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較而言,蒲華最擅長的繪畫題材乃是墨竹,為此他對畫竹名家文同和蘇軾最為崇拜,蒲華曾作過24開墨竹冊頁,他為此冊頁題名為《文蘇余韻》,以此表明他的畫竹之法淵源有自。他在該冊頁的尾題中寫道: 畫竹之法,須于介字、分字,五筆、七筆起首,所謂整而不板,復(fù)而不亂。竹干須挺勁有力,忌在稚弱;小枝則隨手點綴,無須粘滯。然必懸臂中鋒,十分純熟,庶幾有筆情墨情,不落呆詮。由法而化,雅韻自然,切不可失筆墨二情也。 以此可見,蒲華對畫竹技法很有自己的見解,為此他在該冊頁后還題寫了這樣一首詩:“胸襟瀟灑墨花飛,漠漠風(fēng)情與露霏。消得塵氛醫(yī)得俗,從知吾道入精微?!?/p> 蒲華《湘妃堂外竹》選自《人美畫譜·蒲華》 除了繪畫外,蒲華在書法方面也頗有成就,王及在《蒲華研究》中寫道:“蒲華自稱學(xué)白玉蟾、呂洞賓,就是自詡書有仙氣。呂巖唐人,留下作品猶如李邕一路,而白玉蟾之字,絕與蒲翁無干。實則蒲字是從顏真卿來,于《爭座位帖》功夫尤深,蒲寫顏字,以行帶草,依著自己的天性。其上下連貫,左右顧盼,都是撇開一切,憑著感覺寫來。不管墨色之焦?jié)鉁\淡,不管毛筆之軟硬,或是新、舊、尖、禿。通篇彌滿者未覺擁擠,疏略少字者不思簡陋,枯筆者信筆而有意,漲墨者不救而任之。”對于蒲華用筆的特點,王及又稱:“筆劃肥瘦不顧,鋪毫即以中鋒為主,其長線條之澀筆,節(jié)奏感很強,捺之作長點者,偃抑具篆箍意,不受任何拘束,不計成敗得失,造就了蒲華的書法,這是書仙,而且是不受任何管束的散仙。” 蒲華難得之處是將書法融入了繪畫之中,王及在文中稱:“蒲華早期書法,有褚遂良《枯樹賦》的影響,因早期題花卉畫,或多或少,有一點惲南田的影子,由于學(xué)過篆隸,筆道的界接較有力度,但也有隨意性存在。中年到臺州后,畫竹作品增多,為題畫竹需要,行草書必須流走飛動,顏褚同源,蒲華選擇了顏真卿的《爭座位帖》,再上追張旭,廣泛吸取自二王以下的帖學(xué)各家,切入作畫中書畫映帶的天性表達,形成了自己獨特的風(fēng)格。蒲華的書法,用于題畫,瀟瀟灑灑,相映如行云流水。書寫條幅,多行款緊密,間有穿插,尤在行筆之撇捺長短和長豎運用上表現(xiàn)一已特點,并善于運用澀筆。書聯(lián)則結(jié)構(gòu)開張,神韻飛動。”而這一點,也正是吳昌碩的作畫特色。為此,有的人說在繪畫方面,蒲華對吳昌碩有著啟迪之功。 中和街在施工 關(guān)于蒲華融書法于繪畫的問題,陳小蝶在《近代六十名家畫傳》中稱:“蒲作英華,秀水人。早歲花卉設(shè)色極工,一署胥山外史。晚乃畫竹,竿通天,葉若風(fēng)雨。山水樹石,亦淋漓元氣,不規(guī)規(guī)于蹊徑,蓋取法清石溪而又加變焉。書極自負,每告人我書家畫也。性諱老,至歿不能考其年齡?!?/p> 由此可知,蒲華早年喜歡畫花卉工筆,到其晚年才改為畫竹,對于這樣的轉(zhuǎn)變,朱蕙堂在《近代書畫瑣談》中亦有提及:“作英蒲華,人第知其善畫竹,不知早年極工花卉。前歲余曾于某書攤,見其畫菊扇一頁,靜逸有致,索價四元。余允酬二元,賈者未允。詰朝,見友人已手持此箑,異而詢之,知以二元四毫得之該書攤者,與余酬價相差甚微。此亦所謂有緣無緣之殊,不僅出價之貴賤也?!?/p> 沿著窄窄的步行道前行 蒲華善于畫竹,并且畫得頗具個人特色。蒲華明確地說,他是用書法家的功底來作畫。其實從古人的觀點來看,常有人強調(diào)書畫同源,比如清周星蓮在《臨池管見》中就說過這樣的話:“字畫同工,字貴寫,畫亦貴寫。以書之法透于畫而畫無不妙,以畫之法參以書而書無不神。作畫能通書道,則其畫有筆,作書能通畫理,則其書有韻。” 正是因為這樣的原因,使得蒲華所繪墨竹極具個人魅力。而胡天如在《有關(guān)蒲華札記》中稱:“其實蒲不獨畫竹及山水,其花卉亦在昌碩上?!钡瞧讶A的畫價始終超不過吳昌碩等人,胡天如在《札記》中又寫道:“由郭似勛資助去上海賣畫,租賃四馬路衛(wèi)生旅店,于邑廟豫園得識任伯年、胡公壽、沈心梅、倪墨耕、山水名家吳石仙。時吳谷樣、楊伯潤亦在滬鬻畫為生,諸君畫脫手甚易,而蒲君畫無人問津,雖吳楊極力推薦,總嫌其畫簡怪。后來吳昌碩來滬,日人愛吳畫鮮艷老辣,爭購一空?!?/p> 匾額 為什么會出現(xiàn)這樣的反差,朱伯雄在《戰(zhàn)亂中的蒲華藝術(shù)》一文中對此作了相應(yīng)的分析,朱伯雄首先認為蒲華在生活上隨性,不珍惜筆墨,有求必應(yīng),使得他的畫作不為人所重,文中引用了胡天如在《札記》中的一段話:“大畫鋪于地,小畫置于幾,飯前畫冊頁十二幅,飯后揮立幅數(shù)十。飯店堂倌衢州人頗多,蒲見索其畫,往往立于柜邊,一揮數(shù)十張,一一分贈,皆大歡喜?!敝觳塾终J為這種情況跟蒲華的邋遢形象也有一定關(guān)系:“這與他長年形成的生活習(xí)性有關(guān)。人們給他一個綽號,叫'蒲邋遢’,因他衣著隨便,鰥居迫使他從不做新衣,破了就向沽衣店鋪購求舊衣,自謂'必舊必廉’,待舊衣穿褪了顏色,送染坊染一下,又過一季,不然,送入典當(dāng),以救燃眉,如此春典冬衣,夏當(dāng)春衣,循環(huán)往復(fù)、被人恥笑也坦然,畢竟他不為升斗小米去屈膝人下,志高名節(jié),自覺恰樂。識者看到了一個在國破家碎境遇中的清貧藝人的抱負,如吳昌碩說他'晨夕過從,風(fēng)趣可挹’,并囑咐自己的后代當(dāng)珍視這位畫家的潔身自好、詩藝精進的品德,市井小人則常戲侮他,挪揄他?!?/p> 美術(shù)館入口 蒲華對吳昌碩的繪畫面目的確有所影響,邵洛羊在《聽之有聲,思之成詠——記“海上畫派”先驅(qū)者蒲華的繪畫成就》一文中認為:“創(chuàng)設(shè)清新之境者為四位大師:蒲華、虛谷、任頤和吳昌碩。蒲華年齡最大,他的畫,他的書法,他的詩,尤其是他的氣質(zhì)人品,不少人受其影響,吳昌碩就是其中一位。在開創(chuàng)近代'海上畫派’的征途中,這四人宛如接力賽跑,蒲華跑的是第一棒。他起跑得好,其功不可沒,我們應(yīng)該確立他在中國繪畫史上應(yīng)有的地位和作用?!?/p> 書法家王蘧常在《落筆不經(jīng)意,妙入秋毫顛》一文中談到了蒲華的書法,同時也提到蒲華融書入畫的觀念被吳昌碩所本持:“蒲華書尤醉心于懷素、張旭。旭傳通不多,作英往往瞑心神會,以為十得其七八。初效徐渭、釋道濟及朱耷,與徐渭尤酷似,終乃一空依傍,浩然自放于無何有之鄉(xiāng)。此亦得于東坡所謂浩然聽筆之所之,而不失法度者也。嘗以籀文、隸草作山水,曰書畫本相通。后昌碩曾為吾師沈寐叟作《海日樓圖》,師謂予曰:試懸觀之其鉤勒皆古篆文也!可見蒲吳兩家相契之深了。”正因如此,黃賓虹也十分看重蒲華的以書入畫,他在給女弟子顧飛的信中夸贊蒲華說:“百年來海上名家,僅守婁東、虞山、揚州八怪面目,或藍田叔、陳老蓮,惟蒲作英用筆圓健,得之書法,山水雖粗率,已不多覯。” 進館就看到了蒲華像 蒲華意外去世于1911年,關(guān)于他去世的原因,《紅玫瑰》第4卷第19期上刊登的戚牧所撰《蒲作英》一文寫道: 蒲華,字作英,浙西秀水人。性磊落不羈,工書畫。書法顛旭、懷素,一筆能寫十余字。天矯如長蛇赴壑。畫山水宗石濤、八大,畫竹師板橋、復(fù)堂。晚年流寓海上,一貧徹骨,得錢即闌入青樓買笑,不自知老之將至也。一夕醉臥花叢,所鑲金齒誤咽落喉,鯁死。友朋醵資安殮。生前書畫愛者絕稀,死未五年,尺幅值兼金矣。日本國人尤肯以重價搜羅,此與陽湖汪淵若(洵)適成一反比例。 蒲華介紹冊 蒲華去世后,家中幾乎沒有任何值錢的東西,《桐陰復(fù)志》載其:“卒后,家無長物,床頭遺一大破囊,傾之,紙團累累滿中,悉先生之遺詩也?!?/p> 讀到這段記載,頗令人感嘆,而許明農(nóng)在《身后寂寞》一文中又寫了蒲華去世之后的一些情況:“蒲氏在滬日以詩酒自娛,逝世后身無長物,即琴硯樓之琴硯,亦早已沽酒。由吳昌碩集資殮葬,并恭敬書寫墓志銘,(海昌沈汝瑾撰文,虞山趙石刻石),因不及入塋,移嵌南湖鑒亭壁間,成為嘉禾文獻。蒲氏所用之印章四五十方,均系名人佳作,吳昌碩、胡?、徐星州、徐三庚等篆刻,由其侄扶櫬回鄉(xiāng)時帶歸,亦以清寒售歸南湖吳氏,拓有《蒲華印譜》一卷傳世?!?/p> 一樓展廳全景 2000年底,嘉興市建起了蒲華藝術(shù)館,該館位于中和街25號。2019年9月13日,我借在上海開會之機,乘車來到了嘉興,然而中和街卻在進行封閉施工,只能沿著半米寬的小徑向內(nèi)穿行。走到該街的中段,看到一個大門口懸掛著“嘉興美術(shù)館”和“嘉興畫院”的招牌,而此處留出了步行通道。 蒲華墓志銘原稿 走入大門之中,在一座青磚樓的門口看到一個小牌,上面在“嘉興美術(shù)館”后面用括弧表明這里是嘉興蒲華美術(shù)館。如此說來,兩者為同一地。這座樓開著大門,步入其中,首先看到了“蒲作英紀念室”的招牌,正前方擺放著一尊胸像,顯然這正是我前來尋找的蒲華,胸像背后的影壁墻上,則以浮雕的形式刻著蒲華墨跡。 蒲華畫集 展廳入口的工作臺上未見工作人員,旁邊插放著一些介紹折頁,我順手取下一冊放在工作臺上展看,首頁印有吳昌碩的照片,以此可見兩人之間的特殊關(guān)系。工作臺的右側(cè)即是展廳,看來我來的不是時候,展柜內(nèi)已經(jīng)空空如也,可能近期蒲華畫作展已經(jīng)閉幕了。然而我注意到展柜內(nèi)還擺放著兩塊刻石,走近一看,正是沈汝瑾撰寫的《蒲君墓志銘》原石,旁邊擺放的則是吳昌碩撰寫的墓志銘蓋。見此原物,令我大感驚喜,其他的展品已撤都無關(guān)緊要,而與蒲華關(guān)系最為密切的墓志銘卻留在了此處。仔細辨識這篇墓志銘,沈汝瑾所撰之文的最后,是以一首七律作為銘: 平生畫竹與可師,歲寒傲雪凌云姿。 年臻耄耋心嬰兒,醉眠忽賦游仙詩。 鴛鴦湖上土一懷,魂游歇浦其來歸。 魑魅魍魎安敢窺,籜龍盤盤護風(fēng)雷。 ![]() 吳昌碩所書墓志銘原蓋 ![]() 沈汝瑾所書墓志銘原石 由此可見,沈汝瑾也認為蒲華最擅長的題材就是畫竹,并且畫竹水準可與文同相并提。墓志銘的末尾還有一行“虞山趙石刻”,趙石號古泥,乃是常熟人,此人工篆刻,也是吳昌碩弟子,據(jù)說他平生治印在萬鈕以上,書法風(fēng)貌極像翁同龢,能夠由他來為蒲華刻墓志銘,想來是吳昌碩的安排。 ![]() 海上四大家畫像 ![]() 蒲華美術(shù)館開館儀式照片 蒲華的作品雖然已經(jīng)撤展,但展廳的后墻上卻一字排開掛著一些當(dāng)代畫作,這些畫作的內(nèi)容乃是展示蒲華生平的不同階段。 ![]() 由此穿到后院 ![]() 看到一小亭 走出美術(shù)館轉(zhuǎn)到了后院,這里有一個小花園,花園中間建有一座飛檐小亭,額曰“竹英亭”,看來這座小亭也是為了紀念蒲華而建。 ![]() 岳石塵陳列室 ![]() 陳列室全景 由小亭右轉(zhuǎn),另有一組建筑,這里就是嘉興畫院,畫院的建筑頗具民國風(fēng)格,其中一間開放的畫室門楣上寫著“岳石塵書畫陳列室”,此室不大,約二十余平米,里面用展板介紹著岳石塵的生平,另一側(cè)則懸掛著一些他的畫作。 ![]() 由此進入瓶山 我遺憾于在此未能看到蒲華的畫作,于是轉(zhuǎn)出院落,走到了畫院所處的后山,該山叫瓶山。畫院和蒲華美術(shù)館都處在該山的一個角落,但兩者之間卻用圍墻隔了起來,于是我走出美術(shù)館大門沿著維修路線深一腳淺一腳地前行,轉(zhuǎn)到另一側(cè),終于看到了上瓶山的大門。 ![]() 瓶山頂上的狀況 ![]() 蒲華雕像 進入瓶山,沿著道路走向山頂,好在此山不高,很快來到了頂端,這里正在建造一座仿古樓閣,道路兩側(cè)的路燈全部做成了古琴譜中的減字譜,這個創(chuàng)意頗為特別。在此樓旁我意外地看到了蒲華的全身雕像,看來任何路都不是白走的。 微信號:zhilanzhaiweili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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