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路上的暮色被池塘照亮

歸路上的暮色被池塘照亮

蓮花忘記了自己的名字

它站在泥里，臉龐純凈得像月亮

塵囂遠(yuǎn)去，流水慢下來

野鶩的鳴聲也有了隱世的意味

一枝蘆葦劃破夕光，挑起所有的天空

是啊，如此甚好——

在世上來一回，見過幾度花開、斜陽衰草

大路村店、綠樹映堤

遇到一個好年華的女子

隨手拈花、會心一笑

縱老來樹老枝枯，滿面風(fēng)霜

懷抱猶香

◎雨后

午后慢慢到來，誰在翻動日歷

雨前的燕子翻飛，雨后的林子寂寞

有人在窗外點染，墨跡尚未干涸

遠(yuǎn)山被重新描了一回

潮濕、墨黑

線條清晰，猶如記憶

這時天空鋪開：蔚藍(lán)廣闊、云朵綻放

同時鋪開的

還有原野，領(lǐng)受了大雨的啟諭

蔓延、策縱

有了與天幕合一的沖動

萬物清澈，而氣溫低垂

人的眼里遂有了滄桑

骨頭里有了冰涼

遠(yuǎn)山在視野中展開，又合攏

它們在波浪中涌現(xiàn)、起伏

如一顆被愛情和熱愛折磨的心

◎沒有山的日子

沒有山的日子更加困頓

平坦之處，空曠或者豐富

都是無物之陣

生活變成了尋找陡峭的過程

在貌似平靜的時刻

群山開始聳峙、形狀飄拂

它向我描述

人間應(yīng)該有的雄奇和險峻

山的駿馬被歲月跨走

白云和星光占據(jù)美好巔峰

山的那邊是什么——

雷電、風(fēng)暴還是大海

日出還是月光、星辰，抑或

盤旋的鳥群……

遠(yuǎn)山是一個多么廣袤的謎面，奧秘

誰能破解

◎寫照

誰在路上行走，懷揣黑夜

他在別人的身體里尋找燈盞

從那些言辭的中間發(fā)現(xiàn)

明亮或溫暖碎片

他背叛了滿山桃花，舍棄了春天和柵欄

失落了身影，受惑于浮云與飛鳥

追逐流水和風(fēng)吹

他有過太多的相逢與錯過

抖落的月光與燈火、添加的塵色和憂傷

他的行蹤是曇花一現(xiàn)的流星

在那些陌生的眼里喚起驚奇

以及深長嘆息……

◎旅途是一次劫掠

旅途變成了一次劫掠，有時是美人

有時是村莊，有時只是景物而已

一切都是易逝的

就如那一群乍起的鳥兒

轉(zhuǎn)眼就散了

行旅所至，幾乎是一場席卷

囊括了古拙的人們，總角的孩子

他們清澈的眸子

還沒被天氣寒涼過……

目光，一個多么富饒的響馬

他把一路的畫卷都劫掠了

連一聲鳥鳴也不放過

但他還只是懷抱熱愛的小小山賊

他還不是并吞江山的英雄

他的劫掠，還只限于尋常不過的景物……

◎秋日

秋風(fēng)里，一個時代又行將結(jié)束

山菊花卷起了畫軸

狗尾草收貯了糧倉

在一次次來臨的思念里，河水

又瘦了一圈，她的手臂清澈

懷抱白云和月光

她還在緩慢行走，徹夜不眠

莊稼頭白，人們彎下腰去

用勞作告別了一個季節(jié)

一些人影翻過山坡，一群鳥兒涉渡秋水

去了遠(yuǎn)方

大地空了出來，貪心的鼴鼠

它的癡肥令人不禁動容了

有人收割，有人采擷，有人釀造

而我是空曠的，把所有的熱愛

摻雜進(jìn)陽光，它們在某個晨夕之間

會變成黃金

又被一雙纖細(xì)的手指才摘下來

然后衰朽、飄散

我無法抓住秋風(fēng)的一片衣襟

眼看著江山和府庫

被時光的行囊

蕩然無存地席卷

◎砍樹

陽光明亮，砍樹人停了下來

望一望天空

樹枝凌亂，它的身上暴露潮濕傷痕

它的樣子是一個披頭散發(fā)的

婦人，無聲而飽含憂傷

砍樹人在出神，他想起樹曾是一團(tuán)濃蔭

陽春時它翹起鮮嫩指甲

熏風(fēng)中它梳理濃密長發(fā)

它曾擁有一只甲蟲安憩過的黃昏

一只蝴蝶

遭遇到的一場愛情

砍樹人點燃一支煙，他的思緒是藍(lán)色的

他記憶里的天空被一場場風(fēng)吹

擦拭得更加明凈

樹就豐盈地站在時光里

它的內(nèi)心明亮，綴滿果實的燈盞

……樹倒下了，它的枝條

疲憊而坦然

砍樹人吐出一口氣

他的心突然被寂寞填充

◎暮色中，天也老了

時光之燭，一節(jié)節(jié)矮了下去

生活的底部，堆砌凌亂的燭淚

撿拾生活的人抬起頭，發(fā)覺

已然直不起腰身了

人比時光先老，他的身體里已經(jīng)沒有了春天

他的枝葉受損，春風(fēng)的手指也無法平息它

他喜歡逆著晚風(fēng)行走，看

鳥兒們的飛翔已經(jīng)艱難、遲緩

夕陽投下寂靜的影子

群山陷入莫名蒼茫

此刻，蘆葦在天邊發(fā)白

蔚藍(lán)起了皺紋

天空和大地，這對風(fēng)燭殘年的伴侶

結(jié)束了落日的葬禮

它們寬大的衣襟

被夜起的涼風(fēng)不停地撕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