蕩氣回腸英雄氣

——讀辛棄疾《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

劉向軍

千古江山，英雄無覓孫仲謀處。舞謝歌臺，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

起句不凡。“江山”二字破題，正是登高遠眺之意。“千古”二字平添了豪邁深沉氣象。此地登臨，回望歷史，詞人感慨萬千。

第一個涌上詞人心頭的歷史人物是“天下英雄誰敵手”的孫仲謀。孫權年少得志，子承父業(yè)，弟繼兄業(yè)，坐斷東南，獨霸一方，建功立業(yè)?？上?，英雄無覓，功業(yè)不再。

斜陽草樹，尋常巷陌，人道寄奴曾處。想當年，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

第二個涌上詞人心頭的歷史人物是南朝宋皇帝劉裕劉寄奴。在這同一塊土地上，劉寄奴金戈鐵馬，南征北戰(zhàn)，開疆拓土，君臨天下，創(chuàng)立了輝煌的英雄業(yè)績?？上В⑿圻h逝，唯有眼前樹木掩映、雜草叢生的普通街巷，在講述著英雄的昔日輝煌。

上闕追憶兩位英雄，江山依然，英雄不再。英雄功業(yè)，誰當再建？英雄輝煌，誰可再現(xiàn)？詞人儼然以英雄自喻，以英雄自我鞭策。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贏得倉皇北顧。

承接上闕劉裕劉寄奴，引出下闕歷史人物劉裕之子劉義隆。當年劉義隆好大喜功，草率出兵，結果損兵折將，倉皇南逃，建功不成，徒落笑柄，令人惋惜。

四十三年，望中游記，烽火揚州路。

而在同一塊土地上，當年北宋王朝戰(zhàn)敗南逃，與劉義隆之敗何其相似！由成功到失敗，由懷古到追憶，由前朝到宋朝，由他人到自身，詞人的感慨何其沉痛！

可堪回首，佛貍祠下，一片神鴉社鼓！

這一句引出第四位歷史人物——北魏拓跋燾。他打敗了劉義隆，在長江北岸建立了行宮。數(shù)百年后的今天，漢族父老百姓還在拓跋燾的行宮里設立祠堂，熱熱鬧鬧地祭祀這位異族的君主。究其實，這一句所寫并非說長江北岸的原宋朝老百姓在祭祀拓跋燾，而是說原北宋的子民在金人數(shù)十年的統(tǒng)治下，安享太平，民無斗志，不思反抗。沒有了民意基礎，喪失了民族精神，這是南宋王朝要收復失地時所面臨的最大障礙，這也是詞人心中最痛苦的憂慮。“可堪回首”四個字蘊含了詞人多少焦灼、沉痛的憂慮！

憑誰問，廉頗老矣，尚能飯否？

這是全詞所用的第五個典故，雖是懷古，卻與京口無直接關系。廉頗是從前四位與京口有關的歷史人物的懷思中所生發(fā)出來的英雄人物。詞人借廉頗之遭遇，抒個人之塊壘。廉頗老矣，還有人去問一問他能否披掛上陣；詞人老矣，卻連問一問他的人也沒有了！

全詞一氣呵成：懷想孫權、劉裕這樣建功立業(yè)的不世英雄，抒發(fā)了詞人力主抗金、及時有為、收復失地、建功立業(yè)的英雄壯志，這也是對南宋主降派的暗諷；惋惜劉義隆的失敗，表明抗金斗爭既須有志，也須有勇，還須有智，智勇雙全、周密策劃才能成功，草率魯莽只會失敗，這是詞人自信的流露，也是對主戰(zhàn)派的提醒；感嘆國土淪陷區(qū)民心的喪失，表達了詞人對收復中原不能久拖的無比焦慮；慨嘆廉頗老矣，收束全詞，又表達了詞人英雄暮年、不被重用、壯志難酬的悲痛和無奈。

縱覽全詞，懷古思今，由人及己，江山、社稷、功名，成敗、得失、榮辱，歷史、家國、個人，思緒翻飛，情感撞擊，大開大合，蕩氣回腸。反復誦讀吟詠此詞，千古英雄凜然氣概如在目前。

2021.1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