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揚州的豐與瘦 ——《蘇北三題》之三 起初擬名《蘇北三題》是有些后悔了。宿遷、泰州早已寫過數(shù)月，唯獨揚州篇延宕至今，遲遲不得下筆，但又心心念念，牽腸掛肚。踟躕間，忽聞?chuàng)P州染疾，不禁一陣揪心。其實，揚州與泰州東西相鄰，都南偎長江，地理位置差不多，最不缺的就是水。滾滾的長江、靜謐的大運河、浩淼的高郵湖等，大大小小諸多河流湖泊，縱橫交織，星羅棋布，織一張細(xì)密的網(wǎng)，滋潤出一片生動、靈秀、蘊藉、柔韌的水鄉(xiāng)風(fēng)光。瘦西湖，居揚州城西北角，它是最不像湖的湖。一般意義上，河，狹長，有水流淌，且流且逝，且逝且新；而湖呢，遼闊，水有入有泄，更多積聚、蒸騰、沉淀、醞釀，有年份感，愈久愈醇。因此，從形狀上看，它像河（類似家鄉(xiāng)的環(huán)城水系），但實際上，它更具湖的屬性。是湖而瘦，是瘦西湖的獨到之處，使它在眾多名曰“西湖”的湖里自成一格，于是便成了揚州城的一張名片。來揚州，必到瘦西湖。其瘦，從“瘦西湖風(fēng)景名勝區(qū)全景圖”上看更明顯，自上而下，它的水體部分形似漢字筆畫 “??”，窄窄細(xì)細(xì)的。襯以兩旁的風(fēng)景名勝，倒像是一位身段苗條柔曲，著了華美旗袍的女子，玲瓏精致、生動嫵媚。由西門進入，沿湖堤向東便是“??”中間的一橫，是瘦西湖曼妙的腰肢。時值三月，楊柳夾岸，垂絲青青；梅桃灼灼，姹紫嫣紅。任何一個角度看過去，或柳或桃，映著碧水，襯著遠(yuǎn)處的橋廊亭榭，都是一幅幅極有層次的風(fēng)景畫。這一段湖面最寬處也就百米，加上兩岸的柳梅，探身水上，如少女對鏡梳妝；湖上不時有小船或靜止或慢搖，更讓它瘦了不少。湖上遇見的第一個建筑，是五亭橋，建于清乾隆二十二年。橋兩側(cè)有對稱石級斜坡與湖岸相連，“上建五亭，下列四翼，橋洞正側(cè)凡十有五?！笔恰爸袊钚忝赖?、最富藝術(shù)代表性的橋”（茅以升）。拾級而上，即步至亭中。五個亭子，中間一，南北各二，對稱分布，皆紅柱，金瓦，飛檐翹角，緊湊別致。遠(yuǎn)看，宛如盛開在湖面上的一朵金黃蓮花。從“金蓮花”東望，似有一群烏色野鴨圍攏浮于水上的，便是鳧莊。正如叫“莊”未必顯其小一樣，像石家莊；同樣,叫“莊”也未必能顯其大，鳧莊便是。它是當(dāng)?shù)剜l(xiāng)紳陳臣朔1921年在湖中島上建起的別墅。湖本瘦，島亦小，別墅格局可想而知。島東南靠岸有一小門，窄窄的僅容一人過，上題一匾：鳧莊。進門是彎曲的小橋，一折一折地引你進莊。莊上東邊有客廳臥房數(shù)間，低矮；西南兩面是拂水曲廊，窄仄；北有一亭，小巧。柳、樟茂盛，遍植空閑處。繞莊一周，五六分鐘足矣。記得，廊中某處懸一匾，曰“枕漣”——雅雖雅矣，也足見其局促。想見當(dāng)日，此莊也就僅容一客一主，各帶一童，品茗聊天，林蔭漫步，聽水觀魚而已。頂多再配一二紅衣丫鬟，奉茶執(zhí)扇，別的怕是盛不下了。“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二十四橋，這在唐詩宋詞里頻頻出現(xiàn)的網(wǎng)紅橋，就坐落在“??”字一橫西首向北轉(zhuǎn)彎處。歷史上的二十四橋早已頹圮于荒煙衰草，今橋修建于上世紀(jì)八十年代末。它為單孔拱橋，長24米，寬2.4米，欄柱24根，臺階24級，處處應(yīng)和“二十四”。時間緊張，無暇登臨。只能在湖北岸斜望過去，襯著熙春臺，二十四橋一色漢白玉欄桿，臥波湖上，猶如女子裙袂間飄逸的玉帶。至于其它景觀，如白塔，就只好遠(yuǎn)眺其花樹之上白瓷酒瓶一樣的塔身和葫蘆狀的銅頂了。三月里，雖不是旅游旺季，卻也游人如織。但再多的人，也得入鄉(xiāng)隨俗。在瘦西湖有限的空間里，都被“瘦”成一溜溜，或一簇簇的。然而，瘦西湖之瘦，不是瘦骨嶙峋、形銷骨立的病態(tài)。她就像一個極會生長的江南女子——不是小家碧玉、鄉(xiāng)野村姑那種，而是一位大家閨秀——將所有的雍容尊貴、滄桑悲喜都裹斂進俊俏的身段里，呈現(xiàn)出來的是玲瓏、優(yōu)雅、精致，不臃腫、不拖沓、不懈怠。瘦西湖是與揚州（別稱邗、廣陵、維揚、江都）城相伴相生的。自吳王夫差始，兩千多年來，她在邗溝、大運河源源不斷的清流滋潤中，慢慢孕育、生長,逐漸聯(lián)通匯聚各朝代城濠、河湖之水，在現(xiàn)代人精心裝扮下，出落的愈發(fā)豐盈秀美，終成今天美輪美奐的姿容。當(dāng)年，李太白一句“煙花三月下?lián)P州”，實實在在為揚州做了一個免費廣告，名人效應(yīng)使揚州名揚華夏，影響至今，令無數(shù)國人心儀之、向往之。得近水之利，便捷的水運交通促進了揚州城市的興起與繁榮。先有春秋時邗溝開鑿，接通江淮，使鹽鐵業(yè)迅速發(fā)展，稻豐桑茂，揚州興盛初現(xiàn)，并漸成軍事重地。后有隋唐運河貫通，遂成八方通衢，城市發(fā)展突飛猛進，高度發(fā)達(dá)的經(jīng)濟、文化與商業(yè)，使她成為鑲嵌在神州大地上的一顆明珠。至元明兩代，名城揚州，更吸引外國人紛紛慕名而來，經(jīng)商、傳教、從政、定居，成為國際大都市。馬可·波羅就曾在揚州為官三年。他在《馬可·波羅游記》中這樣描述揚州：“城甚廣大”，“此揚州城頗強盛”，“制造騎尉戰(zhàn)士之武裝甚多”，“居民……使用紙幣，恃工商為活”“第一為鹽課，收入甚巨”……馬可·波羅再次為揚州廣而告之。而這次，揚州就名揚世界了。出東關(guān)老街東頭不遠(yuǎn)，古渡岸邊矗立一尊馬可·波羅騎馬塑像。再向北，即是“馬可·波羅紀(jì)念館”,館舍不大，館藏頗豐。可見，揚州人民還是給予這位國際友人極高禮遇的。繁華的城市，文人騷客總不會缺位。他們眼中的揚州又是怎樣的景象呢？“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無賴在揚州”；“春風(fēng)十里揚州路，卷上珠簾總不如”；“十里長街市井連，月明橋上看神仙”；“夜市千燈照碧云，高樓紅袖客紛紛”；“如今不似時平日，猶自笙歌徹曉聞”，“誰知竹西路，歌吹是揚州”……有美景如畫，有美女如云，有發(fā)達(dá)的商業(yè)，有熱鬧的夜生活，有裊裊不絕的笙簫歌樂。此情此景，就怪不得有人高呼“試問江南諸伴侶，誰似我，醉揚州”“人生只合揚州死”——寧愿醉生夢死在揚州了。揚州城的燈紅酒綠，倒映在瘦西湖粼粼波光里；揚州城的笙簫歌唱，彌漫在瘦西湖喧囂的晝夜里……事情往往就是這樣，你有多少繁華榮耀，也必然要承受多少痛苦磨難。繁榮的經(jīng)濟、重要的地理位置，歷史上的揚州一直是擁有者的榮耀、覬覦者的獵物。一旦風(fēng)云變幻，它便成各方所逐之鹿。一回回刀光劍影，一場場血雨腥風(fēng)，使揚州屢次成為“蕪城”。最悲慘的，莫過于明末那場浩劫：督師史可法率部抗清失敗，揚州城陷，清軍屠城十日，死者數(shù)十萬眾?！斑^春風(fēng)十里。盡薺麥青青……都在空城?！薄岸臉蛉栽?，波心蕩、冷月無聲?！保ń纭?揚州慢·淮左名都》火熾風(fēng)腥，血流成河，漫進瘦西湖，染紅一湖清水，也染紅了天上的月亮。蹂躪之痛，徹骨錐心，瘦西湖，躲在城隅，顫栗，哭泣……“山無陵，江水為竭……乃敢與君絕?！币运疄槭模瑦鄣男藻P錚，同樣，生的意志堅定。長江不枯，運河恒存。有水在，自然萬物不絕。兵燹也好，天災(zāi)也罷，都不能讓揚州低頭。一次次毀滅，一次次重生；一次次重生，一次次繁榮，表現(xiàn)出不屈不撓的韌性。想起 “揚州八怪”鄭燮的竹子。他的畫，“蓋竹之體，瘦孤高，枝枝傲雪，節(jié)節(jié)千霄，有似君子豪氣凌云，不為俗屈?！保ā多嵃鍢蚣ゎ}畫竹》）形神兼具，瘦而不弱，柔而不折，堅韌，有骨氣，正和了揚州性格。還有那首著名古琴曲《廣陵散》，一經(jīng)嵇康之手，便鏗然天地間，成千古絕唱。揚州旋律，錚錚鐵骨，浩然正氣，如“白虹貫日”，震撼古今。千百年風(fēng)雨兼程，一路走來，而今的揚州，正借天時地利人和之勢，以最美的姿態(tài)走在新時代的行列。前不久，欣聞她戰(zhàn)勝疫情，生機煥然，甚慰。瘦西湖是揚州人的驕傲，他們給予了她女兒般的熱愛。因而，他們對于“瘦西湖”名稱來源于乾隆元年錢塘（杭州）詩人汪沆的詩“垂楊不斷接殘蕪，雁齒虹橋儼畫圖。也是銷金一鍋子，故應(yīng)喚作瘦西湖。”一說，普遍不予認(rèn)同?！疤煜挛骱?，他們覺得“瘦西湖”就是揚州的瘦西湖，和杭州西湖沒有半毛錢的關(guān)系。因為它見證了揚州的滄桑變遷，濃縮著揚州盛世繁華和衰萎悲涼，蘊含著揚州包容開放與堅韌品質(zhì)，有其獨特的神韻。這里沒有自戀與自大，它彰顯的是揚州人一種自尊、自信與自豪。景區(qū)西大門門匾上的“瘦西湖”三字，為泰州人孫龍父所題，飽滿遒勁。初見時還納悶，字體筆劃處理得細(xì)瘦一點，不是更符合景區(qū)名稱特點嗎？現(xiàn)在才恍然大悟，題寫者正是用那份厚重的金石之氣、輕盈的浪漫之風(fēng)，完美詮釋著瘦西湖的精神內(nèi)涵。。 瘦現(xiàn)于外，豐蘊其里，有形之美，更具氣之勝，此乃瘦西湖，此乃揚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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