小河的兩岸,所有的住戶面面相對,遠(yuǎn)遠(yuǎn)看去,整個村子一目了然。母親家就在橋頭的第一家,來來往往的很多人都會經(jīng)過。有一天,女人見天氣晴好,便將門口曬場上母親沒有剁完的柴拉出來繼續(xù)剁,一面剁一面在想如果父親在世,這點柴根本不用母親操心,想著父親一輩子勤勤勞勞到死也不想帶累兒女的一生,不禁又鼻子發(fā)酸起來。

      突然感覺有人走近,抬頭去看,見男人手里拿著一瓶酒正站在她面前,這時陽光正普照大地,照在她憂傷而略顯驚訝的臉上。男人說:你還好吧?女人沒說話,疑問地挑了挑眉毛。男人頓了一下,說:你身體還好吧?大概意識到這句話比剛才的那句更加突兀,便趕緊指了指她手中的柴刀:干這活你吃得消嗎?這話讓女人不由笑了笑,他大概還當(dāng)她是當(dāng)年那個弱不禁風(fēng)的小丫頭吧?她說:我有那么嬌氣嗎?男人又頓了一下,說:你比以前漂亮多了,還那么年輕。他摸了摸自己的頭,女人看去,那頭上已有花白發(fā)絲。男人說:也是,你嫁了一個好地方、好男人。這話像是喃喃自語,說罷,晃悠著酒瓶走了。女人沒有叫他,雖然在那一霎她很想對他說她沒有嫁到好男人,她現(xiàn)在是一個人。

      男人幾乎每天都要經(jīng)過母親家門口往返于河對面的小店,來來去去手里經(jīng)常會拿著酒瓶。男人的老婆間或也去小店,經(jīng)常是去喊男人回家干活或者吃飯,每次經(jīng)過見到女人時,她總是跟著孩子叫一聲姑,問她吃飯了沒有或到家里去玩會兒之類的。女人對男人的老婆一直有一種心無芥蒂的親切,看得出男人的老婆對女人的熱情也是心無芥蒂的。女人知道男人的老婆是知道她和男人的那段過往的,但不知道她是聽別人說的還是男人告訴她的。男人的老婆一直很勤勞很容忍,一個人在家一面帶兒子一面種田。男人在外面打工經(jīng)常喝得酩酊大醉,很多時候都干不了活,本來他很聰明,做得一手漂亮的木工活,但因為貪酒,在外打工這么多年,也就顧個全家溫飽。女人到男人家去過兩次,一次男人不在,一次男人在,但見女人來了,便立即出去了。男人的家確實很貧寒,還是結(jié)婚時的平房,家具也是陳舊的,但屋子里很干凈。男人的情況以前女人回娘家時聽別人說過,因為不曾親眼見到,也沒什怎么在意,現(xiàn)在見此光景,不免在心里替男人老婆叫起屈來。

      女人有時也到小店買東西或玩耍,總會看見男人,有時他在打麻將,有時坐在旁邊看,有時則是坐在小店門口與人聊天。他們自從那次突兀地單獨面對面后,就再也沒有說過話,有男人在的地方,女人常常是辦完事就走,有女人的地方,男人也只是匆匆而過,眼睛也不會看她一眼。只在有一次,女人去小店買東西,男人和幾個鄰人在聊天,鄰人們都在怪責(zé)男人,不該成天喝酒,這樣既耽誤事也傷害身體。男人說不喝酒怎么行,不喝酒還不如死了算了。女人在一旁實在沒忍住,說:你不顧惜自己,也要替你老婆和兒子想一想,你對他們是要擔(dān)責(zé)任的。男人嗤鼻冷笑:擔(dān)責(zé)任?當(dāng)年我倒想對你擔(dān)責(zé)任,你卻死活不肯。女人語塞,轉(zhuǎn)身離開小店。聽到一鄰人在一陣寂靜之后說:都多少年了,你怎么還提這陳芝麻爛谷子。

      今年春節(jié)回家,母親告訴女人,男人患了胃癌,在醫(yī)院做完化療回來沒多久。女人吃了一驚,問怎么會這樣。母親說是長期飲酒過度造成的。女人的身子便僵了僵,想起很多年前男人母親在河邊的那番話和那聲聲嘆息。女人便要去看男人。母親說:你到哪里去看?他老婆把他從醫(yī)院接出來后,就去打工掙錢了,他這些年本來就沒掙什么錢,這一病,更沒錢了。他現(xiàn)在吃飯在他媽家,睡覺才回家,不過他有時還會到小店去。女人對母親說:我得給點錢他。母親立即擺手:他不會要的,他出院回來后,有幾個平時和他玩得好的送錢給他,他全還回去了。

      女人在家只有幾天的時間,所以有一些小忙,看見過男人一兩次,但都沒找到說話的機會,遠(yuǎn)遠(yuǎn)地對視過一眼,因為遠(yuǎn),所以沒看清眼里的情緒,但從走路的姿勢看應(yīng)該恢復(fù)得還不錯。女人在臨走的頭天終于找機會在小店里見到男人,男人的精神確實還好,但頭發(fā)基本已經(jīng)全白。女人和其他人打了招呼,聊了會兒,想單獨和男人說幾句,便裝作不經(jīng)意地對男人道:他們家我都去拜過年,你們家我也得去拜一下。男人說:我老婆不在家,家里沒人。女人瞥了他一眼,說:你不是人嗎?旁邊的人都笑了。男人沒笑,說:免了吧,在這就算拜了。女人也笑笑,很俏皮很不在意的一笑,好像她剛剛只是開玩笑。女人覺得自己只能這樣笑,她總不能說去你家吧我有話跟你說,那樣他們就很快成為小村的又一次話題。就在那一刻,女人覺得男人應(yīng)該知道她找他,他故意裝聾作啞是不想和她談?wù)撍氖?。也是,像他那樣驕傲的一個人,到了這種地步,剩下的也就是他的自尊了。為了保全他的自尊,女人沒有提及他的病情,只是一反常態(tài)地在那里坐了很久,和他們聊了一些有的沒的。男人沒走,坐在店門口看著公路人來人往。

      女人一回到家就開始了為生活奔波忙碌,隔幾天會和母親通個話,相互關(guān)照一下注意身體。有時太忙,也會一星期或十來天不打電話。五月份某一天早上,母親突然來了電話,女人有點緊張了起來,一向都是她打電話給母親的。母親說沒事,就是好長時間沒接到她電話,想她肯定是忙了,叫她多注意休息。女人這才放下心來。母親停頓了一下,說:某某已經(jīng)走了。女人正在吃早飯,聽到男人的名字,停止手中的湯匙,遲疑了一下,問:去哪兒了?母親嘆了口氣,說:唉,能去哪兒?到那個世界去了唄,頭七都過去了。女人手中的湯匙“咣當(dāng)”一下掉到桌上,她想過他的病可能不會留世很久,但做夢也沒想到從醫(yī)院出來竟然只有短短三四個月!母親說:唉,這么年輕,真可憐啊,到最后,什么都不能吃了,他完全是被活活餓死的。出殯那天走我門口時,我放鞭接了他。他這人啊脾氣不好看著不好惹,其實心地是很好的,你爸過世的這幾年,他每次回來,都要到我這里坐坐陪我說說話……

      母親絮叨著,女人已是淚流滿面,他所有的好與不好,她早在十多歲時就知道了,從他替她拍飛蛾的那一刻她就知道,也是因為她知道,所以她才在他面前任性霸道,她才不怕他說要殺她毀她。在這個世上,除了至親好友,她最信任的人大概只有他了。她曾經(jīng)甚至這樣想過,母親年齡越來越大,不愿遠(yuǎn)離故土,他們作子女的又不能常在身邊,假如有一天男人不出去打工了,母親的很多事都可以放心地托付給他。她也曾想,等有一天她老了、倦了,她會回到這個生她養(yǎng)她的地方,她和他將回到自然,回到童真,不再為愛與不愛、自尊與自卑去費神較真……可現(xiàn)在他……

      母親說:臨走前他對他老婆說,他對不起她,他沒讓她過一天好日子,等他走了,讓她再找一個有錢的一心一意對她好的,不要像他那樣……女人打斷了母親:掛掉吧,我現(xiàn)在不想說話。母親聽出了她的哽咽,擔(dān)心地說:你不要想太多,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有個歉疚,覺得他的一切都是你造成的,但那時你們那么小,不懂事,這么多年了,都各有各的生活,各過各的日子……女人不等母親說完,掛斷了電話。她坐在那里,一直呆呆地沒動,任淚水在面頰肆意地流。

      她不知道在他生命的最后時段,他有沒有想起過她,如果想起,會是怎樣的一個想,是恨還是在糾結(jié)或者就一個單純的想?他還記得她給過他的一些美好嗎?女人突然有些恨起母親來,男人的病危應(yīng)該不是一天兩天,她怎么就不跟她說一聲?就算她不回去看他,至少她會打個電話給他,她會告訴他她從來沒有看不起他,她為他其實怦然心動過,她更為他感動過,他在她心里一直占著一個位置。她要對他說,她沒嫁他也許是個錯,因為她沒有幸福過……假如她將這一切全都說了,不管他是恨她還是愛她或者還在糾結(jié),她想他總會得到一個他要的答案而得已欣慰了,而她也就不會為此抱憾了。

      女人流了很久的眼淚,之后的幾天里每次一想到男人,她都會淚流不止。她打電話給蓮。蓮說難得你還記著他,這些年我和他也是難得一見,見了也沒細(xì)細(xì)談過,并不知道他的心思。女人沉默著。蓮在那邊也沉默了很久,最后長長地嘆息了一聲:也好,你給了他一個永遠(yuǎn)得不到的痛,他給你一個永世不得訴說的遺憾,這世界也算是公平了。

      蓮的話讓女人倒釋然了一些,如果抱憾終生是一種償還,那就讓一切都靜止維持原狀吧。女人在心里也原諒了她母親,不管母親的初衷是什么,她不給她見男人最后一面或說最后一句話的機會或許是對的,這么多年,盡管她和男人為數(shù)不多的相見會激起他們內(nèi)心的一些波瀾,但那波瀾也都是平靜里的一個小情緒,并不會影響或破壞他們現(xiàn)有生活所維持的平衡,這樣的平靜和平衡應(yīng)該會讓每一個即將終結(jié)生命的人安然離世吧。既然這樣,她怎可以為了求得自己心靈的安寧而去擾亂他最后的魂靈?

      女人沒有男人的任何一個能念想的物件,她只能對在自己心里的他說:永別了,望你一路走好,等你喝完了孟婆湯,所有的恩怨情仇皆成為你永不知情的前世,而在你的前世我的今生里,一直有一個曾經(jīng)的女孩和一個曾經(jīng)的男孩,她被他寵溺過、她被他愛護過、她被他守候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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