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飾盒里的秘密

　　秋果

　　劉清泉八十六歲的姐姐惠妹，無疾而終。在鄉(xiāng)下，超過八十歲去世的老人都算喜喪，要請吹鼓手、戲班子，停靈七日，熱鬧七日。喜喪不同平常喪事，除去發(fā)喪那個時辰，大家可以像平時一樣，都可以嘻嘻哈哈說說笑笑。

“爺爺，聽說我姑奶奶有個盒子，里面放的啥寶貝？”劉清泉的孫子問他。“不知道，你姑奶奶這么多年一直鎖著，我也不知道里面是啥。”“那咱今天打開看看唄，說不定姑奶奶藏著個值錢的古董呢！”“就是啊，打開看看唄！”一家人都湊趣似得嚷著要看看。劉清泉對孫子說：“好，就拿到靈棚，當你姑奶奶的面打開看看，你姑奶奶藏著個啥寶貝。”孫子一聽爺爺同意了，連蹦帶跳地跑出了靈棚。

　　不大工夫，孫子抱著個小盒子走進靈棚。那是個鑲著花邊的首飾盒子，盒子上鎖著一把小鎖。劉清泉用鉗子輕輕一掰，小鎖就被扭開了。

　　打開首飾盒，里面沒有什么大家期望的古董，也沒有稀罕的首飾，盒子底部靜靜躺著一張發(fā)黃的紙片。

　　劉清泉打開那張紙，剛讀完兩行，雙唇發(fā)抖臉色大變，那段塵封了幾十年不堪回首的往事，又像電影畫面一樣浮現(xiàn)在他的眼前！

　　父母雙亡

　　民國二十九年年底的一天，一大早爹娘就去了十多里外的集市趕年集，劉清泉和姐姐惠妹在家看家。

　　天到晌午，爹娘還未回來，劉清泉沖姐姐喊：“姐姐，我餓了。”惠妹哄著弟弟：“爹和娘一會回來給你好吃的。”“姐姐，我這就要吃！你聽，我的肚子都叫了。”“好，那你乖乖待著，姐姐給你做飯吃。”惠妹說著就去生火做飯。

“惠妹，快，快！你爹娘出事了！”火剛點著，鄰居慌慌張張跑進院子大喊。惠妹拉著劉清泉剛出房，就見村民抬著兩個血肉模糊的人進了院子。姐弟倆怯怯地湊近一看，那兩個血葫蘆般的人正是他們的爹娘！

　　村民們七嘴八舌的告訴姐弟倆，他們的爹娘在回來的路上，碰到了打劫的土匪。娘不甘心置辦的年貨被土匪全搶走，拽著籃子死活不撒手，土匪惱了，照著她就是幾斧子！爹一看急了，撲上去跟土匪拼命，結(jié)果，人被砍的血肉模糊當場殞命。

　　惠妹兩腿一軟，撲在娘身上號啕大哭。娘還有口氣兒，她流著淚，緊緊攥住惠妹和兒子的手，用盡全力對她說：“惠妹，泉兒，娘……就交給……你……”話沒說完，人就咽了氣。

　　在鄉(xiāng)鄰的幫助下，惠妹把家里值錢的東西全賣了，才湊了兩口薄棺葬了爹娘。此后，姐弟倆相依為命。

　　神秘的盒子

　　發(fā)現(xiàn)姐姐有個寶貝盒子，是劉清泉六歲那年。一天晚上，劉清泉被一泡尿憋醒，睜眼看到姐姐還沒睡，正抱著一個首飾盒子發(fā)呆。一見弟弟醒了，惠妹趕緊藏起盒子。

　　幾天以后，劉清泉看姐姐不在屋，就想看看姐姐小盒子里藏了什么好東西。沒想到剛找到盒子，還沒打開，就被惠妹發(fā)現(xiàn)了。那次她狠狠地往弟弟的屁股上揍了好幾下，還生氣地告訴他：“以后再敢動小盒子，你就是個壞小孩，姐姐就不要你了！”劉清泉從來沒見過姐姐這么生氣，哭著說再也不敢了。過了兩天，劉清泉看到姐姐把那個盒子鎖了。

　　一年以后，家鄉(xiāng)鬧鬼子，惠妹帶著劉清泉跟著鄉(xiāng)人連夜逃難，天亮后才發(fā)現(xiàn)跟鄉(xiāng)人失散。后來，姐弟倆來到一個叫王家洼的偏僻小村，在一個破爛的土地廟里落了腳?；菝煤芮诳?，她靠著跟村里人幫工，換點米糧，姐弟倆勉強度日。后來，惠妹帶著弟弟開荒種田，日子才慢慢好了起來。晚上，每一次劉清泉醒來，總能看到姐姐在燈下，抱著那個梳妝盒發(fā)呆。因為懼怕姐姐的警告，劉清泉從來都不敢問。

　　一生未嫁

1949年，新中國成立以后，因為惠妹跟劉清泉記不清自己的老家到底在哪里，就在王家洼落了戶。

　　那年惠妹已經(jīng)二十三歲了，她善良能干，人也長得標致，村里幾個小伙子，有事沒事就喜歡在惠妹旁邊繞來繞去，其中有一個小子總找借口去惠妹家，連十三歲的劉清泉都看出那人對姐姐有意思，他還拿這事跟姐姐說笑。有一次，姐弟倆又以此說笑，惠妹問弟弟：“清泉，你長大了找個啥樣的媳婦？”劉清泉說：“找個跟姐姐一樣的，不過要跟我一般大，姐姐太大了，都不能跟我一起玩兒！”惠妹聽了弟弟的話，若有所思的“哦”了一聲。

　　不久，小伙子托媒婆上門提親，媒婆婉轉(zhuǎn)的告訴惠妹，男家不希望惠妹的弟弟跟過去?；菝每戳丝床攀龤q的劉清泉，猶猶豫豫的告訴媒人，自己要好好想想。

　　那天晚上，劉清泉半夜醒來，迷迷糊糊的看到，姐姐抱著那個梳妝盒子在抹淚。第二天，惠妹拒絕了小伙子的提親。她對媒人說：“我娘去世時，把弟弟交給我，弟弟不成人，我不能扔下他不管！”再后來，惠妹年紀大了，就再也沒有人來提親了。

　　劉清泉十八歲那年，跟村里一個閨女偷偷好上了，回家求姐姐找媒人說親。當時，惠妹聽了愣了一下，一晃弟弟已經(jīng)到了該成家的年紀了。那天晚上，劉清泉臨晨醒來，看到姐姐的屋里還亮著燈。

　　第二天一大早，惠妹拿出一個銀鐲子，交給劉清泉，她說：“這是娘留下的，這個鐲子只有劉家的兒媳婦能戴。”她給媒人買了禮物，去人家家里求了好幾次，媒人才答應幫忙。劉清泉家里條件不好，媒人很是費了些周折，那女孩家才同意了這樁婚事。

　　劉清泉結(jié)婚后，小媳婦嫌大姑姐年紀那么大了，還賴在娘家，話里話外的，說話就不好聽了。不僅如此，小媳婦還托媒婆給大姑姐說了家人家。

　　小媳婦托媒人說得這人，是村里五十出頭的一位老光棍，前雞胸后羅鍋，長得丑、懶不說，還是個酒蟲子，喝醉了就耍酒瘋。媒婆找惠妹一說，惠妹沉默了一會，竟然痛快的答應了。這事一跟劉清泉說，他死活不同意。姐姐為了撫養(yǎng)他耽誤了終身大事，年紀是大了，可怎么著也不能嫁給這么個貨。

　　他氣呼呼的去媒婆家里鬧，說人家沒安好心。媒婆沒辦法，只好把小媳婦托她的事告訴了劉清泉。劉清泉一聽，當下就惱了，回家把小媳婦揍了一頓，對她說：“要不是為了我，姐姐的孩子都能滿地跑了！告訴你，在這個家里，她的位子就是娘老子！你要敢再做這么沒良心的事，我先跟你離了！”

　　這事過去后，劉清泉便四處打問，張羅給姐姐找個好人家，他不能看著姐姐青燈孤影的再過下去了?？赏腥苏f了不少不錯的人家，姐姐總是看不中。再后來，姐姐年紀越來越大，合適的人家也越來越少，再給姐姐提起此事，她就笑道：“我都多大年紀了還找？習慣一個人過了，突然多一個伴更不得勁！”沒辦法，劉清泉也就只好隨她去了。

　　盒子里的秘密

　　劉清泉的兒子接過父親手里那張紙，這才發(fā)現(xiàn)那原來是一張賣身契。契約是這么寫的：

　　賣身契

“立字據(jù)人王惠妹壹拾叁歲，因為年歲荒旱，逃荒至此，父染疾病亡故，無力葬親，同人說合，情願許與劉清泉為妻，言明人價壹副薄棺，不許反悔?？湛跓o憑，立字為證。民國貳拾捌年伍月伍日立約事實。同人（證明人）劉溫庭。”

　　劉清泉的兒子讀完，一家人大眼瞪小眼全都愣了。

“姑奶奶原來是咱們家買來的媳婦！”這塵封了幾十年的秘密，讓一家人都一下傻了。劉清泉隱隱約約記得，三歲那年爹領回一個女孩，娘讓他叫姐姐。后來村里的小孩見他和姐姐一塊出來，就跟在后面喊：“小女婿，大媳婦！”那時候，他抹著眼淚回家，娘一邊給他擦眼淚，一邊問他：“姐姐好么？”他說：“好！”“那長大了就娶姐姐好不好？”娘笑著問。“好！”娘一直沒告訴他真相，應該是因為他小的緣故，后來娘和爹突然去世，他們又背井離鄉(xiāng)，知道真相的也就只剩了姐姐一個人。

“姑奶奶那輩人認死理，她老人家一直藏著這張契約，或許是把自己定位劉家的媳婦了，這可能就是姑奶奶一輩子沒嫁人的真正原因！”“也或許是姑奶奶錯過了自己中意的人，才一輩子沒嫁呢？”聽了子孫們七嘴八舌的猜測，劉清泉忍不住老淚縱橫號啕大哭道：“我那苦命的傻姐姐??！都是我害了你?。?/span>”剛哭出一聲，劉清泉就背過氣去。大家七手八腳，掐人中的，撫胸口的一頓忙碌，好一會劉清泉才緩過氣來。

　　王惠妹發(fā)喪那天，聲勢浩大驚動了四里八村。劉清泉身穿麻衣，頭戴孝帽，以孝子的身份，一步一磕頭，將姐姐王惠妹送進了墳地。在王惠妹的墳前，立著一塊高大的墓碑，上面是這么寫的：慈姐如母。下面是孝弟：劉清泉。

　　正文字符：3086

（本文是本人秋果2014年發(fā)在《民間傳奇故事》A版10期的故事，公眾號中所有文都是秋果的原創(chuàng)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