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看元雜劇《張生煮?！?，沒想到第一折便生出些親切之感——張生與龍女定情后，家童與龍女的侍女梅香打趣：“梅香姐，你與我些兒什么信物！”侍女云：“我與你把破蒲扇，拿去家里扇煤火去！”家童云：“我到哪里尋你？”侍女云：“你去那羊市角頭磚塔胡同總鋪門前來尋我。”

       這末一句提到的“羊市”，就是我們單位所在的羊肉胡同（位于北京市西城區(qū)西四南大街），而“羊市角頭”的那個“磚塔胡同”便是俺們的近鄰了。別看磚塔胡同遍布修鞋鋪、雜貨店、小旅館，一副稀松平常的模樣，可人不可貌相啊，咱這“鄰居”其實來頭不小，它是北京市歷史最悠久的胡同之一，也是全北京遭到破壞較少、風貌保存較好的胡同之一，而且，咱這鄰居還是位老壽星，人家元朝時就“誕生”了，算起來可是七百多歲的高齡了。更了不起的是，人家還是有名有姓有案可查的“大戶”。據(jù)說，胡同之稱始于大都，當時曾出現(xiàn)過29條胡同，但只有磚塔胡同有文字記載。而且從元明清、民國一直到今天，都有文獻可考，也一直都不曾改名，這在北京是個孤例。用專家的話說，這就是咱北京胡同的“根”。午休時和同事遛彎，每每經(jīng)過這里，近來突然發(fā)現(xiàn)，胡同東口的磚塔小院開門了，大門右側(cè)的磚墻上掛一藍底金字牌匾，上書淳一題寫的四個大字：“正陽書局”，左邊又是六個小字：“北京磚讀空間”。仔細一想，這一日正是世界讀書日。

       前陣子，磚塔小院一直在修。院內(nèi)的八角九重檐青磚古塔亦非等閑，它是金元之際高僧萬松老人的葬骨塔，也是磚塔胡同得名之由。關(guān)于萬松老人的傳說很多，明代劉侗、于奕正著《帝京景物略》卷之四《西城內(nèi)·萬松老人塔》中有詳盡記載。萬松老人本姓蔡，名行秀,少年時在河北的凈土寺出家，后來云游四方，傳承佛法。此后又重返凈土寺，建了萬松軒，自稱“萬松野老”，后人敬稱其為“萬松老人”。據(jù)說，萬松老人講經(jīng)說法十分透徹，給人醍醐灌頂?shù)母杏X。他來到燕京時，就得到了金章宗的極大贊賞。元朝定都北京時，元世祖忽必烈親自來聽他講法說道，學習以儒治國、以佛治心。博學多識的丞相耶律楚材也慕名前往，在萬松老人門下參學研習，深受其教。老人圓寂后，為了紀念他，后人修建了這座青磚葬骨塔。此后，這座磚塔遭遇了寒風中的無人問津，經(jīng)歷了倚塔建屋的市井喧囂，也曾一度雜草叢生、破敗不堪……但不管歲月帶來的是和暖陽光，還是凜冽風雨，它都屹然挺立在胡同巷口，默默承受著一切過往，為天下，為蒼生，像極了那位身在空門、胸懷眾生的老人。于是，這座磚塔，又成了北京人心中的一座精神燈塔，不管它的容顏是否改變，那深入人心的光芒，一直璀璨著。

       雖猜到古塔有朝一日定會修繕一新，但沒想到如今的古塔竟與“讀書”有了交集。這名字也取得巧——“北京磚讀空間”，既有古塔悠遠的歷史文化為底，又以諧音帶出“專心讀書”之意，而且坐落于繁華的商業(yè)街，鬧中取靜，讓人多了一分于喧囂中邂逅文化的喜悅。

       跨進小院的門檻，又是一番驚喜，它不同于一般的現(xiàn)代書店，沒有冷冰冰的量販式售賣，而是古香古色的庭院幽靜。院內(nèi)種了些許花草，搭了陽光棚，隨處散落著桌椅條凳，無事可靜坐，閑情且讀書。塔的兩側(cè)各是一溜兒房間，被劃分為圖書館、博物館、京味書房等幾個區(qū)域，房間不大，卻也別致。這里的老板伙計也別有情趣，或長袍，或?qū)蠊幼?，或手?zhí)一卷書，或指間一盞茶，不知怎么，眼前突然浮現(xiàn)出魯迅先生的身影。翻書一看，嘿，這磚塔胡同還真和魯迅有些瓜葛。1923年，魯迅與弟弟周作人反目后，從八道灣搬來磚塔胡同，雖只住了九月有余，卻在這里寫出了《祝?！贰ⅰ对诰茦巧稀?、《肥皂》以及《中國小說史略》等名作。問老板哪里是魯迅故居。他指點說，沿著胡同往里走，在一個拐角處，門牌號為84的地方就是。同時，不免長嘆一聲，經(jīng)過多年的變遷，那個小院已經(jīng)不是當年模樣了。

       除了魯迅先生，因《啼笑姻緣》、《金粉世家》名噪一時的鴛鴦蝴蝶派作家張恨水也在磚塔胡同居住過，京味作家老舍在任西北城高等小學國民學校校務(wù)主任時，也常到這里，還以磚塔胡同為環(huán)境背景創(chuàng)作了長篇小說《離婚》。再往前追溯，磚塔胡同還是我國戲劇的發(fā)祥地，元代大戲劇家和名角們常在此聚會演出；清代著名女詞人顧太清也曾搬來這里居住，她是續(xù)寫《紅樓夢》的第一人……經(jīng)歷了這番時空穿越，更愛這方不算大卻足夠幽的“空間”了，仿佛透過一卷卷書、一行行文字，揭開了那段塵封的歲月，走進了文學大師們滿載傳奇的一生。

      和老板閑聊起來，他說這里的書主要是三類，北京人寫的，寫北京人的，在北京寫的。書架上林林總總有萬余種，另有庫存書近4萬冊，有學術(shù)專著，風俗趣事，也有老照片，古地圖。隨手翻開《北京的城墻和城門》，透過百余幅珍貴的老照片，一個消失了半個世紀的老北京仿佛又回來了；而《北京城：中國歷代都城的最后結(jié)晶》，則以我國歷代都城演進為背景，講述了北京產(chǎn)生、變遷和規(guī)劃建設(shè)的故事。

      對于架子上的藏書，老板格外珍視，他一邊擦拭一邊說，“這些書是給多少錢都不賣的，就免費給人看?！弊寪蹠娜耍诠爬系拇u塔、悠久的胡同中細細品味北京、領(lǐng)略文化，這讓正陽書局又多了一層韻味，也更添了一段歡喜。而將“北京磚讀空間”倒過來念，又會忍不住會心一笑，這不正是“空間專讀北京”嘛。如果喜歡這兒的書，想要拿回家慢慢看，還可辦上一張仿古線裝善本的借閱證。

       古塔換新顏，院內(nèi)駐書香。和這樣的好人家為鄰，豈不是人生一大幸事，那還有啥好猶豫的，定要常來常往，才不枉鄰居的一番美意。

長按 二維碼識別，關(guān)注《文學港灣》

刊發(fā)精美原創(chuàng)文字，打造移動閱讀品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