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帆：我也是一直get不到京劇的美，不僅是京劇，我有嘗試了解傳統(tǒng)戲曲，曾經在劇場聽過全場昆曲，我能被某些因素，比如服裝、妝容，甚至唱腔打動，但很難說我會喜歡這個東西。聽了今天的討論，我對于京劇在大眾間的普及和發(fā)展的態(tài)度其實會變得更加消極。

剛才樸微說電視里有戲曲大賽，會設置很多亮點，那跟你自己去劇院花兩個小時甚至更長時間看整場的感覺是不一樣的。不僅是戲曲，其它種類的劇院藝術也是。比較典型的是舞劇，以前芒果臺做了一個叫《舞蹈風暴》的綜藝節(jié)目，每位舞者的表演時間就只有幾分鐘，但是會通過剪輯將舞者最美的姿態(tài)、高難度技術動作定格，形成一個“風暴時刻”反復播放，很多觀眾通過這樣的節(jié)目后會對舞劇產生興趣，走進劇場。但就我了解和交往的年輕人來看，大部分人花那么多錢進劇場看兩個小時之后，還是會被勸退，因為在長時間的演出中，那些所謂的亮點甚至都不能被發(fā)現，會發(fā)現實際的舞劇跟電視上看到的不一樣。在這個意義上看，就如今的情況我認為京劇它可能是比舞劇的接受度會更遠一層，更小眾。

書中有一個我印象很深的點，郭寶昌老師說京劇不像西方藝術那樣要去表現極為悲劇性的東西，它的表演是會在嚴肅的內容中也能讓大家哄堂大笑。這其實是展現了一種當時人的人生態(tài)度，就是人生如戲，游戲人生。但現在的社會，我覺得持有這種態(tài)度的人已經很少了，它其實是一個消散的東西。所以京劇為什么從非常大眾的——人們在生活中時不時都能哼兩句——到現在非常小眾，我覺得是因為它和現在人的生活拉遠了?，F在國家就是說要弘揚傳統(tǒng)，把京劇立為國粹。我覺得這其實是把它拔高了，反而把它推向更小眾的方向。另外對于弘揚傳統(tǒng)這件事，我自己也是非常模糊的狀態(tài)，去其糟粕取其精華。我們之前要選一些民間故事向讀者推薦的時候會遇到一個問題，有些故事它肯定不是糟粕，但是你沒有辦法把它拿來當做一個民間故事的范例推薦給大家，因為它傳遞的價值觀和當下是不相符的。我覺得不僅是表演形式上的隔膜，而是價值剛才聽陶老師說她做這本書追求的不再是意義性的東西，而是一種審美體系的建立，我聽完這句話感覺京劇發(fā)展更難了，因為不僅是它自我體系理論的重建，對現在年輕人的審美體系也是一種挑戰(zhàn)。

陶慶梅：我不太同意，也許我說的里面有一些誤解。我覺得不是重建，我寫這本書也好，討論京劇也好，其實它審美的東西是內藏在中國人審美的無意識當中，這個無意識沒有被喚醒，但是你不自覺的會有。比如張藝謀的電影，它的配色都是京劇配色的原理，你不自覺，突然間覺得這個東西太特別了，你也會接受。京劇的美學來說，有些東西和和中國人的文化經驗在一塊的。你覺得我們今天已經徹底被西方人的美學經驗改造了，我不完全同意。

為什么現在國潮會回來？就是因為他不自覺看到傳統(tǒng)文化當中有一些美感今天能夠在快速發(fā)展、快速節(jié)奏的時代，一下子撞到他。撞到他的東西是什么？我覺得是文化的積淀，是一種文化無意識，只不過我們今天沒有理解。很多時候我們京劇舞臺的表演，他沒有理解到底好在哪兒。所以為什么我們寫這個書一定要說京劇到底好在哪兒，你只有把好在哪兒的地方找到以后，通過其它任何藝術形式再現，我相信再現的還是中國人美的意識。這是我有強大自信的，沒有自信也寫不了這個書。這種對美的意識，不管你多么年輕，不管你留洋多少年，只要中國人還吃著中國的飯，還說著中國的語言，我相信這種美感就會存在，這是我對這種文化自信的地方。

宇帆：我同意陶老師的說法，“重新喚醒”這個詞更準確。它的美潛藏在中國人的審美無意識中，這個我也同意。我想表達的是，就算它是一個重新出現的東西，但是它未來的發(fā)展，這個因審美的重新喚醒的京劇的發(fā)展還是一個小眾的方向，國潮也是作為一種元素出現，它帶來共鳴的是傳統(tǒng)審美，但就京劇這個劇種來說，我對它的消極預期不是說它要消亡，而是說它還是很難深入大眾。

陶慶梅：你把京劇理解窄了。

楊早：重點詞不是“京劇”，是“哪兒”。

陶慶梅：為什么京劇是國粹？就是因為它吸收了傳統(tǒng)很多藝術的精華。你說的沒有錯，我只是覺得京劇的復興不一定是一出戲、兩出戲，不一定郭寶昌導了《潛伏》它就復興了。

楊早：甚至不是京劇這個劇種本身。

陶慶梅：對，甚至不是京劇這個劇種本身，而是說它承載中國人審美的意識，這個復興是更重要的事情。京劇能不能出現《曹操與楊修》，我們預測不了，也許有一個人看了我們這本書，突然間弄來一個新的京劇，這都是有可能的。但是京劇的復興不能看作京劇這個劇種的復興，甚至不是傳統(tǒng)戲的復興，它背后承載著美學，它要找到載體的復興，我是在這個意義上來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