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美英,筆名牧紫,山東省散文學會會員,中國西部散文學會會員,作品多見于網(wǎng)絡及報刊。 吃完了飯, 兒子又一次很自然地坐在了我的腿上, 我常常在想,是他太喜歡撒嬌了還是小孩子的天性就這樣呢,我小時候也是這樣嗎,好像我這么冷血的人不喜歡坐在大人的腿上撒嬌吧。 努力地搜尋記憶的碎片,終于記起小時候在家里吃飯,我總是坐在父親的旁邊。他坐在最北邊的位置。桌子是靠東墻放的,按照農村的風俗,我坐的位置就是很上位的了。吃完了飯,很自然地就坐在了父親的腿上,好像就應該是這樣似的。 去地里干活,臨出門,父親一下子抱起我,放在小推車一側的簍子里。一切就是這么自然,從來也沒有問過為什么會這樣。 印象中,他從來都不發(fā)火,很溫和。有一次母親到姥姥家去了,我的小辮有些凌亂了,他耐著性子給我仔細地編起來,竟然也弄得很整齊。每次他去鎮(zhèn)里,下午我一回到家,掀開放煎餅的大盆,總會看到他買回來的馬蹄子燒餅,希望從來就沒有落空過。 有一次有個小販批給他十雙襪子,他怎么數(shù)都是少一雙,最后問我才知道讓我拿走了一雙。雖是著急了半天,卻一句責怪的話都沒有說,或許他認為女兒有一雙漂亮的襪子也是應該的吧。他與母親也沒吵過一次架。有一次堂嬸當著母親的面說起:〝你和大哥一輩子也沒有紅過臉一次!〞他的老實溫和是出了名的,一米八多的大個子,卻被脾氣暴躁的二叔按倒在地下打,起因是二叔惹爺爺奶奶生氣,甚至要打奶奶。我沒有親見,只記得打紅了眼的二叔來我家時他的樣子確實是惡狠狠的。但父親竟也不記恨這些,畢竟是親兄弟吧。 有一次他卻發(fā)火了,竟打了我一巴掌。那是大哥的手表怎么也找不到了,不知是誰賴在了我頭上,我哭起了沒完,把父親惹火了,打了我一巴掌。我更是哭個不停了。母親急暈了頭,去找能掐會算的表叔。表叔說,手表沒丟,就在一個很嚴實的地方。最終在桌子與墻之間的夾縫里找到了手表。我也因村里放電影被勸著去看電影了。第二天又很自然地坐在了他的腿上。他也有上火的時候,給二哥蓋屋,有一天晚上,他說耳朵突然聽不見了。過了好幾天才恢復。那時候,農村里蓋房子很慢,少不了一個月才行,還得一天三頓飯地管著,煙酒也是必須有的。蓋座房子很麻煩,方方面面都要考慮到,難怪他會上火。在我考上大學時,他高興之余,更為學費發(fā)愁,每天愁眉不展,東奔西走地籌措。借給二叔的錢是要不回來的,還因此兩個人結下了仇。好在有一個本家叔,把他沒到期的存款借給了父親。父親常常念叨起這件事,感激不盡。 結婚兩周,晚上從辦公室回到家,見三叔正和老公說話,告訴我父親有病讓我快跟他回家。不祥之感頓生,結果回到家卻看到他已靜靜地躺在那里,嘴角有一點血跡,卻再也不會呼吸了!聽母親講,那天他還拉了一車玉米秸,快到家了,卻沒有力氣了。二嫂正好經過,問怎么了,他說不舒服。二嫂回到家說給二哥聽,二哥領著侄子趕緊趕來,可為時已晚了,就隔了一排房子,這么短的距離,這么短的時間,卻一切都來不及了! 母親說父親回到家就躺在了沙發(fā)上,母親喊隔壁衛(wèi)生室的醫(yī)生,他正忙著給別人打針,說等一會。母親喊父親去喝面條,他起身坐在桌子旁,一口面條都沒吃,頭一歪就栽下去了。 生命就是如此脆弱,一個看起來很高大很強壯的人就這樣走了,他才五十九歲啊。二叔雖然正患感冒,但也前后操勞著,為著父親的喪事。人也溫和了很多,也許意識到親情的重要了吧!但一個月后他竟也因出血熱走了,他才四十九歲!唉,不知道在九泉之下,這哥倆能和睦相處不!奶奶耳不聾眼不花,人太清醒了,每晚睡不著覺,常常半夜坐在床上唉聲嘆氣,三年后竟也走了。有時糊涂有時清醒,吃了不說吃的爺爺,倒是多享了五年福!人啊,還是難得糊涂的好!
陶淵明曾寫過《挽歌》,其中有幾句〝死去何所道,托體同山阿。親戚卻余悲,他人亦已歌!〞父親的驟然離去,我并沒有太多的眼淚,也沒有聲嘶力竭的哭喊,只是靜靜地走在送殯的人群里,堂姑問我怎么不哭,我說我覺得這不是真的。母親嘆息說,這孩子反應慢??!直至今日,我仍覺他并沒有離開,我仍能清晰地想到他的模樣:高高的個子,長長的臉!坐在屋里,我總覺得他就要從院子里走進屋里來,有時又覺得他就在西邊的床沿上坐著。可是他在哪里呢,面對我的只是母親一個人,再也看不到他了!  無數(shù)個夜晚,總是無眠,總是在一片黑暗中,大睜著眼睛,任淚水滑落。冥冥中,似乎聽見他在安慰我:閉上眼睛,你就會安然入睡,想是沒用的。真的,閉上了眼,慢慢地,我真的睡著了,睡著了,就不會想他了。 每逢父親節(jié),我所在的詩歌群就會要求以“父親”為話題寫詩歌。我也曾寫過《清明的風,清明的雨》——也曾寫過散文《父親節(jié),與我無關》。每一次寫完,總是傷心不已,那情緒,很難擺脫。我也就學著麻木自己,不去想,想有什么用呢??墒?,每次走在回家的路上,看著那寬寬的柏油路,八個車道,總是一陣的憂傷:當年,他每周都騎著那輛破舊的永久牌自行車,來給哥哥和我送吃的。這條路,留下了他來來回回的車轍?,F(xiàn)在,這寬寬的馬路,他是無福消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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