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詞:喇嘛哥 作曲:那音 演唱:斯琴巴圖 我從摔跤隊改行去田徑隊完全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在這之前,我輕薄的就像一個紙火人人,任何一個人只要推我一下,我就毫無抵抗地四腳朝天。我在摔跤隊的存在就是教練在提醒大家注意事項的時候,偶然會指著我說:他?算了,你們不能像他! 那時候,我十三四歲的樣子,自從家庭發(fā)生變故后,遙遠的家鄉(xiāng)再也沒有回去的理由。我自己都看不起自己,自卑像一張巨大的網(wǎng),把我籠罩在一個逼仄的角落里,空洞而沉默地活著。 幸好新組建的競走隊還沒有多少學員,我就順理成章地被送到了田徑隊。我真是幸運啊,第一天訓練就由衷地喜歡上這項運動,競走才是一種孤獨的運動,它既不需要對抗,又不需要在別人的目光中揣測。對于我這個空洞而沉默的人來說,就像一條被扔回海里地魚,突然覺得前所未有的自由和放松。 對于一個自卑而沉默的人來說,沒有比沉浸在孤獨里更讓人感到安全的事情了。那時候,我在人間十三年的時光,已經攢存下了許多記憶可以抵消這漫長的行走時光。 我表面上顯得有多鎮(zhèn)定,其實內心中就會有多少山崩地裂。我像一個將軍隨意可以排列隊形,指揮著千軍萬馬,按照我想象的樣子刀光劍影,金戈鐵馬?;蛘唠S意更改已成定局的現(xiàn)實,在這種似夢非夢的想象中,讓那些離去的親人,在某一個轉彎的地方突然出現(xiàn)。 直到歌聲出現(xiàn)在我的內心中,我的世界突然變得豐盈而繁茂,因為歌聲,他們依然年輕,依然蓬勃,他們會像草原上無數(shù)多美好的時光,在重逢和離別中不斷地復原著曾經,而且清晰到他們唱歌時的神態(tài),微風吹過的發(fā)梢,最后一個尾音戛然而止的定格,甚至歌聲里的哽咽和不舍都那么鮮活和清亮。 有時候在這種回憶里,我甚至覺得時間過得太快,阿媽才剛剛唱到第十六首歌,送親歌的副歌還沒來得及集體合唱,芨芨草灘的白花還沒有染白赴約的巴圖哥的蒙古袍...... 有那么一段時間,我的成績好得出奇,其實他們根本不知道,我根本不是一個人訓練那么簡單,我的內心中簡直就是一場盛大的狂歡。在無數(shù)次訓練和比賽中,就是那些想象中舊人舊事和童年里聽過的歌聲,讓我忘卻了身體上的疲倦和現(xiàn)實中的孤單,在歌聲里我就是蒙古高原的王,想見誰就能見到誰,思念誰誰就會乘著歌聲的翅膀沖破我脹開得毛孔,沉重的喘息跌落在我的眼前。 那時候我知道唱歌就是一劑止疼藥,讓我巧妙地抵擋著四面八方的寒意,滋養(yǎng)著成長、鎮(zhèn)守著孤單來襲的可能,也是這些內心深處的狂歡,消解著眼前難捱的清淡和無望,那些遙遙無期的未來突然有了亮光和盼頭。 后來,我發(fā)現(xiàn),成長的路上,總有一首歌藏著你得曾經,哪怕這是一首歡快的歌,也會因為你當時的心境而發(fā)生質的變化。 還比如,聽到《瀟灑走一回》,我十八歲那年的除夕夜里,風雪裹著風雪,我饑腸轆轆地從出租屋的小巷裹著大衣去買點吃的,空空蕩蕩的大街張燈結彩,風雪打著暗紅的燈籠,甚至連雪花吹在臉頰的疼痛都清晰起來,這時候,不知誰家的音響正在重復播放著這首《瀟灑走一回》,不知道什么原因,這首與鄉(xiāng)愁和悲壯毫無關聯(lián)的歌曲,卻完整地收留著我那一年的心情,直到現(xiàn)在。 人到中年,每個人注定要經歷很多世事,在這人間時間越久越會發(fā)現(xiàn),音樂是有記憶的,也只有音樂才是我們孤獨地避難所,這是經歷過孤獨的人都知道的秘密。 那年,我從口岸返程途中,車出了狀況,眼看像鵝一樣的大雪傾倒下來,我們幾個同行的人迫不得已找了一戶人家借宿。主人是一個獨居的長者,他聽完我們造訪的理由,猶豫了片刻,還是熱情地接納了我們。后來才明白,他猶豫的原因,因為非常窘迫地不停解釋家里的簡陋。那一刻,他為難地立在哪里,反倒他像一個不速之客似的,弄得我們感到非常的不安。我們同行的領導示意我去車上找?guī)准蚪q衫送他,算是對我們冒然造訪的彌補,他竭盡全力推辭了半天,看出是我們的誠意,不好意思地反復解釋總算收了下來。 因為沒有電,他的漢語又不好,我們草草吃了點飯,幾個人面面相覷,顯得極其尷尬,就和衣躺著假裝睡覺。黑暗里,我從他們翻身和出氣的樣子能判斷出來,大家都沒有睡意,只是用黑暗遮擋著彼此的尷尬而已。 就在這時,那個窘迫而靦腆的主人,突兀地用蒙語和我商榷,他想給大家唱一首歌,其實也不是商榷,因為我還未來得及表態(tài),他已經小聲地唱了起來。 這個見到生人如此拘謹?shù)娜耍鸶鑱韰s如此的從容和坦蕩。他雖然唱得是一首在草原上非常熟悉的民歌,但是經過他的口,這首歌開始變得陌生而蒼茫。 黑暗中,我的眼前分明是飛沙走石的戈壁灘上,一個小小的單薄的人兒正立在風口極目遠眺,每一個音符都像一枚釘子,裹著絕望和孤獨釘在了你的心上。 歌聲止,我能感覺出來,在場的每個人都還在歌里,在飛沙走石里埋頭走著。很久,我聽見我旁邊平日里就比較內斂的領導,不經意間長嘆了一聲,那嘆息聲是對歌者的理解和感同身受,也仿佛終于找到了知音的心滿意足。 早上醒來,我小心翼翼地和那位長者攀談了幾句,果然和我預料的一樣,一個沒有經歷過人間絕望和孤單的人不會唱出如此蒼涼的調子的。原來長者真是不幸,少年喪父,中年喪妻,就在我們借宿的前一個月,他唯一的兒子車禍身亡。 我完全理解了他為什么自告奮勇地要唱歌,在這個茫茫無際的戈壁灘上,一個人抵擋巨大的不幸已經夠心力憔悴的,而且他還要被無邊的孤獨吞噬。我想他能活著,幸虧遇見了歌唱,他在歌聲中避難,躲藏著人間的清冷,借著歌唱無聲地與人間的凄涼和不幸較量! 返回的路上,我那個平日里比較威嚴的領導,突然對我說,昨晚那首歌,他聽得真想哭啊! 后來我開始寫歌,我的歌曲從來沒有什么章法,它只是記錄我那一刻的心情,或者在我這里,我創(chuàng)作的這些歌曲,都是一塊塊石碑,刻著我在人間避難的經歷。每一首歌里,都躲藏著我們無法描摹的情愫,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以孤獨地名義尋找著失散的同盟。 這段時間,因為要舉辦自己的個人音樂作品演唱會,重新回頭整理那些沒有章法的自創(chuàng)歌曲,我仿佛是一個流浪多年的牧人,終于回到自己的家園,打開那一圈等待放牧的羊群,它們在我打開圈門的那刻,成群結隊地奔向田野,爬上山坡,穿過麥田和河流.....它們飛快地跑,像在奔赴又像在逃跑,直到像晚歸的鴻雁,逆風飛揚,終于凌駕于山川和大地,直到無能為力,隨風飄揚。 那時候,我突然感到無比的放松,在音樂中避難的孤獨,既不需要看別人的臉色,也無需向任何人交代,旁觀者可以永不現(xiàn)身,見證者也可以永遠沉默。我可以肆無忌憚的為一個昆蟲落淚,也可以平白無故地為一次離開而痛哭,甚至,我就是野草、是頑石和塵埃,我可以為自己的一無所知而坦然,也可以為這個世界的微不足道而倔強和勇敢。 在音樂里避難的孤獨是如此的美妙,世界原來可以這么大、這么靜、這么真,這么輕。我在這里可以交付出最柔軟的時光,也可以把最深藏的秘密交付于你。 那時候的音樂更像一個完美的世界,那時候的孤獨更像是一個立體的空間,它收留著我們全部的過往和未來,以及無邊的憧憬和期待,在音樂的世界里,我不知道還能有什么秘密可以隱藏起來。 從這個意義上來講,我周六的演唱會,不算邀請,是尋找,尋找我們在某一首歌里那驚鴻一瞥的相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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