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血長津湖」故事點這:01無聲的戰(zhàn)友 02生死搭檔 03向死而生 04歸去來兮 05爸爸的祝福 大家好,我是羅伯特劉。 明天,電影《長津湖》就正式公映了。 這部籌備七年之久,總調動達9萬人次的戰(zhàn)爭大片,網友預測票房應超60億。 這也是我和諸多志愿軍老兵、后人所關注的一部電影。 據看過點映的伙伴說,戰(zhàn)爭場面很震撼,只是和我們記錄的真實戰(zhàn)爭不太一樣。 電影里的志愿軍們大都身強體壯,零下四十度急行軍后,依舊精力充沛,還能說說笑笑地吃土豆。 真實的戰(zhàn)爭太殘酷了。 鄒世勇在長津湖戰(zhàn)役時,是個年輕的基層連隊的副指導員,他的任務是攻占1282號高地。 戰(zhàn)斗還沒開打,就斷了糧。 饑腸轆轆的戰(zhàn)士,好不容易找到了幾袋土豆,卻被自己人攔住了。 餓了幾天肚子的他們,要在零下四十度去攻山頭,那種殘酷,恐怕是演不出來的。 就快發(fā)起長津湖總攻了,偏偏這個時候斷了糧。 吃不上飯,沒人能在這冰天雪地里挨過去。 正當我一籌莫展時,連隊的炊事班戰(zhàn)士喊我過去,說他們的事務長在老鄉(xiāng)家找到幾袋土豆,但有人不讓拿。 等我趕到的時候,事務長老劉已經急眼了:“我拿槍的時候,你小子還不知道在哪兒呢!” 我真怕他下一秒就動手。 旁邊年輕的支部委員仍舊不依不饒,按著老劉找到的土豆,不準他拿走。 見我來了,他們干脆把決定權扔到我手里。 咋辦,拿還是不拿? 1950年11月13日,我隨部隊自臨江出發(fā),直奔長津湖北面的集結地——避幕里。 臨江倉促出國時,我們只帶了3天的干糧,因為給養(yǎng)跟不上,部隊開始出現斷糧。 17日清晨宿營后,看著只能干喝雪水的戰(zhàn)士們,我真想一頭撞死。 我時任第27軍79師235團1營3連副指導員,分管后勤生活和戰(zhàn)地救護。 正發(fā)愁的檔口,一名炊事班戰(zhàn)士跑了過來,說事務長老劉發(fā)現了幾麻袋土豆,讓我快去看看。 老天開眼了,這還看什么看,我讓他快背回來,煮熟了分給戰(zhàn)士們。 可炊事班戰(zhàn)士卻作了難,因為這事讓分管紀律的戰(zhàn)士支部委員擋住了。 等我趕到菜園地窖時,守在土豆前的兩人已經吵得不可開交。 年輕的支部委員強調我們是中國人民志愿軍,志愿就是心甘情愿,不要說忍凍挨餓,就是犧牲也在所不辭。 50多歲的老劉在全連年紀最大,是照顧整個連隊吃喝的大家長。 只要行進暫停或待命,他就帶人到周圍去尋找食物,“吃飽”這兩個字成了老劉心里最重要的命令。 碰到有人不讓他拿,老劉氣得夠嗆,讓對方少來大話,自己拿槍上戰(zhàn)場時,他還不知道在哪呢。 我知道支部委員的理由正當,不動朝鮮人民的一草一木,本就是軍令,隨便拿人家的東西,明明白白違反了群眾紀律。 雙方僵持不下,老劉一下急了眼:“你拿紀律當飯吃啊,戰(zhàn)士們不填飽肚子,哪有勁去打美國鬼子,打敗美國鬼子就是最大的紀律,要不大家來遭這個罪干啥!” 見我來了,老劉立馬讓我來做決定。 可我既不能批評誰,也不能表揚誰。群眾紀律是我親自傳達的,而讓戰(zhàn)士們不餓肚子更是我的責任。 “拿!”我?guī)缀鯖]猶豫,活命最要緊。 支部委員提醒我——這可是在朝鮮,違反群眾紀律這可不是小事。 “先留下紙條,出了問題,我擔著?!蔽乙膊恢雷约耗膩淼哪苣?,能做出這樣的保證。 看著老劉帶人抬回了土豆后,我又向上級請示,把連里的那件美軍駝絨大衣留給老鄉(xiāng),這是師偵察分隊在之前長津湖戰(zhàn)役中繳獲的戰(zhàn)利品,全連僅此一件。 等土豆帶了回去,營里的指示也下來了,部隊到達集結地之前,糧食上不來,所以土豆不能敞開吃,至少要應付3天。 得知這個消息,老劉愣住了,氣得直跺腳,全連 200多號人,戰(zhàn)士每天最多就2個土豆,干部還得減半。 后來我才知道,年過半百的老劉,每天負責煮土豆的他,每天也只吃一個土豆。 11月27日下午,糧食一粒不剩,眼看夜里十點就要打硬仗了,大家還餓著肚子。 戰(zhàn)死了還得做餓死鬼,要我這個管后勤的指導員有啥用! 正在我發(fā)愁時,營里傳來了命令,說有肉吃了。 我和老劉高興地跑過去一看,原來,遲念佳營長殺掉了自己的戰(zhàn)馬。 遲念佳營長 師級以上首長配吉普車,正營級干部只能配戰(zhàn)馬。行軍的路上營長從來都舍不得騎,馬鞍上摞滿了體力透支戰(zhàn)士的行李。 如今為了大家吃口熱的,營長只能讓通訊員去殺馬。 殺馬前,營長交代,馬頭不能吃,要掩埋好,立好牌子。 它是我們的戰(zhàn)友,就當它是為我們犧牲了吧。 位于長津湖岸邊的柳潭里,自西向東依次被美軍的5個高地團團包裹。 我們的任務是,攻占其中的1384高地,得手后,與攻占周圍高地的其余各部下山會合,會殲柳潭里之敵。 為了以最少的傷亡打勝這場仗,攻擊前營里派出了一個偵察小分隊,去前面的目標高地摸清敵人兵力,標定敵方的主火力點。 但誰都沒想到,戰(zhàn)場上發(fā)生了十分戲劇的一幕—— 我們竟然走錯了攻擊陣地! 偵察小分隊回探后報告了這個情況,我們當前的陣地不是1384高地,而是偏東北的1282高地。 更巧的是,因為大雪天氣,奉命防御1384高地的美軍陸戰(zhàn)1師7團2營E連竟也錯登上了1282高地。 我們和敵人同時走錯了陣地,對手不變。 陸戰(zhàn)1師是我們的老對手,作為曾攻入北京的八國聯軍之一,入朝后,他們不僅是仁川登陸的急先鋒,也是第一個與我志愿軍交手的部隊,實力非比尋常。 得知這些情況,團里命我們將錯就錯,任務改為攻擊1282高地。 夜里十點,行動準時開始。 本以為夜間突襲是志愿軍的拿手戰(zhàn),可沒人想到,第一攻擊梯隊1連、2連剛隱蔽運動到1282高地半坡,突襲槍聲都還未響起,就落入了敵人圈套。 一瞬間,遍地開花的照明彈,讓夜空在瞬間亮如白晝,迎面而來的是美國鬼子的槍口和人臉。 這樣的戰(zhàn)術一看就是敵人精心設計過的。 志愿軍向長津湖地區(qū)開進途中,部隊嚴格執(zhí)行隱蔽要求,在山路行軍,夜行曉宿,嚴密偽裝,兩個軍約十萬人幾乎是悄然進入戰(zhàn)區(qū)。 美軍知道志愿軍極擅夜間穿插和突襲,便在陣地采取縱深配置,在工事前布設了大量絆索照明地雷,防步兵地雷和障礙物,防御有層次有組織。 指揮者一直等到陣地前沿的照明彈被引爆,志愿軍沖到離他們只有三四米處才下令開打。交火的瞬間,我軍戰(zhàn)士幾乎是直撞對方槍口。 在我們研究敵人的同時,敵人也在研究我們。 不僅如此,狡猾的美軍還專門把機槍對準附近洼地的一間草屋猛射,使其燃起火來。火光使狹窄通道里的志愿軍暴露無余,一下成了敵人的活靶子。 見奇襲不成,我軍只能改為正面強攻,可不到半個小時,人就打光了。 這個時候,我們3連正在做戰(zhàn)前的最后動員,其實就是兩句話:救朝鮮就是救中國,不打退美國鬼子,他們就會像當年日本人一樣侵略中國。 前線命令突然下來,說1連、2連快打光了,3連接著上。 我納悶起來,美軍不就是一個連嘛,1、2連加起來300多人,怎么能這么快就打光了? 3連1排發(fā)起攻擊時,我將后勤分隊帶到了前沿,隨時準備后送傷員,可一陣激烈的喊殺聲過后,連通訊員小閻跑了過來,將我叫到了連指揮所。 1排傷亡太大,副連長也身負重傷,失去攻擊能力,領導讓我?guī)ьI2排、3排接替1排,繼續(xù)攻擊1282高地。 我不由地一愣,看來美軍不是宣傳說的紙老虎,這個老虎不但聰明,還會吃人呢! 在入朝之初,志愿軍部隊有句順口溜——一條干糧袋,打到三八線;一雙鞋和襪,走遍南朝鮮! 我所在的235團作為 “濟南第一團”,曾在濟南戰(zhàn)役中立下汗馬功勞,是名副其實的英雄連隊。 濟南第一團(來源網絡) 在戰(zhàn)前熱火朝天的戰(zhàn)前動員會上,有不少戰(zhàn)士都信心滿滿說,去朝鮮連牙膏牙刷都不用帶,今個兒去了打完美國佬,明早回來刷牙都來得及。 在大伙心里,這群大老遠從老家跑來打我們的外國佬,就是群老爺少爺兵,無非是拿錢打仗,用命換錢,吊兒郎當的,不敢玩命。 蔣介石的八百萬部隊都被解放軍打去臺灣了,只要我們沖鋒號一吹,手榴彈一響,保管他們屁滾尿流,怕他個蛋! 可我身邊卻有個老兵從始至終一言未發(fā)。 他是四川起義補充過來的國民黨兵,曾任國軍上校團長的勤務兵。我偷偷問他,你的上校團長談論過美軍沒有。 起義老兵悄聲告訴我,他的長官曾說過,別看國民黨部隊用的都是美國貨,但那是癆病鬼擦胭脂——中看不中用。論打仗,國軍根本不能和美軍比。 這個上校團長上過黃埔軍校,他的評價應該是中肯的。美軍能跨過太平洋來侵略朝鮮,戰(zhàn)斗力想必不弱。 當時,我有說出這個想法的沖動,可一想到大戰(zhàn)在即,這么說極有可能被看作是擾亂軍心,所以,我只能將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但我還是默默決定,要瞅準機會,好好給大家強調一下“千萬不能輕敵”。 果然,部隊到達臨江。兄弟部隊一個營因開會時沒隱蔽好,僅連以上的干部就被美機當場炸死了12人。 消息傳到了27軍指,軍長彭德清一個電話打到79師,劈頭蓋臉將師長狠批了一頓,并重申了“天黑出發(fā)拂曉前一律隱蔽”的紀律。 師里立即命各級干部取消休息,師下到團,團下到營,營下到連,組織排以上干部討論防空,想辦法提高部隊的作戰(zhàn)警惕性。 遲念佳營長問我,難在哪里? 我一看,敲打盲目輕敵思想的機會來了,于是帶頭發(fā)言。 “難在這里!”我指了指腦袋:“說到家,中江挨炸是輕敵思想在作怪!美帝國主義雖然是紙老虎,但他們手里的飛機大炮可不是什么燒火棍!” 這時,有人露出不滿,說我們不能長敵人威風,滅自個兒士氣。 我一聽,還有人沒被炸清醒呢,也顧不上連長和指導員的面子,“兄弟團一下子犧牲了那么多人,還不夠我們警醒?無論何時都不能麻痹輕敵!” 我平常極少高聲說話,但這次我是亮著嗓門說的。 營長當場交代大家,將我的意見以班為單位傳達給3連的每一名戰(zhàn)士。 因為只有尊重對手,才有機會戰(zhàn)勝他們。 此刻1282高地前,又給我們上了血淋淋的一課, 當我們冒著炮火來到陣地時, 剛剛拿下E連一處山頭的1排,早已傷亡殆盡。 副連長張樹芝躺在一個方坑里,腸子從腹腔里流了出來,一只手里仍握著已經打完子彈的駁殼槍。 見怎么也包不住汩汩冒血的肚子,衛(wèi)生員急得嚎啕大哭起來。 我趕緊讓衛(wèi)生員把人抬下去搶救,但副連長吃力地擺了擺手,示意我有話要說。 我將副連長攬在懷里,耳朵緊貼著他的嘴,勉強聽見了他斷斷續(xù)續(xù)的交待:“告訴2排、3排,沖鋒時……千萬別喊口號,悄悄地打!千萬……別喊……敵人的火力……” 話還未說完,他就犧牲在我的懷里。咽氣前的最后一秒,還惦記著大伙的命。 與美軍初遇,我們使的還是過去打仗的老法子,沖鋒時高喊口號提高士氣,但這也過早地暴露了自己,喪失了夜戰(zhàn)的優(yōu)勢。 面對巨大的傷亡和敵人強大的火力,即使已打過無數惡戰(zhàn),但我還是感到了空前的壓力。 過去解放戰(zhàn)爭時,我讓子彈穿過腿,肩胛骨鉆過彈片,過蘇州河又差點淹死…… 細細數來,我早已“死”過多次。 當兵不怕死,怕死不當兵??勺鳛閼?zhàn)場的指揮者,指揮好了是指揮員,指揮不好就成了指死員。 如今壓在我肩頭的不再是自己的生死,不再是糧食和紀律,而是一分一秒隨時都在減少的人數。 第一波進攻已經證明,強攻難以奏效,徒增傷亡,必須要改變戰(zhàn)術。 我既得想辦法拿下陣地,又得想辦法讓更多的人活下來。 隱蔽觀察了一會兒后,陣地的槍聲已經減弱,這表明美軍的傷亡也不在少數。 我和兩名排長迅速改變戰(zhàn)術,決定將2排放在正面,3排放在側翼,側翼先打,隨后正面再發(fā)起沖擊。 而無論是正面還是側翼,進攻一律實行三三制,最多以組為單位,每組不超過3人,采取小群多路戰(zhàn)術,多次多路輪番不停攻擊,讓敵人顧此失彼。 我再次強調了副連長犧牲前的叮囑:“誰也不許喊,悄沒聲地上!速度要快,動作要猛……” 這時,鵝毛大雪又下了起來,老天有眼! 我抓住時機,指揮正面和側翼輪番吸引E連火力,同時派出的數個戰(zhàn)斗小組,接連不停地用手榴彈攻擊。 這個辦法奏效了,我軍主力向高地后側迂回滲透,逐漸對1282高地形成了包圍態(tài)勢。 我們一波又一波地沖上山頭,撤回來,再上去……一點一點消耗著敵人的精神和戰(zhàn)斗力。 零下40多度的風雪里,敵我雙方都已經麻木,陷入一種不知死亡恐懼的忘我狀態(tài)。 面對沖到眼前的志愿軍,僅剩下不到一個排的美軍E連士兵,也端著上了刺刀的步槍和卡賓槍迎了上來。 有彈藥的就互相開槍投彈,沒有的就用刺刀和槍托格斗,還有的干脆徒手扭打成一團。 你來我往,在冰天雪地中,雙方廝殺在了一起,雪白雪紅。 混戰(zhàn)中,我忽然注意到了敵方陣地一特別之處,那里的敵人相較四周似乎過于密集。 經驗告訴我,那一定有他們的指揮處,我當機立斷,調齊身邊所有的火力,朝著那一個點集中發(fā)起猛烈攻擊。 只見一個受重傷的美國軍官,踉踉蹌蹌地立在那片陣地上,大喊著,似乎在調兵遣將,也像給手下的士兵打氣。 突然,我們的子彈擊中了他的膝蓋,他一下跪在雪地里,仍舊拒絕了想送他撤下陣地的衛(wèi)生兵。 他邊賣力喊叫,邊用右手拿著上了刺刀的卡賓槍,在雪地上努力劃拉著。 我急忙喊來了一挺輕機槍,連同先前的沖鋒槍,一聲令下,那個軍官當場被打成了篩子。 他終于倒進了雪地里。 我雖然不知道此人是誰,可他的舉動卻基本驗證了我此前的判斷,美軍也是吃人的猛虎。 后來我才知道,他就是E連的連長菲利普斯上尉,倒下之前他喊的是:“我們是 E 連!從這條線起,E 連一步也不能后退!” 見美軍指揮官倒了,我們一鼓作氣,連著拿下了E連的兩處陣地。 但剛想朝主峰發(fā)起沖鋒,美軍的增援兵力到了。 1282高地位于柳潭里的東北,一旦拿下它,不但可以深入柳潭里的縱深地帶,還能順勢搗毀臨近的2個敵方的榴彈炮陣地。 榴彈炮是美軍主要的地面火力,它不受天氣的影響,只要有了坐標,隨時都可以提供十分精準的火力支援。 美軍深知榴彈炮的重要,為了守住1282高地,緊急調派了陸戰(zhàn)5團1營A連的一個排前來增援。 見敵人增援上來了,我急忙讓戰(zhàn)士們就地隱蔽,防御敵人的反撲。 奇怪的是只聽見“嗚哩哇啦”的喊叫聲,但卻不見美軍攻擊的動靜。 主峰陣地上就兩個山頭,我們守一個,美軍占一個,相距不到60米,美軍的喊話我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摸黑爬上這冰凍山脊的增援美軍,沒有貿然攻擊。他們在謀劃什么呢? 我們也從進攻轉為防御,我讓戰(zhàn)士們用機槍點射火力交叉封鎖,同時讓槍法好的戰(zhàn)士實施阻擊,專打美軍隊伍中走在前面的人。 前幾分鐘還你死我活的1282高地,一時間竟安靜下來。 不用說殺傷范圍100多米的榴彈炮,就是殺傷范圍20米的迫擊炮,美軍也不敢打,因為敵我近在咫尺。 雙方近距離交火,力量都在不斷削弱。我們的彈藥已消耗殆盡,除了留下防御的戰(zhàn)士,趁著間隙,我趕緊派人到后方補充彈藥,并將重傷員送下陣地。 輕傷員們堅持跟我守在一塊,沒有一個愿意下去的:“副指導員,你指到哪里我們打到哪里,光榮了是烈士,活著是英雄,生死都和你在一塊?!?/span> 聽完這話我心中一震,借口巡查陣地躲在了一邊。之前幾個連指揮官犧牲,我都沒流一滴淚,可這些負傷戰(zhàn)士的話,卻讓我淚流滿面。 美軍的恢復速度快得驚人。僅僅對峙了半個小時,他們就恢復了通訊聯絡,旋即調派來增援兵力。 即將潰于一旦的E連,一下被救活了。 為了保住榴彈炮陣地,美軍又瘋狂地向1282高地調來了一個整連——陸戰(zhàn)5團1營C連,由連長瓊斯中尉親自帶隊。 原來這靜默的半小時,是美軍在搬救兵。這一次,我們已失去了所有優(yōu)勢。 預感到即將來臨的戰(zhàn)斗的慘烈,為了給連隊留個根,我再次動員傷員撤下陣地。 一名受傷的戰(zhàn)士說什么也不肯動,他的語氣堅定淡然:“敵人的增援又上來了,我們手腳都是囫圇的,副指導員你快指揮戰(zhàn)斗吧?!?/span> 是啊,丟下他們獨活,這難道不殘忍嗎? 作為指揮官,當然希望自己手下的兵“少死一個是一個”。 但我同樣明白戰(zhàn)士們在生死關頭的選擇。 因為,我也面臨過同樣的選擇。 1929年,我出生在山東省黃縣(現在的龍口市)大鄒家村的一個貧苦農民家中,父母都是老實巴交的農民。 從我記事起,我的生活就與“窮”、“餓”結下了不解之緣。那時候有人說窮人的日子就是“糠菜半年糧”,意思是好歹還有半年能吃上糧食。 但就算“半年糧”的日子對我來說也根本不存在。小時候,我?guī)缀醪恢馈俺燥枴笔鞘裁锤杏X。 大約在我10歲時,膠東連遭旱災風災,田里顆粒無收,饑餓得讓人絕望。 我的腦海里突然閃出一個救急的辦法:去討飯! 但我不敢把這想法讓父親奶奶知道,他們雖然人窮,但志不短,餓死也不乞討。 那一上午,我?guī)е鴥蓚€弟弟跟著一個常去討飯的伙伴,先后討要了20多家,有好心愿意多給一口的大娘,也有要放狗咬我們的富戶。 做“小要飯的”雖然吃飽了飯,但我始終沒有勇氣喊出“行行好,給點吃的吧”這句話。 后來父親知道了這件事,他雖生氣,卻沒有過多責備我,只告訴我再窮再餓也要有尊嚴。 從那時起我就記住了這兩個字——尊嚴。 我的軍裝照 我不再勸了。對這幫生死兄弟來說,偷生獨活或許是種折磨;讓他們留下并肩戰(zhàn)斗,才是對他們最大的尊重。 為了盡可能多地消滅敵人,我將兵力前輕后重,而將火力前重后輕,這是陣地防御反擊的最佳配置。 這樣的部署,既可以減少自己的傷亡,同時一旦敵人反撲不成敗退,我們又可以順勢發(fā)起反攻擊。 此時,陣地上的美軍已經增加到了6個排,其中有2個排齊裝滿員,而我方的戰(zhàn)斗力僅剩下了一個多排。 等前出的重火力將先頭美軍打回去后,我?guī)ьI2排、3排交替掩護,以“分散低姿”迅速迎敵,然后以手榴彈密集進攻,很快拿下了前沿陣地,接著又朝主峰陣地打去。 可我們很快就打不動了。 美軍很快察覺到了我們的反擊戰(zhàn)術,用強大的火力網將我們壓制在了半路上,同時,接連升起的照明彈將陣地照得如同白晝,無處隱蔽的戰(zhàn)士們,全部暴露在敵人的眼皮子底下。 這時,無論后退或原地不動,我們的傷亡將遠超過進攻——橫豎都是一個死。 可大家還是不約而同地往上沖,冒著槍林彈雨實施強攻,前邊的戰(zhàn)士們倒下了,后邊的就跨過戰(zhàn)友的尸體繼續(xù)進攻。 “殺”?。?! 一時間,殺聲響徹山谷,每個人都在朝前沖,像一顆顆回不了頭的子彈。 不要停!向前!再向前!只有沖鋒,才可能用死為身后之人拼出一條生路。 這就是我們唯一的信念。 等沖上主峰陣地上的第三個無名高地時,我們的傷亡已近五分之四,我的身邊也只剩下通訊員小閻一人。 剩下的五分之一,拼盡全力也只能勉強守住陣地,進攻是癡人說夢,我急忙讓小閻下陣地叫增援。 但小閻剛離開,美軍就又開始了反撲。 轉眼間,山上的樹木就被炸得干斷枝橫,一截一截地東倒西歪,一棵不剩。但很快,雪白的山頭全被焦黑的彈坑和被翻出的土層覆蓋了。 隨后,紛紛揚揚的大雪再蓋上一層白色,緊接著的一陣炮火又將潔白的大雪覆蓋。 凝固汽油彈又把山頭變成一片火海。 火光跟飄雪循環(huán)往復,山頭早已看不出最初的樣子。 在打光了所有能撿到的子彈和手榴彈后,我在旁邊摸起一把帶刺刀的步槍,身后是戰(zhàn)友們拼死才奪來的一處扇面陣地。 要死是嗎?來啊!老子不怕! 生死一線之際,先前被打散了的1連副班長石振蘭忽然帶著3名戰(zhàn)士趕了過來。 激烈還擊中,石振蘭右臂負傷,我命令他下去,但他堅決不撤,說:“副指導員,我還有左臂,左臂打沒了,我還有兩條腿!” 他的頭部和右腿接連受了重傷,身體已無法移動,只能坐在那里開槍射擊。 不到半個小時,石振蘭帶來的子彈也全部打光了,敵人慢慢圍了上來,我和其他3名戰(zhàn)士握緊了手里的刺刀。 “快閃開!”身后猛地傳來了遲念佳營長濃濃的膠東文登腔。 我和3名戰(zhàn)士剛臥倒在地,刮著風聲的密集子彈便將臨近陣地的美軍壓了回去。 原來,小閻返回營指揮所時,營長已經將1連、2連剩余的戰(zhàn)士收攏起來,并補充了機炮連的裝備,親自帶隊上來打增援。 機炮連壓制住美軍火力后,營長帶增援人員進行突破穿插,將1282高地上殘存的E連與前來增援的C連分割開來,我則趁機帶領3連開始向E連的主峰陣地發(fā)起攻擊。 在主峰邊的另一個無名高地上,只剩機槍連副排長陳忠賢和四班的一名彈藥手黃濟山兩人在堅持防守。 陳忠賢是一名老兵,既勇敢又靈活,他們的彈藥打光了,就利用敵人進攻的間隙,一人掩護,一人想辦法到坡下的敵人尸體中搜集武器彈藥。 然后把重機槍子和幾支卡賓槍全部壓滿子彈,又把手榴彈一顆顆地揭好蓋,分散安放在已被炸得斷斷續(xù)續(xù)的戰(zhàn)壕邊上,專等著敵人的再次進攻。 對老劉事務長來說,食物是他的命;對陳忠賢來說,機槍就是他的命。 零下39度的天,為了給機槍保溫,他就用棉衣包著重機槍,寧可自己挨凍。 可即使這樣,揭開棉衣后只打了一梭子彈,水箱里的水就被凍住了。 他伸手去揭防火帽,不想手一碰就被粘柱,一拽,就被揭去了厚厚的一塊,低溫下的鐵塊“吃”起皮肉來,比燒紅的鐵還厲害。 他索性脫下棉衣用胸口來取暖,但打出一發(fā)子彈后又卡殼了。 用體溫喚醒的機槍,往往只能醒一秒鐘。 可陳忠賢始終不肯撤下陣地,他帶領機槍班的3名戰(zhàn)士,每人提著兩顆手榴彈加入了3連沖鋒。 他匍匐到前沿繳獲了美軍的一挺重機槍,掩護著3連進攻。營長指揮的1連、2連也用火力死死壓住了增援上來的C連。 終于,28日凌晨5點,我們占領了1282高地。 這時,雪停了,天也快亮了。 我們知道,天亮后美軍的飛機大炮一定會來報復,我和營長遲念佳趕緊各自指揮部隊分散隱蔽,與敵人再度對峙起來。 而敵我雙方,間隔仍不過60余米。這段距離成了我們最好的保護傘。 果不其然,28日剛拂曉,敵機就飛臨了1282高地,可看著近在咫尺的敵我態(tài)勢,怕誤傷自己人,敵機只好離去。 戰(zhàn)斗到此時,美軍176人的E連傷亡了130人,而我們1營也僅剩下了不到2個排,3連干部也只剩下了我和3排排長。 這個時候,敵我雙方都已無力發(fā)起任何進攻,戰(zhàn)地再度陷入短暫的平靜。 雙方各自開始了后運傷員。 我最先發(fā)現了幾名抬著擔架運送傷員的美軍,那紅十字的袖章十分顯眼,一看就知道是衛(wèi)生兵。 要想加重敵人的傷亡,打衛(wèi)生兵無疑是極好的辦法。有戰(zhàn)士看到了,也來請示我打不打。 看著幾十米開外的美軍,我亮了亮駁殼槍,表示要打的話,我手里的槍完全可以擊斃敵人,戰(zhàn)士們看到我的示意,這才放過了美軍的衛(wèi)生兵和傷員。 多年后,我看到了E連一名叫克雷普爾衛(wèi)生兵的回憶,說從1282高地運送傷員的路上,一名中國軍官發(fā)現了他,站在20米遠的地方,手里拿著一把駁殼槍,但中國軍官沒有開槍。 是那張紅十字袖標救了他。 運送完我們自己傷員,大家都又渴又餓,因為一整夜的戰(zhàn)斗,不用說沒有吃的,就連吞口雪團的時間也沒有。 遲營長自言自語道:“如果有馬的話,再殺一匹馬給戰(zhàn)士們吃。”可營里唯一的馬昨天傍晚已經殺掉了,不用說馬肉,連馬皮也讓各連分著吃了。 盡管患有嚴重的胃病,但為了能繼續(xù)戰(zhàn)斗,營長還是抓起雪團往肚里吞,可越吃胃越疼,沒吃幾口又扔掉了。 我急忙吩咐通訊員小閻,注意敵人空投,敵人一旦空投,我們就去搶。而通訊員抬頭看了半天,也沒見空投敵機的影子。 28日下午,天空又飄起了雪花。1282高地上的黑色彈坑和紅色血跡,也再次被積雪覆蓋起來。 陣地靜得可怕。 恰恰這時,得到了地面彈藥供給的美軍,開始了白天的第一次大規(guī)模攻擊。 白天的?;鹌陂g,不知不覺我們被美軍割裂了,首當其沖的就是陳忠賢帶領的重機槍班,陣地上只剩下了他和副射手黃濟山。 我和營長立即回到指揮位置,各自組織戰(zhàn)士冒雪進行反擊作戰(zhàn)。 美軍的割裂根本打不透,我們成了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魚肉,已無力掙扎。 為了守住陣地,情急之下,營長只能派通訊員冒死下山求援。 孤軍最易被殲,等死也是死,拼死也是死,我用盡了最后的勁兒穿插到營長處匯合。 遲念佳營長和他的通訊員各拿著一枚手榴彈,準備一旦敵人攻到近前,就和敵人同歸于盡。我則拿槍不停朝遠處冒頭的敵人射擊。 黃昏時分,深達膝蓋的雪地突然冒出了一隊人! 是援兵! 但只有三個班,他們利用夜色在雪里匍匐前進,直插到了陣地前。 這次的猛然沖鋒奪回了主峰陣地的一處無名高地,但也只剩下了6名戰(zhàn)士。 此時,柳潭里的美軍再也沒有力量增援1282高地,我們都已山窮水盡,敵我雙方只能近距離對峙,但誰也無法打倒對方。 陣地終于恢復了先前對峙的態(tài)勢,為了不傷及自己人,美軍強大的炮火只能干看著。 我們小心地守護著這60米的距離,失去它,就是失去陣地上最后的安寧。 一直堅持到2天后的12月1日清晨,團通訊員傳來了命令:柳潭里的美軍要南逃,1營要動用所有的力量阻擊1282高地上的敵人。 團長知道營長患有嚴重的胃病,讓送信的通訊員特地給營長送來了5斤面粉。 營長當即吩咐事務長老劉,全部做成面疙瘩湯,讓戰(zhàn)士們每人喝上一碗,好有力氣去阻擊撤離的美軍。 阻擊了一上午,1連和2連大部傷亡,除了守在無名高地上的6個援兵,只剩下了營長和幾名戰(zhàn)士。 已經虛脫的遲營長趴在塹壕里動彈不得,原來阻擊之前,他只喝了幾口的面疙瘩湯,剩下的全分給了傷員。 見美軍兵合一處,我趕緊帶領3連剩下的零星幾人撤下主峰實施迂回側擊。 急著撤離保命的美軍也表現出了孤注一擲的兇狠,已經血戰(zhàn)了3天4夜的1282高地,又開始了空前慘烈的激戰(zhàn)。 美軍打完1000多枚手榴彈后,終于突破了我們的阻擊防線,沿著1282高地的鞍部朝南撤離。 突然,側翼響起了一陣密集的機槍聲,陳忠賢和副手用火力封鎖住了敵人的退路。 原來,他們兩人沒有犧牲,我趁機帶領戰(zhàn)士們繼續(xù)實施阻擊。 打退美軍的第5次突圍后,我們子彈徹底告罄,重機槍火力的副射手也已經犧牲。 陳忠賢用最后幾個彈夾,獨自打退了美軍的第6次攻擊。 我們握緊刺刀,大家都知道,這場持續(xù)四天的戰(zhàn)役即將結束,而最后一步,是把命留下。 可恰恰這時,美軍突然放棄攻擊逃下了山坡,爬上了已經等候多時的汽車。 原來已經集結完畢的柳潭里美軍,見1282高地上的人遲遲無法撤離,急忙打開了防守的公路通道,守在1282高地上的美軍這才撤進了下碣隅里。 美軍撤離后,我立即清點人數,發(fā)現1營3個步兵連的戰(zhàn)斗人員只剩下了37人,而在戰(zhàn)前,僅我所在的3連就有232人。 這時,通訊員小閻攙扶著營長走了過來:“婢養(yǎng)的,讓美國佬跑了?!?/span> 已經4天4夜沒合眼的遲念佳營長,用駁殼槍頂著胃部說:“沒有馬了,有馬再殺一匹,戰(zhàn)士們吃了,好有勁追擊敵人。” 營長這分明是命令啊。 我二話沒說,帶領37名戰(zhàn)士朝柳潭里方向繼續(xù)追擊。 一路上,那里有槍聲我們就往哪里追,見了美軍的尸體先翻背包找吃的,遇到落單的美軍,繳了槍彈后也接著找吃的。 12月5日清晨,我和戰(zhàn)士們踏著厚厚的積雪,追擊到了1519高地。當時,我只知道在這一帶阻擊美軍的是20軍59師,卻并不清楚具體是那一個部隊。 看著高地上有工事,我正想讓戰(zhàn)士們隱蔽休息,可卻被眼前的一幕震驚了: 頭戴檐帽,毛巾捂著耳朵,身穿薄棉衣,腳蹬膠鞋……一連串的志愿軍戰(zhàn)士衣著完好,全部凍死在雪坑里,槍口一律朝著山下的公路方向。 我讓人清點了一下,起碼有120人,一個整裝連的建制。后來我才知道,這個英雄的連隊是177團2營6連。 在追擊的路上時,我睜眼閉眼都是1282高地的慘烈戰(zhàn)斗,可萬萬沒想到,我會看到這樣悲壯的一幕。 事實上,早在這之前的12月1日,27軍81師已經出現了一個“冰雕連”——長津湖東岸1221高地上的242團2營5連。 至于長津湖戰(zhàn)役中的“冰雕排”和“冰雕班”,恐怕更加數不清了。 帶上凍亡戰(zhàn)士們的子彈,脫帽集體行過軍禮后,我們一步三回頭地走下了1529高地。 可還沒追到美軍的影子,79師的通訊員就追上我們,直接送達了停止追擊的命令。 原來,12月4日下午,美軍已全部撤進了下碣隅里,并在幾天之內建起了一座簡易的臨時機場,成功轉移了4000多人。 我知道,屬于我們235團1營的戰(zhàn)斗已經結束了。 因為不管我們再怎么晝夜不停地追擊,我們的腳步,也無法追上那些不知疲倦的汽車和飛機。 我(右一)和戰(zhàn)友們 12月25日拂曉,等我們攻進了興南港,陸戰(zhàn)1師已經撤到了朝鮮半島的南端釜山港基地,連最后掩護的美3師也開始了撤離。 看著幾公里外的美軍軍艦,戰(zhàn)士們氣瘋了,有的罵道:“婢養(yǎng)的美國佬,怎么跑了啊!回來,老子再和你拼個你死我活。” 多年后,有人仿照陳毅元帥當年的《衛(wèi)崗初戰(zhàn)》,寫了一首《血戰(zhàn)長津湖》: 大雪弓刀去朝鮮,晝夜拼殺敵膽寒,長津湖畔初遭遇,回手斬得小樓蘭?!?/span> 長津湖戰(zhàn)役整整過去70年了,可1282高地的這場血戰(zhàn),早已印到了我的骨髓里。 就算提前知道結局,我想,那些留在1282高地的戰(zhàn)友們,還是會對我說同樣的話: “我們生死在一起?!?/span> 鄒老是《長津湖》劇組最后采訪的一個老兵。 長津湖戰(zhàn)役后,鄒老在朝鮮繼續(xù)戰(zhàn)斗兩年,才隨部隊返回祖國,后調入了解放軍總政治部辦公廳工作,1986年離休。 他對電影最大的期待,是真實體現戰(zhàn)爭的殘酷,不然他那1282高地上的兄弟,就白死了。 看過影片的觀眾,都被7連指導員梅生說的一句話打動了: “如果這一仗我們不打,就是我們的下一代要打。希望我們的下一代活在一個沒有硝煙的時代吧?!?/strong> 真實的情況是,大多在前線流血犧牲的士兵,沒有這么高的覺悟,他們甚至不去想戰(zhàn)爭的意義。 為了完成任務,為了身邊的戰(zhàn)友,他們可以用血肉之軀去堵槍炮。 只因他們是戰(zhàn)士。 編輯:趙斯卡 馬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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