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事 □夏荷 小劉莊在大運(yùn)河北岸下一字排開,住著不到五十戶人家,人不多,鬼卻不少。 劉大成的媳婦楊二華,這第二胎過了預(yù)產(chǎn)期已經(jīng)三個多月還沒生,沒有醫(yī)學(xué)常識的她又被計劃生育逼著東奔西走的,搞得婆家不是家,娘家也不是家,劉大成他母親擔(dān)心兒媳婦出門躲計劃生育被拐或者染上什么不潔,硬生生的讓楊二華白天在莊稼地里貓著,夜里照?;丶宜藕騽⒋蟪伞?/span> 這天,娘家母親實(shí)在忍不住過來看看閨女,怕二胎再是女孩,親家這頭再給送人或者給賣了,她覺得男孩女孩都是命,她可以帶回去養(yǎng)著,大不了說是路上撿到的,不上戶口就是了。 到了才發(fā)現(xiàn),二華子居然還挺著大肚子,坐立不安地喘著粗氣。這娘家母親也沒見過如此過月份的,只和親家母一起懷疑閨女的記性來,非說二華子傻了吧唧的記錯了日子。二華子說話了:“我再傻也不至于記錯三個月吧!” “不說了,趕緊找舊衣服過來,給你多改幾條棉褲,別再生個女孩尿褲子不夠換洗的,都三月份還這樣冷?!蹦锛夷赣H急急地說。 “還不趕緊去你嬸子家把你做衣服的大剪子和尺子拿回來!”婆媽最不愛聽到再生個女孩,氣洶洶的向二華子喊道。 二華子只好捧著肚子向嬸子家走去,為了躲計劃生育,她的所有嫁妝都藏在嬸子家里。 天氣陰森森的,下著細(xì)毛雨,看似溫柔的,但是在冷風(fēng)里好難受,雨點(diǎn)如同冰針刺著臉皮,無孔不入。二華肚子太大,啥都穿不了,又沒錢買大棉襖,只能敞懷挨凍。為了御寒,二華子把舊棉襖倒著穿在膀子上,捂著肚子里的孩子。 她穿過泥濘不堪的羊腸村道,幾次三番的打著趔趄,到她嬸子家旁邊隔一家的時候,看到她堂嫂家非常熱鬧,麻將聲稀里嘩啦的,伴著賭徒們算賬的聲音,有品著牌的,有罵罵咧咧爭吵的,她不由得瞟一眼里邊,看到她嬸子當(dāng)家的也在打麻將,心里想,這叔公怎么沒有出攤做生意呢?難道下午不出攤嗎?算了,不管這些,她繼續(xù)朝前走,嬸子家做生意富有,三間兩層樓,外加兩間大平房廚房,三間起脊紅磚到頂?shù)那拔?,門口都水泥地平,干凈整潔,整個兒看上去就是大戶人家。 二華子來到嬸子家門口的水泥地平上,跺跺雙腳上一路走來的泥巴,這一跺腳驚動了嬸子家門里的大狼狗,大狼狗發(fā)出威嚴(yán)可怕的吼叫,二華子一邊訓(xùn)斥著狼狗一邊敲門讓嬸子開門,不知是狼狗聲音大還是二華子聲音小,門內(nèi)就是不見嬸子開門的身影,二華子停下來透著門縫往里瞄一眼,堂屋門沒關(guān),說明嬸子家里有人在的,可是怎么嬸子就不過來開門呢,難道睡午覺了?都兩點(diǎn)多了也該起來了吧。 二華子又一次敲門喊著,大狼狗依然蓋住了她的喊聲,二華子不得不又訓(xùn)斥起狼狗來:“你個死大黃,自家人也不認(rèn)識啊,我的聲音你也聽不出來怎的?叫什么叫!” 大狼狗便低聲拐著彎哇嗚著,似乎真的懂聲似的。于是,二華子再次拍門喊著嬸子開門。又過去十幾分鐘,才聽到嬸子說:“哪個喊門的?睡覺也睡不安穩(wěn)!” “嬸子,是我,二華子!”二華子扒著門縫回答道。 二華子這一扒門縫不要緊,讓她驚呆了的是,叔公難道變戲法了嗎,怎么也從嬸子房間里出來了,還一邊穿衣服一邊往西廂房走去干甚的?他不是在堂嫂家打麻將了嗎,難道看錯了? 疑惑間,嬸子已經(jīng)開了前屋的門惱惱地說:“殺頭的,肚子這么大還沖出來串門子,趕緊進(jìn)來,外頭冷,還下著雨。” “嗯嗯,好的嬸子,外頭是冷,我早就過來喊門的,大黃又一個勁兒咬,你聽不見是吧?”二華子一邊哈著雙手,一邊進(jìn)門說。 嬸子轉(zhuǎn)身關(guān)上門,對大黃一頓訓(xùn)斥:“沒眼色的東西!” 二華子雖然沒什么心眼,但是嬸子訓(xùn)斥大黃的話聽著還是別扭的,然而很快,二華子就開解自己,是不是自己想多了,不能平白無故的把人往壞處想吧,于是臉上堆著笑說:“對不起嬸子,打擾了,我是過來拿大剪子和尺子回家給肚里的二子改幾條棉褲的,我拿了馬上走,您再繼續(xù)歇著?!?/span> 告別了嬸子,二華子回去的路上又經(jīng)過堂嫂家門口,一看,叔公又變戲法一樣坐到麻將場子上了,好奇怪。二華子是一個不諳世事的愣頭青,也沒多想就捧著肚子回家去了。 一到家,婆婆斜著眼瞅著她說:“拿這點(diǎn)東西還拿一下午了?到哪不知多少廢話,是不是又走哪刮住,跟人家嚼舌根子了?” 二華子不加思索的倒豆子般說:“不賴我,是嬸子好久才開門,我都凍死了,說來奇怪,去時候叔公在嫂子家打麻將,嬸子開門呢他又在家里,我回來的時候呢他卻又在嫂子家打麻將,跟變戲法一樣的奇怪呢!” 婆婆沒好氣的說:“你嚼什么舌根子?去堂屋自己玩去,大人要說話,不許聽!” “奇怪,大人又要說什么話不讓我聽?”二華子心里嘀咕著,但是還得離開在廚房的公婆、母親和孩子太爺爺。二華子好奇心強(qiáng),走到廚房門外偷偷躲進(jìn)北巷口,偷聽大人說話。 “唉,狗改不了吃屎??!”只聽孩子太爺爺一邊把拐杖往地上搗鼓一邊嘆息著說。 “這又會兒是哪個啊,之前被你抓著的那個不是調(diào)走了嗎,怎么還有人來?”婆婆小聲對太爺爺說。 “算了,不說了,別說漏嘴讓他叔知道了不是要他命的事嗎?哪個男人受得了這樣的事?”在鍋門口坐著的公公悶悶地說。 鬼機(jī)靈的婆婆伸頭出來看看二華子有沒有偷聽,沒看到二華子才又進(jìn)屋說:“他叔哪點(diǎn)配不上她,還是賤!家里又那么有錢,閨女兒子都不小了還這么作,要是以后傳開了孩子們都受影響,也不知道怎想的!” 二華子聽得摸不著頭腦,也沒聽懂,也不想懂,回堂屋自己玩去了。 二華子被計劃辦催逼,只得偷偷到醫(yī)院找熟人給催產(chǎn),幸好計劃辦催促,醫(yī)生說再晚來幾天孩子就不保了,是胎盤老化,羊水都發(fā)黃發(fā)臭了!雖然是個男孩,但是落地沒有聲音,被醫(yī)生倒提著腿打了好幾巴掌才哭出聲來,真可謂是“孩奔生,娘奔死啊”,二華子聽說孩子沒動靜,又沒聽醫(yī)生說男孩女孩,一下子癱軟在產(chǎn)床上,直到孩子哭出聲,又聽醫(yī)生說是男孩,二華子才打起精神來,二華子不是嫌棄女孩,而是害怕繼續(xù)“跑反”。 二華子還沒滿月,每天要到門口的一條水渠里洗尿布,這一天,她照常洗尿布,她來晚了,跟她同時坐月子的還有她一個堂嬸,她們每天都一前一后過來洗尿布,會打個招呼,婆婆不許跟村里人聊太多,怕嚼舌根破壞家庭關(guān)系。 堂嬸已經(jīng)洗好了尿布,在跟她親嬸子聊天才沒走的,二華子跟兩個嬸子打招呼,說笑幾句后就散了,二華子一個人在水渠邊洗著。 晾好尿布天也中午了,二華子丟下奶娃就去做飯,做好飯二華子把桌子搬到前屋里,三四月份的天氣有些熱,不用電風(fēng)扇,就前屋兩來門不冷不熱吃飯舒坦。二華子麻利的把飯菜端到桌子上,正準(zhǔn)備給孩子奶一口好吃飯,只見叔公和小叔公一起,氣勢洶洶的,罵罵咧咧的朝家里走來,二華子連忙丟下奶娃就去迎接兩位叔公,小叔公指著二華子鼻子就要打耳刮子,二華子嚇得直往后退說:“憑什么打我,我怎的了?” “怎的了?你干的好事!你今天上午怎么罵你嬸子偷人來著?你嬸子現(xiàn)在在家里哭天抹淚不吃飯,一個勁要去死!”叔公氣憤地說。 “怎么可能?這話誰說我說的?”二華子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氣急了說。 “沒哪個說,就你嬸子說的,你還敢不承認(rèn),你個沒教養(yǎng)的東西!”叔公噴著口水大聲說。 “你別說我沒教養(yǎng),就憑你今天不分青紅皂白冤枉我,你的教養(yǎng)連我都不如!”二華子憤怒的說道。 “他小叔,你給我上去打,你讓她嘴硬!不得了了,反了,不打還上天了!”叔公惱羞成怒道。 “看他哪個敢來打我試試!別看我沒父親,娘家遠(yuǎn),告訴你們,站著是姓劉家的人,睡倒是姓劉家的鬼!死活今天跟你們拼了!”二華子抄起門后的鐵叉向兩個惡狗一樣的叔公亂舞。 “他兩叔給我打,照死里打,你讓她再給我嘴硬!”二華子公公從堂屋沖出來喊道。 “你個老和尚的,你缺竅啊,你兒媳婦讓人上門欺負(fù)你還這樣說!要是你當(dāng)年不下來,在上頭工作,這兩個小和尚敢這樣瞎鬧騰?打狗還得看主人呢!”機(jī)靈的婆婆抱著一對哭鬧的孫子孫女嚎啕著追上來說。 二華子公公這才回過味來:“你們也是,不怪二華子著急,你們最起碼問清楚再打她也不遲!” 二華子在看熱鬧的村人勸阻下丟下鐵叉,哭著要去堂嬸那里對問,看看到底怎回事。 來到堂嬸那里,堂叔就是不許堂嬸出來作證。嬸子過來趴堂嬸門口的地上委屈的數(shù)黃瓜道喇叭地哭起來,兩手摳著泥土,就像泥土里埋著她親媽一樣,哭得要死要活的。有一個老者看不下去了,站出來說:“這孩子不可能這樣做,她不癡不傻的,哪天看到我們都親親熱熱的叫著大爺二老爹的,怎可能會這么做?我看不可能!” “確實(shí)不可能,別看人家沒父親就欺負(fù)人家,窮沒根富沒苗的,哪天人家翻起來也不好說!”看熱鬧的人七嘴八舌地議論,讓二華她嬸子哭得更起勁了,“我還能冤枉她嗎,啊,你們不信問她堂嬸啊,她也在??!” “嫂子,快起來吧,別哭了,都你們自家人的事情,別在這扯上我們家啊,怎么的以后也是你們自家人好的,到時候我們算什么?”堂叔站出來陰陰地說。 二華子絕望至極,哭著回家把兩孩子綁在自行車上,騎上車對村人說:“如果我這樣做了,我馬上上街到路上就被車撞死!連我的兩個孩子!” 說著就騎車上路了,跑了一大圈又回來說:“貼著車子跑車子也不撞我!說明什么?你們再冤枉我,我只有跳河來證明我沒罵!” “你們都別說了,不管你們以后對我怎樣,我今天不顧這些了,眼看一條鮮活的生命被你們這樣逼著去死,我看不下去了!當(dāng)時我在場,嫂子是跟我一起走的,二華子見到我們時候,我們已經(jīng)都準(zhǔn)備回家的,二華子只跟我們打個招呼,根本沒有罵嫂子!我證明!你們這是糟踐二華子!”堂嬸終于忍不住了,不顧堂叔反對流著淚說。 村上看熱鬧的都一陣唏噓,對二華嬸子投來輕蔑的目光,有的說:“她堂弟為什么不給出來證明?可能跟她有一腿吧?” 二華叔公聽到這里無地自容,吆喝著女人還不趕緊死回家去!女人惺惺的從地上爬起來,一聲不吭的跟著男人回去了。 二華子也帶著孩子回家了,只聽到公婆相互抱怨?!袄虾蜕械?,你兄弟都是人物,怎的了?綠帽子不大不小的戴著,還幫著女人出來抖擻,不就二華子看到她丑事了嗎,想殺人滅口啊,再說了,二華子知道什么?她懂什么?”二華子婆婆生氣的說。 “趕緊別說了,讓二華子出去不要亂說話,特別要提防那些同齡的小婦女,她們比二華子精,別被人套話去!不然以后這家里有的亂了!”二華子公公著急忙慌的說。 “這些也不要跟大成子說,不然大成子能把他叔叔嬸嬸給剁了!”婆婆接著說。 二華子聽到這里似乎明白二老說的什么意思了,但是她真的不懂結(jié)過婚的人怎么還可以有丈夫以外的男人。 二華子是個沒心沒肺的人,沒過多久,她跟她嬸子和好了,她不想讓人看笑話,也不想讓他人從她嘴里套出話來,甚至于她丈夫,直到孩子們都上大學(xué)了閑下來,二華子才跟自己丈夫提及當(dāng)年這個事情。 掃 碼 關(guān) 注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