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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的一天，母親接到一個電話。掛斷后，臉色顯得有些凝重。母親說：“打飛機（嫖娼）得的唄?！?/section>按老家的風俗，哪個親戚住院看病，都需要包個紅包探望。因為表哥單身，還指望著通過相親脫單呢。要患性病的事傳出去，誰還敢給他做媒？他說，去啊，上次是沒帶套，吸取教訓，以后做好措施就行。我一聽，急了，勸表哥：“那東西不干凈，下次要得艾滋你就完了！以后主動一點，找個女朋友......” 因為我知道，這冒犯了表哥內(nèi)心最敏感的那根神經(jīng)——找不到女朋友。 用他的話來說，十有八九，也可能是這輩子的唯一一次。2005年夏天某個晚上，表哥從鎮(zhèn)上回家。他就撿起一塊小鵝卵石石，躲到角落，朝對面瓦房屋頂拋了過去。表哥也躡手躡腳走了出來，并指了指窗戶位置：“喏，有幾個小子在這里偷看?！?/section>她直視表哥眼睛，真誠地說一句：“謝謝?！?/section>因為每次去鎮(zhèn)上都途徑經(jīng)過她的家門口，一來二去，來回寒暄，兩人就熟了。我家側(cè)面的墻有一塊磚頭松了，可以卸下來，有個洞。以后信寫好了，你就往里面塞。 2005春節(jié)的一天，他們?nèi)缤Ｒ粯蛹s會。紅花說：“后天我就走了，跟我媽到溫州進廠打工?！?/section>他先是讓紅花閉上眼，然后掏出一個盒子，放在紅花掌心之中。在農(nóng)村，更是少有人才舍得買的貴重物品。表哥說，“你去溫州我們就手機聯(lián)系，等我今年學徒結(jié)束，就跟你一起打工?！?/section>但紅花往后退一步，做出抱胸的動作，嚴肅說：“你要是亂來，到那邊我可不理你了?！?/section>多年后表哥回憶說：其實，我知道她不會怪罪我，但不知道為什么我就是不敢再進一步。
在我十幾歲的時候，就問過表哥：你第一次嫖娼什么感覺？他固執(zhí)以為是對方嫌自己不夠好，然后就問：你是不是沒有錢？我寄錢給你！也就在分手后，表哥還尚未真正開始的人生，忽然急轉(zhuǎn)直下。這個原本還有點小積蓄的家庭，幾個月時間，徹底返貧。但由于中風嚴重，身體處于半癱瘓狀態(tài)，生活都無法自理。在我們江西農(nóng)村老家，男生一般過了十八歲就開始相親，到二十五歲還單身，就是剩男。依我觀察，我們當?shù)剡m婚單身男女比例，很可能已超過2:1。一個女生只要愿意相親，門口排隊的男生可以組成一個排。一個男生相親，如果連10萬現(xiàn)金都拿不出來，媒婆都懶得搭理你（現(xiàn)在漲到最低20萬）。
問二舅借3萬，問我媽借3萬，再問其它親戚借一點，勉強湊個8萬彩禮。表哥西裝革履，騎上一輛二手摩托，載著媒婆，“突突突”上路了。女方七大姑八大姨都會到場，一起幫忙“把關(guān)”，看男方情商、顏值各方面如何。相親當天，如果女方父母留你吃“點心”，代表女方表示滿意，可以進一步了解。很遺憾，表哥的表現(xiàn)未能合格，沒有能吃上“點心”。有三個原因，一是你娘癱瘓了，誰也不想嫁過來就伺候你們一家。 安分，木訥，不善言辭，這些寫在基因里面的本性，后天極難改變。只可惜，全都是第一次見面就被PASS了，連深入溝通的機會都沒有。這么說吧，只要是個女人，不算太老，表哥都可以接受——盡管他自己才不到三十。
有一年，有媒婆告訴表哥：“塔山鎮(zhèn)有個女的，老公坐牢了，前段時間剛離婚，你要不要？”媒婆說：“三十六，有個兒子，你家這情況，你就甭挑啦！”說時遲那時快，表哥一家轉(zhuǎn)眼就開始安排相親......大舅一家就聯(lián)系上女方：我先給十萬定金行不行？大舅一家東奔西跑，把所有親戚都借了一遍，終于湊滿了18萬現(xiàn)金。媒婆說：另一個男人拿了20萬彩禮，長得你比兒子還俊俏.......那個女人，當天晚上就跟他回家過夜啦！至于表哥，則是一屁股坐在地上，滿眼都是悲傷。 我問他，為什么不考慮轉(zhuǎn)行呢？哪怕去大城市做銷售也可以。他說，不穩(wěn)定，還是進工廠穩(wěn)定。我又追著問：哥，穩(wěn)定有什么用？難道一輩子進工廠嗎？！不過，“老實”這種性格特征，換一種角度看，又可能產(chǎn)生不一樣的感覺。他解釋：“我知道不值，但看人家推銷東西不容易，就幫個忙。”對于朋友或親戚，也幾乎是有求必應(yīng)，有忙必幫。有點像《芳華》里面的劉峰，對誰都一副熱心腸，像是活雷鋒。遺憾的是，不管是劉峰還是表哥，這些好人，都是愛情世界的loser。
以前，只要一發(fā)工資，兩人就會約好去紅燈區(qū)風流一番。2015年左右，跨國婚姻在我們當?shù)剞r(nóng)村興起。他想著，這新娘黑不溜秋的，難看是難看，但總比打光棍強！相親十年，無數(shù)次的希望變?yōu)槭?。唯有這一次，表哥內(nèi)心不再慌亂。只要給錢了，不管是高是矮，是黑人還是黃種人，總能娶一個回去。表哥聽到消息，工友的柬埔寨新娘，“買”來不到一年，居然跑了。按協(xié)議，兩年內(nèi)，如果新娘跑了，婚介公司將給予一定賠償。“這錢一半都是借來的，要是新娘跑了，以后還怎么活？”據(jù)村里傳聞，這個女人是性工作者。而之所以鬧出人命，是因為嫖資問題發(fā)生沖突。我看了一下，關(guān)于此事的新聞報道還能搜到。表哥說：“光棍一條，無牽無掛的，做事情不考慮后果唄?！?/strong>表哥似乎聽出我的擔心，一本正經(jīng)說：“不會，我老婆都還沒找到呢，今年回家繼續(xù)找老婆?！?/section>看著身邊的人結(jié)了又離，離了又結(jié)。西方有神話說，上帝造人時，把人分成兩半，因此我們窮極一生都在尋找那個“正確的一半”。一個殘酷的現(xiàn)實是，在很多農(nóng)村地區(qū)，有些男人窮極一生只是為了能擁有“另一半”。我發(fā)現(xiàn)對比十年前，家鄉(xiāng)已經(jīng)完全變了。兩邊坐落的磚瓦房，基本都變?yōu)榱诵陆欠俊?/section>再定眼一看，才發(fā)現(xiàn)房子已經(jīng)荒廢。屋頂?shù)耐咛耍瑐?cè)面的墻面布滿爬墻虎，以至于我轉(zhuǎn)了好幾圈，都沒有找到表哥當年的“秘密郵箱”。表哥沒有傷感，反而輕松說道：“走了也好，不走我都不好意思去她家?！?/sec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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