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著》通過描寫主人公福貴坎坷不平、波折四起的人生,從而進行了一個對于生命新高度的討論與接受。這在一定意義上與古希臘哲學家蘇格拉底對于生命和自我的認知高度相同,總結(jié)成一句話便是“認識你自己”。福貴正是在自己并不平安,甚至于并不幸福的人生中逐漸開始認識生命的真我,而去放棄幻想中的生活的“小我”。思想的轉(zhuǎn)變即精神上面的轉(zhuǎn)變,從一開始的滿懷期待到后面的無力救贖實際上是一種思想上躍層階級的轉(zhuǎn)變。 ![]() 關(guān)于生命的解讀,余華在自己的書中給出了很鮮明的觀點以及見解。這種對于生命的理解并不僅僅只是思想上的理解,甚至還頗具古希臘自然科學以及人文哲學方面的見解。在自然科學的理論中,生命是一種能夠通過在有養(yǎng)分的液體里自行分化的物質(zhì),但是在人文哲學方面,生命的意義多半在于社會意義以及歷史意義兩個層面。 社會意義也就是這個生命作為DNA存在于世界上的個體意義,而歷史意義則就是在歷史上生命存在的價值和影響的整體意義。余華在《活著》中表達的意義正是包含了這兩種意義,主人公福貴在個體上是屬于獨立的物質(zhì)性生命;而另一方面,作為歷史上整體存在的生命意義,福貴的人生其實也是一種警覺與警醒。 余華的目的并不僅僅是通過筆觸豐厚、感情濃烈的文字來表達作為個體生命的福貴的一生,更是為了在整體意義上達到一個劃時代的、撕破碎片和美夢的作用。歷史的意義在福貴的精神方面得到顯著的體現(xiàn)。 ![]() 亞里士多德在生命方面提出過屬于自己的觀點,在后來,這一觀點被稱為“亞里士多德生命觀”。在他的論述里,生物與非生物最基本的區(qū)分與差別,就是在于此物質(zhì)的精神和靈魂究竟是否存在。而生物體內(nèi)的精神,則是給予生物以形態(tài)的東西。 在這一層面,生物和生命的合理性得到了最基本的見解,而在他的觀點里,生物的精神甚至可以作為裁決生命價值的一個衡量標準?!痘钪分魅斯YF的生命價值在前半段的篇幅中依然是閃爍的、有所體現(xiàn)的,而在后半段的篇幅中,則并沒有得到什么具體的表現(xiàn)。 生命作為營養(yǎng)與死亡的供給體,到后來依然強烈的存在于福貴的身體里,但是在宏觀的角度來看,他體內(nèi)的生命體雖然依舊存在,精神價值卻已經(jīng)消失無蹤,因此從生命觀的角度來說,后面的福貴,實際上已經(jīng)是一具行尸走肉了。 在對于作者余華本身的理解,我更愿意將余華稱作是一個童話作家。而余華本人也曾經(jīng)在 《活著》這本明顯是現(xiàn)實主義小說的前言中提到過:我曾經(jīng)希望自己成為一位出色的童話作家,要不就是一位實實在在的作品的擁有者。 ![]() 如果我能夠成為這兩者中的任何一個,我想我內(nèi)心的痛苦就能夠輕微很多,當然,與此同時,我的力量也會削弱很多?!痹诰駥用嫔希嗳A對于《活著》的具體釋義更接近一部“凌駕于現(xiàn)實主義的黑色童話”。 康德說,活著是目的而不是手段。其實這是對于《活著》在另一個世界觀意義上的整體解讀。活著之所以艱難,是因為人們往往要通過手段去達到活著這個目的,而不僅僅是為了活著去完成手段本身。在這個層次和意義上,很多人都選擇了避重就輕,去注重“活著”的方式以及“活著”的手段,而不是“活著”的目的本身。 就像是兩個人同時對一個正在努力的生活的人發(fā)起提問,一個提問者問道:“你每天辛勤工作、努力做事,究竟是為了做什么?你生活的意義究竟是什么?”這個人也許會一時語塞,因為生命的意義本身是一個非常宏觀的話題。而當你去問這個人:“你該怎么樣去生活?”他的回答就很簡單明了了:“辛勤工作、努力做事?!眱煞N回答顯然是不一樣的。 ![]() 當然,這樣去理解《活著》這本書的精神內(nèi)核,略微有鼓動人們?nèi)プ非蟪缟形镔|(zhì)精神追求而不切實際生活的舉動,因此僅僅從生命的目的去探討活著的本質(zhì)和內(nèi)核是片面的。更多注意力應(yīng)當放在人們對于“活著”本身更高層次的追求。 因為僅僅就生活這個詞語來理解,粗茶淡飯是生活、山珍海味也是生活;風餐露宿是生活、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也是生活。這幾種生活能夠籠統(tǒng)地歸納成“活著”嗎?顯然是不能的。只要是人,都會有對于自己心中活著的理想追求和釋義,每個人對于“活著”的標準和寄托都是不一樣的。 《活著》中的角色們對于活著的態(tài)度很能代表一部分人對于生活的期待閾值。父親希望福貴能夠出人頭地、福貴則希望鳳霞能夠有所歸屬、鳳霞希望有慶能夠上學認字.....當然,最后這些希望都落空了,但是毫無疑問,每個角色對于“活著”本身的追求都是希望自己的后輩能夠超過自己現(xiàn)在的生活,這樣的心理其實恰恰與現(xiàn)在人們的心理是相同的。 ![]() 也正是因為揣摩到了大時代環(huán)境背景下這樣的環(huán)境和群眾心理,余華在活著中一方面表現(xiàn)出了各個角色們的強烈希望,另外一個方面,則在情節(jié)的安排下使得這些希望全部落空,這本身是一個非常巧妙的安排,恰恰與真實的現(xiàn)實是呼應(yīng)的。因此這部小說在實際上的意義是一部黑色童話,也是一部凌駕現(xiàn)實主義之上的童話。 其實關(guān)于余華的《活著》,一直以來都在文壇頗有爭議,很多人認為,余華在小說的設(shè)置方面顯得很是戲劇化,從而給予人以脫離現(xiàn)實之感。因為其實一個人的人生有時候非常簡單,像福貴這樣一波三折的,實在是少數(shù),而正是因為余華將福貴的命運設(shè)置的實在是太過坎坷,在這種層面上,《活著》對于現(xiàn)實的映射意義就顯得并不是這么大了。 但是在這里需要證明的是活著關(guān)于藝術(shù)的層面的實際意義,藝術(shù)之所以是藝術(shù),則是因為藝術(shù)的靈感來源于生活,當然高于生活,而藝術(shù)品本身帶給人的距離感,則來自與整個藝術(shù)作品的不可分析性,假使一部作品能夠被人翻來覆去的閱讀,過度的理解,非要把藝術(shù)品從藝術(shù)的高度去拉到現(xiàn)實生活的討論水準,藝術(shù)品就失去了它本身的藝術(shù)和價值。 文字的藝術(shù)性也正是來源于生活且高于生活,在理解藝術(shù)價值的時候,不應(yīng)該將現(xiàn)實生活作為參照對比,現(xiàn)實生活只能對于藝術(shù)品的現(xiàn)實意義起到參考性的作用。 ![]() 存在即合理,但是在《活著》中,存在本身的意義甚至要大于這個故事的合理性。福貴的一生是坎坷的,他曾經(jīng)什么都擁有過,到后來卻什么都失去了。探討在生命意義的高度上,這樣的人生其實和宏觀的人的一生有所相似之處——人的一生不正是赤裸裸的來,又赤裸裸的走嗎? 存在的意義是為了活著,而前半生享富貴的時候,福貴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他吃喝嫖賭,以此來詮釋自己活著的意義和存在的價值;而到了后半生家財散盡,他終于開始意識到存在的意義的時候,他又找錯了方向。他開始將自己活著的意義寄托于某個具象化的事物上,比如鳳霞、有慶。在鳳霞和有慶死后,他又將這種過度的希望和精神寄托于苦根。 最后苦根又死了,在一輪輪對于自我價值觀的懷疑中,福貴終于開始審視自己的人生觀以及價值觀,但是到了這個時候,一切都晚了。他的精神價值以及被一輪輪的現(xiàn)實打擊得不堪重負了。 余華用“活著”這個簡單明了的釋義去翻譯了海德格爾的Dasein。海德格爾的信念中,Dasein作為一種虛幻的、不切實際的存在,進入到世界以后開始為了現(xiàn)實主義所變得具象化,最終與這個世界融為一體。 福貴的人生可以說是與這個理念所大同小異的,毫無疑問,因為缺乏一個具體的、能夠使生命存在的具象化,福貴將自己空虛的精神、空乏的靈魂無限的寄托在其他的個體上。但是也正是由于這些個體不被他所掌控,人生軌跡不僅僅只被他的信念影響,因此希望才會一次次地落空,從這個角度來說,福貴的活著并不存在意義,他的悲劇是注定的。 《活著》在故事性這方面的架構(gòu),其實并不是非常能夠經(jīng)得起推敲。有人質(zhì)疑說活著在架構(gòu)上的設(shè)置并不合理,缺乏作為一個故事的完整性和邏輯能力,但是必須要提到的是,在很多層次方面《活著》的主題根本就不是敘述故事,活著換句話說,余華根本不打算好好講一個故事,在《活著》這本書中,他將生活和活下去作為主人公福貴的目的,但是在情節(jié)方面他給予的情感和主題是磨難。 這個意義也就是說,余華在更多方面所需要的目的,不是說去完成一個邏輯嚴密、梗概清晰的故事,而是去點醒讀者們對于生活的理解和對于命運的認知,這樣的終極目的是他自己本身在故事的開頭就已經(jīng)提到過的。 ![]() 不同于其他小說的開頭,余華在開篇引出福貴這個人的經(jīng)歷的時候,以旁觀者聽說的角度進行了敘述,這樣的角度其實可以理解為讀者對于這個故事這篇作品本身的觀察角度。讀者既不是作者,也不是主人公福貴本人,他們無法參與到這個故事的架構(gòu)中,也無法完全從文字中感受福貴的感同身受。因此余華給他們安排的角色是旁觀者。 作為旁觀者,他們不能去插手這個故事的走向,也不能完成這個故事的結(jié)局,但是可以明確的是,讀者們會被福貴的一生打動,從而開始比照自己的人生,引發(fā)對于生命的反思和檢討。這才是余華自己本身的目的。 因此從這個角度來說,《活著》這個故事本身就具有一定的參考價值和部分參考意義,在現(xiàn)實生活中。人們也許感受不到福貴悲慘暗淡的人生,但是也一定會因為福貴人生的痛苦引發(fā)對于自己的深思。甚至會開始將小說人物與自己進行參照對比,借此來完成自己對于生命價值和意義的參考。在這一點的塑造上,余華的技巧無疑是非常高明的。 他不會通過直接的參照去進行現(xiàn)實生活的對比,而是循循善誘地引發(fā)深思。在《活著》的閱讀過程中,作者的意志對于讀者的意志從頭到尾起著引導作用——生命是不能承受之輕,活著的目的和活著本身的意義并不是為別人而活,而生活也絕對不會一帆風順到底,生命出生時,就伴隨著死亡和承受,平淡才是生命的本真與終極意義。 不管生命之間曾經(jīng)經(jīng)歷過多少風風雨雨,到頭來也就是一抔黃土,塵歸塵土歸土,生命的意義也就是這樣?;钪还苣康氖鞘裁?,本身就已經(jīng)足夠艱巨了,而讀者們不是福貴,但是會參照福貴的生活方式,垂直活著,水平留戀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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