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高法院：超過一年行使撤銷權，能否獲得支持？（附最新民事裁判規(guī)則）

??作者：李舒 唐青林 趙躍文 (北京云亭律師事務所)

在營業(yè)信托關系中，委托人主張受托人違反信托目的處分信托財產(chǎn)或者因違背管理職責、處理信托事務不當致使信托財產(chǎn)受到損失的，應當在一年除斥期間內行使撤銷權，逾期主張的，撤銷權歸于消滅。

一、2016年10月13日，委托人桂陽農商行、受托人財信證券與托管人廣州農商行簽訂《珠江8號資管合同》，約定委托人投資資管計劃，受托人、托管人未盡責造成直接損失的，承擔賠償責任。

二、2017年8月22日，桂陽農商行累計向資管計劃投入資金6億元，同時蓋章確認受托人揭示的其中投資所存在的風險。

三、2017年8月22日，財信證券分別以99.0371元/份至99.3043元/份的價格購買華信債券。后獲得分配華信債券250萬元利息。

四、2018年12月16日，桂陽農商行舉報財信證券在購買華信債券過程中存在違規(guī)，湖南監(jiān)管局答復稱財信證券存在多處違規(guī)事實，責令對其進行行政監(jiān)管措施。

五、2020年1月3日，桂陽農商行訴請解除案涉資管合同，撤銷財信證券購買華信債券的行為，賠償其經(jīng)濟損失。

六、郴州中院、湖南高院認為，桂陽農商行主張撤銷權應當符合信托法的規(guī)定，但其提起撤銷之訴的時間已超過法定期限，不予支持。桂陽農商行不服，向最高法院申請再審。

七、最高法院認為，桂陽農商行主張撤銷財信證券的購買行為已超過法定期限，原審判決認定并無不當；即便未超過期限，但財信證券的資金運用行為合乎法律和合同的內容，并無不當。

本案的爭議焦點是桂陽農商行主張撤銷案涉?zhèn)灰缀唾r償損失的請求能否獲支持？圍繞上述爭議焦點，最高法院的裁判要點如下：

第一，桂陽農商行主張撤銷權已超過一年的法定期限。根據(jù)《信托法》第二十二條規(guī)定，委托人行使撤銷權，應當在其知道撤銷事由之日起一年內行使，否則歸于消滅。桂陽農商行于2018年12月已以受托人存在違規(guī)為由進行舉報，但其于2020年1月才起訴行使撤銷權，上述期間已超過法定一年期限，其撤銷權已逾期消滅。

第二，財信證券的資金運用行為符合案涉合同約定。財信證券為履行案涉資管合同購買了華信債權的行為，屬于其作為受托人在資產(chǎn)管理過程中的資金運用行為，應當受到證券交易法律關系的約束，實際上財信證券的案涉?zhèn)灰追稀蹲C券法》第一百一十七條的規(guī)定，不存在可撤銷的情形。

第三，桂陽農商行主張恢復原狀、賠償損失依據(jù)不足。實際上，《信托法》第二十二條規(guī)定了委托人要求受托人恢復原狀、賠償損失的構成要件，即受托人存在法定處理信托事務不當?shù)那樾巍⑿磐胸敭a(chǎn)因受托人的不當行為遭受損失以及二者存在因果關系。雖然湖南監(jiān)管局認定財信證券存在不當之處，但不足以證明財信證券預知債券存在兌付風險、出于轉嫁風險的目的而采取購買的行為。

實際上，在資管計劃領域，委托人基于投資目的委托受托人開展定向投資計劃，但是這不代表一帆風順，委托人或者受托人應如何選擇、如何把控風險，本案的經(jīng)驗非常值得借鑒?，F(xiàn)將實務經(jīng)驗總結如下：

第一，對于委托人而言，以受托人存在不當行為為由行使撤銷權的，應當符合法定構成要件。根據(jù)《信托法》第二十二條規(guī)定，委托人主張撤銷受托人的不當行為，應當具備：其一，受托人存在違反信托目的處分信托財產(chǎn)或者因違背管理職責、處理信托事務的不當行為；其二，因不當行為給委托人造成實際損失；其三，不當行為與實際損失之間存在因果關系；其四，在一年的法定期限內行使撤銷權。提請委托人注意的是，證監(jiān)會作出的整改決定不當然認定受托人存在法定不當行為。

第二，對于受托人而言，應當嚴格按照信托合同的約定和信托法的法律規(guī)定，以及管理人的指令進行資金運用，不得超出約定和法定的范圍履行職責。除此之外，受托人在資金運用過程中從事特定領域的投資行為的，比如證券領域，那么應當遵守該特定領域法律、行政法規(guī)的規(guī)定，否則亦將面臨特定領域的監(jiān)管規(guī)定，被認定存在不當行為的事實，進而面臨相關監(jiān)管機構的監(jiān)管風險和向委托人進行賠償?shù)姆娠L險。

（我國并不是判例法國家，本文所引述分析的判例也不是指導性案例，對同類案件的審理和裁判中并無約束力。同時，尤其需要注意的是，司法實踐中，每個案例的細節(jié)千差萬別，切不可將本文裁判觀點直接援引。北京云亭律師事務所律師對不同案件裁判文書的梳理和研究，旨在為更多讀者提供不同的研究角度和觀察的視角，并不意味著北京云亭律師事務所律師對本文案例裁判觀點的認同和支持，也不意味著法院在處理類似案件時，對該等裁判規(guī)則必然應當援引或參照。）

《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2021年1月1日起施行）

第一百五十二條?有下列情形之一的，撤銷權消滅：

（一）當事人自知道或者應當知道撤銷事由之日起一年內、重大誤解的當事人自知道或者應當知道撤銷事由之日起九十日內沒有行使撤銷權；

（二）當事人受脅迫，自脅迫行為終止之日起一年內沒有行使撤銷權；

（三）當事人知道撤銷事由后明確表示或者以自己的行為表明放棄撤銷權。

當事人自民事法律行為發(fā)生之日起五年內沒有行使撤銷權的，撤銷權消滅。

第一百五十五條?無效的或者被撤銷的民事法律行為自始沒有法律約束力。

第一百五十七條?民事法律行為無效、被撤銷或者確定不發(fā)生效力后，行為人因該行為取得的財產(chǎn)，應當予以返還；不能返還或者沒有必要返還的，應當折價補償。有過錯的一方應當賠償對方由此所受到的損失；各方都有過錯的，應當各自承擔相應的責任。法律另有規(guī)定的，依照其規(guī)定。

《中華人民共和國信托法》（2001年10月1日起施行）

第二十二條　受托人違反信托目的處分信托財產(chǎn)或者因違背管理職責、處理信托事務不當致使信托財產(chǎn)受到損失的，委托人有權申請人民法院撤銷該處分行為，并有權要求受托人恢復信托財產(chǎn)的原狀或者予以賠償；該信托財產(chǎn)的受讓人明知是違反信托目的而接受該財產(chǎn)的，應當予以返還或者予以賠償。

前款規(guī)定的申請權，自委托人知道或者應當知道撤銷原因之日起一年內不行使的，歸于消滅。

第三十六條　受托人違反信托目的處分信托財產(chǎn)或者因違背管理職責、處理信托事務不當致使信托財產(chǎn)受到損失的，在未恢復信托財產(chǎn)的原狀或者未予賠償前，不得請求給付報酬。

《中華人民共和國證券法》（2020年3月1日起施行）

第一百一十七條　按照依法制定的交易規(guī)則進行的交易，不得改變其交易結果，但本法第一百一十一條第二款規(guī)定的除外。對交易中違規(guī)交易者應負的民事責任不得免除；在違規(guī)交易中所獲利益，依照有關規(guī)定處理。

湖南桂陽農村商業(yè)銀行股份有限公司與財信證券有限責任公司、廣州農村商業(yè)銀行股份有限公司、湖南桑植農村商業(yè)銀行股份有限公司、河北南和農村商業(yè)銀行股份有限公司營業(yè)信托糾紛一案二審民事判決書【湖南省高級人民法院（2020）湘民終1853號】、再審民事裁定書【最高人民法院（2021）最高法民申5263號】

裁判規(guī)則一：在被動型管理信托中，受托人按照管理人的指令處理信托事務，在委托人明知投資風險的情況下而自行承擔風險的情況下，應當認定受托人已盡到信托合同義務，不存在不當行為。

案例一：四川省高級人民法院在四川信托有限公司與吉林省建苑設計集團有限公司信托糾紛糾紛二審民事判決書【（2017）川民終680號】中認為，吉林建苑公司要求四川信托返還報酬、賠償損失的前提是四川信托在案涉合同履行中存在違反信托目的處分信托財產(chǎn)或者因違背管理職責、處理信托事務不當致使信托財產(chǎn)受到損失的行為。結合雙方的主張，具體評析如下：

（一）關于《盡職調查報告》是否存在誤導吉林建苑公司的問題，本院認為，四川信托的抗辯意見能夠成立，主要理由：

第一，根據(jù)案涉《信托合同》第三條關于“受托人為被動信托，根據(jù)委托人指定管理并運用信托資金，按照信托目的持有、管理信托財產(chǎn)，直到信托終止”、第五條“發(fā)放信托貸款的基本條件”第2款關于“信托貸款發(fā)放的基本條件如下：（1）借款為眾誠鋇鹽公司”、第十三條第一款“風險揭示”部分關于“委托人了解并認可借款人與保證人的經(jīng)營狀況、財務狀況、信用狀況，自行判斷并承擔風險”的約定，結合在2012年11月20日案涉《信托合同》簽訂之前，2012年9月29日吉林建苑公司已形成《董事會決議》，決定以自有資金3000萬元信托給四川信托，用于向眾誠鋇鹽公司發(fā)放流動貸款的事實，案涉信托項目實質是吉林建苑公司自主決定設立，四川信托是按照吉林建苑公司的指示將3000萬元發(fā)放給眾城鋇鹽公司，項目的風險是由吉林建苑公司自行判斷、承擔。

第二，《盡職調查報告》的出具主體并非四川信托，是四川信托下屬職能部門“資產(chǎn)管理部”起草，從《盡職調查報告》的內容看，并不是向委托人吉林建苑公司出具，而是四川信托下屬職能部門向公司出具。結合案涉《信托合同》中關于項目風險由吉林建苑公司自行判斷并承擔的內容，從常理上推斷，四川信托關于《盡職調查報告》是用于該公司內部審批流程使用的抗辯意見能夠成立。

第三，《盡職調查報告》中明確載明“此項目為被動型管理項目”，從吉林建苑公司提交的證據(jù)顯示在2012年10月17日收到《盡職調查報告》后，其在閱知了報告中的內容后，仍于2012年11月20日簽訂案涉《信托合同》，且合同中明確載明由吉林建苑公司自行判斷并承擔項目風險。據(jù)此，可以認定《盡職調查報告》并非其判斷項目風險的依據(jù)。

綜上，吉林建苑公司關于四川信托出具與客觀情況不實的《盡職調查報告》系違約行為的上訴理由不能成立，不予支持。

（二）關于四川信托向吉林建苑公司提供的第一季度管理報告是否因嚴重失實而構成違約的問題，本院認為，如前所述，案涉信托項目的設立是由吉林建苑公司自主決定，并由其自行判斷并承擔項目風險，結合吉林建苑公司在《上訴狀》中明確認可因案涉信托項目系被動信托，四川信托對信托財產(chǎn)的管理實屬事務型管理?；谑聞招凸芾淼牧x務標準，結合眾誠鋇鹽公司在第一季度按約履行了付息義務的事實，應當認定四川信托依據(jù)眾誠鋇鹽公司提供的第三方專業(yè)審計機構出具的財務數(shù)據(jù)制作第一季度管理報告已經(jīng)完成了合同義務，并不存在違約行為。據(jù)此，吉林建苑公司的該項上訴理由不能成立，不予支持。

基于前述分析，因四川信托并不存違反信托目的處分信托財產(chǎn)或者因違背管理職責、處理信托事務不當致使信托財產(chǎn)受到損失的行為，吉林建苑公司要求其承擔返還信托報酬并賠償損失的上訴主張亦不能成立。

裁判規(guī)則二：在集合資金信托計劃中，雖然受托人存在未履行信息披露義務的違約行為，但委托人無證據(jù)證明受托人的違約行為與其實際損失之間存在因果關系，則委托人主張受托人承擔賠償責任，不予支持。

案例二：廣東省廣州市越秀區(qū)人民法院在王立學與廣東粵財信托有限公司、廣州穗富投資管理有限公司信托糾紛一審民事判決書【（2020）粵0104民初6145號】中認為，《中華人民共和國信托法》第二十二條規(guī)定：“受托人違反信托目的處分信托財產(chǎn)或者因違背管理職責、處理信托事務不當致使信托財產(chǎn)受到損失的，委托人有權申請人民法院撤銷該處分行為，并有權要求受托人恢復信托財產(chǎn)的原狀或者予以賠償；該信托財產(chǎn)的受讓人明知是違反信托目的而接受該財產(chǎn)的，應當予以返還或者予以賠償”。首先，本案中原告主張被告未依約履行披露義務。雖然被告提交了粵財信托·穗富2號證券投資集合資金信托計劃管理報告，但是被告并無證據(jù)證明已將管理報告送達原告。被告提交了其在網(wǎng)站上發(fā)布管理報告的截圖，但是發(fā)布管理報告的網(wǎng)站與《信托合同》所約定的信息披露網(wǎng)站不一致。故原告認為被告未依約履行信息披露義務，本院予以采信。其次，根據(jù)上述法律規(guī)定，被告因違背管理職責、處理信托事務不當致使信托財產(chǎn)受到損失的，原告有權要求被告予以賠償。從上述規(guī)定可見被告賠償?shù)那疤崾潜桓娴男袨榕c原告的損失之間具有因果關系。而本案中被告發(fā)布《粵財信托·穗富2號證券投資集合資金信托計劃終止公告》、《“粵財信托·穗富2號證券投資集合資金信托計劃”清算報告》提前終止信托計劃，是因為案涉信托計劃觸及平倉線0.70元，從而導致原告信托資產(chǎn)虧損，但是現(xiàn)有證據(jù)無法證明被告未依約履行信息披露義務與該損失存在因果關系。第三，原、被告在履行合同過程中，被告在《認購風險申明書》向原告告知了在管理、運用或處分信托財產(chǎn)過程中，可能面臨包括但不限于市場風險、投資顧問風險、管理風險等；原告表示對穗富公司已有充分了解，并同意被告聘請其為涉案信托計劃的投資顧問，并接受被告聘請投資顧問提供投資服務所可能產(chǎn)生的相應風險。第四，根據(jù)中國證券監(jiān)督管理委員會作出[2017]27號《行政處罰決定書》，第三人存在利用案涉信托資產(chǎn)進行違規(guī)操作的情況，但是相應的行政處罰作出時間為2017年3月13日，而案涉信托計劃于2017年7月25日收盤后凈值跌破平倉線，從現(xiàn)有證據(jù)無法證明第三人的違規(guī)操作與被告損失存在因果關系。原告主張被告未盡到對第三人的監(jiān)管義務而主張賠償，缺乏依據(jù)。原告未能提交證據(jù)證明原告的損失為被告違約所致，應承擔舉證不能的不利后果，相關損失應由原告自行負擔，對于原告的訴請，本院不予支持。

本期執(zhí)行主編：趙躍文律師 北京云亭律師事務所

責任編輯：李文雪 微信號：173101454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