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壁畫 藥師經(jīng)變圖原來在山西洪洞縣廣勝寺。這座寺建于東漢末年,還是中國佛教初期。1928年,為了解救寺廟的破敗,僧人和鄉(xiāng)紳一道,把這幅高8米長達15米的巨大壁畫,賣了。 2019年在大都會藝術(shù)博物館里拍到的藥師經(jīng)變圖,確實是震撼和感觸。 有趣的地方在于,大都會藝術(shù)博物館里那整座從埃及運來的三千年前的神廟,則是埃及人當年把廟里的壁雕壁畫都保存下來,賣了廟給美國人;咱廣勝寺是把壁畫賣了,保存了寺廟。 大都會藝術(shù)博物館里那一整座古埃及神廟 和西方一樣,中國的壁畫也是源遠流長,敦煌、云岡,以及后來各大名寺??吹奖彼挝渥谠冻烧虉D》里的人物,我想起了在晉祠里的唐碑,那里立著據(jù)說是出自閻立本手筆的李世民畫像的石刻版,也確實如出一轍。 唐宋壁畫到元代基本就成了絕響,目前中國大陸境內(nèi)唯一的留存,就是山西永樂宮壁畫,也就是藥師經(jīng)變圖的姊妹壁畫。永樂宮也很了不起,七十年代為建三門峽水庫,要淹沒永樂宮,當時政府決定保護,就把永樂宮整體都移位到現(xiàn)在的地點保護起來了——與1928年廣勝寺為了保廟而賣壁畫形成了鮮明對照。 永樂宮壁畫,唐宋風采 無獨有偶,與元代同期的意大利畫家喬托,稍微晚一點開始了佛羅倫薩的教堂壁畫創(chuàng)作,成為文藝復(fù)興時期壁畫的開山鼻祖。 想想元帝國,乃是人類歷史上第一個橫跨歐亞的國際性帝國,很難說中國山西的壁畫,與佛羅倫薩教堂的壁畫就沒有任何關(guān)聯(lián),更何況山西本來就是絲綢之路的一端。 11.暴徒 十六世紀末和十七世紀初的卡拉瓦喬當然是一座高峰,只不過這座高峰,性情暴烈,動輒尋釁斗毆,殺過人,上過法庭,逃亡過。所以也可以想見,這樣一個人的畫風會是怎樣——人體、血腥和暴力。 卡拉瓦喬對于肢體的理解,可以上承古希臘雕塑,幾乎每幅畫中,都能展現(xiàn)人體的盡善盡美,充滿力量與生機。對于動作和力道,可謂了解到了極致——說不定就是因為他喜歡搏斗,增進了他在畫面上對肢體語言的理解。 典型的,就是他《艾薩克獻祭》,上帝要考驗亞伯拉罕,要他把自己兒子殺了,在殺的時候,天使過來阻止了亞伯拉罕。這個題材很多畫家都畫過,但就是卡拉瓦喬的畫得最準確,最狠毒——他畫的亞伯拉罕持刀,按住兒子的頭,膝蓋頂著腰部,是很熟練的一種格斗技術(shù),讓被控制的人無法反抗的制服方式。 亞伯拉罕持刀的手,每一根手指的運力,以及運力很足,導(dǎo)致手指皮膚起了褶皺,都畫得絲絲入扣。包括畫的鞭打耶穌,鞭打者一方面要控制住耶穌的雙手,一方面要鞭打,所以是用腿頂住綁著耶穌的木樁子等等。 對人的肢體動作描繪,已經(jīng)無法超越。注意光線的使用。 又因為當時都講究圣經(jīng)畫,其實就像中國五六十年代講究的革命畫一樣,都是意識形態(tài)的要求,所以,卡拉瓦喬就把圣經(jīng)中所有關(guān)于懲罰、殺人、爭斗的題材都畫了出來,這樣自己也過癮,還不犯忌。 圣彼得受難,光線,肢體,均衡性,達到了極致 這還不足以概括他。他居然還有很柔情唯美的一面——我在大都會里看他的《音樂家》,還是肢體,但卻唯美到了極致,里面的人都是那樣沉靜而安詳。他特別喜歡畫美少年,畫中的那些男孩,柔情蜜意,朱唇微啟,眼神中有波光。 音樂家中的美少年,右起第二個就是卡拉瓦喬自己。還是注意光線的使用 卡拉瓦喬的這種兩面,實際上就代表了十六世紀開始的宗教畫的終結(jié)——從過去一味的神性,逐漸變得有了人性。他的畫中,神也具有了和人一樣的肢體與面容,栩栩如生,而普通人,卻又沐浴著神性的光芒。 他用于達到這種目的的技法,就是精巧地使用光線與昏暗——無論哪幅畫,從來不是天光大亮,一定是一束光從一個角度射來,這樣周圍都是昏暗,光再從主人公身上反射到其他人身上。這也就是后來電影拍攝中的打光技術(shù)。 12.規(guī)范的偏離 十七世紀法國的尼古拉斯·普桑。十七世紀對于法國倒是一個相對平淡的世紀,不過出了個普桑,普桑相當于是對古希臘美術(shù)的回歸,也是法國繪畫史上的起始。他一開始就是從全面模仿希臘美術(shù)開始,對著希臘雕塑不停地畫,畫出了一手絕佳的造型。也是自他開始,學(xué)院美術(shù)學(xué)派,都開始畫古希臘石膏像,這種習(xí)慣一直延續(xù)到了今天的中國。所有美術(shù)學(xué)生的初期,一定是從臨摹希臘石膏像開始。 由是,普桑繪畫的主題和風格也偏向希臘——以戰(zhàn)爭和搏斗為主題,他延續(xù)了西方美術(shù)一個悠久的傳統(tǒng),畫戰(zhàn)爭和殺戮。 從古希臘的人神戰(zhàn)爭開始,一直到宗教時期的各種刑罰和地獄繪畫,西方人從來不避諱這些血腥場面。中國繪畫很少涉及,盡管中國的刑罰和戰(zhàn)爭絕不遜于西方。到了十六世紀和十七世紀,這種主題漸漸從血腥演變?yōu)槊缹W(xué),到了普桑這里,諸多戰(zhàn)爭場面變得非常優(yōu)雅,你看到的,不再是殺戮,而是其中的人的軀體和動作,正像古希臘雕塑巨人戰(zhàn)役那樣,看到的,都是人體動作最精彩的那一瞬間。畫面甚至都具有數(shù)學(xué)幾何的均衡性。 普桑走的是中道,他既不凸顯殘酷,也不凸顯悲傷,一切都是有控制的,有節(jié)奏的,緩慢釋放的。他處處模仿古希臘,處處臨摹古希臘,處處借鑒古希臘,慢慢的,他卻把這種節(jié)奏和均衡感糅合在一起,成了自己的品性——法國性。 什么是法國性?它既有笛卡爾、帕斯卡、伏爾泰、孔德的理性,也有福樓拜、莫泊桑、雨果、波德萊爾的詞章,還有普桑、梅索尼埃、塞尚、畢莎羅、德加的感性,更有圣桑、比才、拉威爾的旋律,少不了的還有紅酒、奶酪的滋味。這就是法國性。 普桑的搶劫薩賓婦女,動作和肢體的精確性和均衡性 普桑就像哲學(xué)界的康德,承前啟后,就是他啟發(fā)了十八世紀、十九世紀法國的后世畫派,不論是沙龍派,還是印象派,還是巴比松派,他們公認的畫宗,就是普桑。后世諸如德加、塞尚、馬蒂斯等人,都曾去過普桑曾經(jīng)到過的地方,重新畫普桑畫過的風景。 一代代的法國畫家追尋普桑,卻成就了自己的風格,就像普桑在追尋希臘,結(jié)果成就了啟迪法國繪畫藝術(shù)的畫風一樣。大師總是在追尋大師的路上,發(fā)生了不自覺的偏離。 值得一提的是馬蒂斯,他的偏離可謂驚世駭俗,濃墨重彩,畫得不成人形。不過他所在的時代,已經(jīng)是印象派主導(dǎo),所以他從未受到過此前馬奈所受到過的攻擊和批判。于是他一路信馬由韁,開創(chuàng)了野獸派畫風,獨樹一幟,成了二十世紀現(xiàn)代藝術(shù)的開創(chuàng)者之一。他的徒弟是畢加索,那時候還把小畢嚇得一愣一愣的——這畫就像砸向觀看者的一桶顏料。 馬蒂斯的安達盧西亞花瓶 說實話,馬蒂斯的野獸畫風,還是不錯的。仔細看了他的作品,雖然完全不是傳統(tǒng)印象派那個套路了,但顏色和光線依然明快動人,一些看起來粗糙的地方,細看之下,反而覺得細致。并不像大家所想象的那樣,就是胡亂涂鴉。 畢加索在馬蒂斯的啟發(fā)下,停止了按章法繪制人物的方式,看了馬蒂斯給他的非洲面具之后,在1905年畫了一幅《格特魯?shù)隆に固挂虻男は瘛罚?span style="font-weight: bold;">這幅肖像畫也是畢加索在馬蒂斯啟發(fā)下的主動對規(guī)范的偏離,脫離了傳統(tǒng)歐洲油畫的平面感和畫面感,諸多畢加索的元素都在這幅肖像畫里有所體現(xiàn)。可謂畢加索的元畫。 這就是畢加索風格的最初樣子,現(xiàn)代藝術(shù)從這里發(fā)端 讀到這幅畫,就能體會,畢加索那特立獨行的畫風,其實也是一步步從傳統(tǒng)繪畫中偏離出來的。那種一絲一毫的突破和解放,其實也是在一遍一遍涂改,一點一點的找碰中摸索出來的,其中混雜著自我否認、失敗掙扎種種內(nèi)心劇烈的矛盾沖突。 任何偏離,一定是在規(guī)范的邊緣上一點點的積累。沒有在斯坦因肖像上的成百次涂改,畢加索不可能一步發(fā)展到《亞維農(nóng)少女》。 畢加索幾乎是對著自己老師的畫作,一個個地改畫。得寸進尺之后,他畫出了《亞維農(nóng)少女》,基本上奠定了畢加索式畫風——當然也是驚世駭俗的。馬蒂斯看到了之后,說,但凡一個人做出了一點點突破,所有人都跟著沾光。他是贊了畢加索,也自我表揚了一下。 亞維農(nóng)少女,20世紀現(xiàn)代藝術(shù)的開端之作,對比一下上面那幅肖像畫,中間有很多要素是相通的 現(xiàn)在看來,亞維農(nóng)少女的構(gòu)圖,幾乎就是那個非洲面具的改寫。當時大家都認為偏離得有點出格了,甚至于畢加索的朋友認為他過不了這道坎,會吊死在亞維農(nóng)少女旁邊。這幅畫被冷置了十年,沒人理會,后來還是給美國人買走了——成了二十世紀現(xiàn)代繪畫的起源。 任何值得一做的事情,一開始都不會得到承認。后來89歲的畢加索去參觀一個兒童畫展,回來說,我在和他們一樣大時,畫得跟拉斐爾一樣好,然后我用了一輩子時間,學(xué)習(xí)如何畫得像這些孩子的畫一樣。 13.質(zhì)感 約翰內(nèi)斯·維米爾,與此前德加、塞尚注重邊界與均衡不同,他的風格是圓潤模糊,絕對的靜默。他最知名的作品,當然就是那幅戴珍珠耳環(huán)的少女,就是近來被惡搞了很多,以我看畫的經(jīng)驗,原作一定是驚艷無比的。 古代的作品是另一個時空的遺物,如果不看當然不知道這句話的意思,在大都會藝術(shù)館看了他的持琵琶的女人、拿水壺的女人兩幅,那個光影就好像真的是從另一個宇宙過來的一樣,有點搞不清什么是光,什么是影,什么是正面,什么是背面,那一瞬間。 很奇特的構(gòu)圖 維米爾是十七世紀中期荷蘭的畫家,生性清高,專注,很少賣畫,總共就33幅存世。同期的荷蘭畫派,可能是比較早的用油畫展現(xiàn)最市井生活,最自然風景的畫派。如果各位還記得,敝號在《親愛的提奧》那兩篇里也提到過,梵高有個姐夫就是荷蘭派的高手之一,梵高跟隨他學(xué)習(xí)風景畫。不過,確乎如陳丹青所述,荷蘭風景畫和市井畫看多了,就沒感覺了,因為大多只是敘述,平鋪直敘而已。 反觀維米爾,也都是日常生活和普通人,卻十之八九都是神品。神在哪?我感覺就是構(gòu)圖和對光影的使用。在他的畫中,很少有完整的背景,窗子是半扇,桌子也是半個,一張椅子,一塊毯子,視角可能也是斜的,從來沒有充足的光線,也都是聚光,大量的陰影,全都是靜默。 看到這幅畫就感覺到神圣的靜默,來自光線明暗的處理 維米爾的畫是最符合光景科學(xué)的,畫中所有物品和人物的遠近,大小,反射光的強度,都是經(jīng)過他精心觀察和測量的——十七世紀中葉,觀景器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 仔細去看那些色塊,可以想見,這不是大筆大筆涂出來的,而是一點點地點上去,一部分一部分精確地描出來的,跟刺繡一樣,才能形成這樣醇厚綿密的整體感。反過來,這可能是他的畫,反而會給人一種光影上突兀的感覺吧。在這個過程中,畫者自己也處于一個靜默的狀態(tài),一個物我兩忘的狀態(tài)。于是,手中的活,才能從敘述而入神,灌注一種神性到作品里。 陳丹青強調(diào)了,油畫最大的魅力,在于油料、色彩、筆觸結(jié)合在一起,一層層疊加,形成一種凝結(jié)層,構(gòu)成了油畫特有的一種質(zhì)感。這種質(zhì)感構(gòu)成了多數(shù)神品的那種特有質(zhì)感,甚至有的會有3D效果,只有在真畫面前才能感覺得到,看印刷品和視頻是沒辦法體驗的。這種油畫的凝結(jié)層的質(zhì)地感,類似于中國水墨畫里的用墨之層次感。 如果說維米爾對油畫質(zhì)料的把握還可能是不自覺的,那么后來法國印象派的馬奈,則是運用這種粘稠和層次的高手。荷蘭畫家德庫寧曾經(jīng)說,油畫顏料被發(fā)明出來,就是用來畫肉的。這種用油料來畫肉體的玩法,被歐洲畫家玩了好幾百年,成了一種絕技。 大都會藝術(shù)博物館里有幅馬奈的《死去的基督和天使》,可謂玩油畫顏料凝結(jié)層的經(jīng)典之作。那真是層層覆蓋,不斷地涂,干了又涂,使得畫面呈現(xiàn)出一種類似釉彩一般的光彩和奶酪一般的質(zhì)地,真切地感受到油畫的油?;降钠つw給人感覺已經(jīng)不是畫了,而是一種浮雕。 湊近了去看真跡,就和瓷片一般的光澤 這種畫法用濃烈或猛烈來形容毫不為過。這就是現(xiàn)代性——畫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玩畫法。 當然,在十九世紀上半葉,這樣的畫法是飽受批評的。馬奈幾乎是作為印象派的罪魁,飽受所有人的批判和羞辱,以至于他的老師,他的畫友圈都跟他決裂。他心情極度抑郁和沮喪,只能向自己的朋友波德萊爾求援。他的后半生都處于這種沮喪中度過。 人們只是還不習(xí)慣這種對現(xiàn)實簡單直接的表達方式。 14.所恨古人不見我 當初到大都會藝術(shù)館看中國館,印象里最深的,乃是董源的那幅溪岸圖——渾厚、古樸、高拙。當時想,這可是來自五代的畫作,一千多年,放在這里,筆法、韻致,絲毫不亞于印象派館里那些世界名作。 誰知,陳丹青指出,大都會藝術(shù)館里收藏的溪岸圖,雖然是存世僅有的一幅,但很可能不是董源的原作。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發(fā)生過一場巨大的爭論,有不少學(xué)人認為這幅畫與董源其他畫作有很大差異,大有可能是民國年間張大千的仿作。 不過,即便是仿作,只能仿筆法,不能仿的, 乃是氣韻。陳丹青認為紐約這幅,應(yīng)該是宋代的仿作——還是氣韻,唐五代的氣韻,也就是承接到了宋。這一點,我深表贊同——晉祠里那些宋代雕刻,看起來就不是我們印象中的中國傳統(tǒng)。 2019年在大都會藝術(shù)博物館里拍到的王蒙《素庵圖》 說到中國傳統(tǒng),只要是摻入了愛國主義,就非常麻煩。陳丹青說,你自己出去看就行了,不要跟國內(nèi)的民族主義和愛國主義者談,他們一定都是一臉絕對真理的樣子。 僅是客觀地從中國傳統(tǒng)角度來看,真要接觸中國兩千年來的傳承,決不能僅限于國內(nèi)這個狹窄的圈子,得出國門去接觸散落在世界各地的中國遺存。說實話,很多唐宋之前氣韻的好東西,都散落到國外去了。不去看,感覺不到中國在中古之前是什么樣子,什么氣度。 此前在故宮看過董源的《瀟湘圖》,上面還有董其昌的跋。結(jié)果都去看跋了。 中國山水畫在西方繪畫圈地位之高,國內(nèi)難以想象。很簡單,中國山水畫的頂峰出現(xiàn)太早,還在公元十世紀就已經(jīng)太熟了。同時期的歐洲,還處于中世紀,尚未出現(xiàn)油畫。 敝號在前年《南畫十六觀》禮贊的元四家——黃公望、倪瓚、王蒙、趙孟頫,其文人山水就已經(jīng)至臻化境——到了歐洲油畫十六世紀才開始的印象派的高度,已經(jīng)開始在畫面上大量地做減法,講究的是心境與畫法。 2019年大都會藝術(shù)博物館里拍到的文徵明的《藂桂齋圖》 董其昌的重要性,體現(xiàn)在他確乎是馬奈所說的:畫家中的畫家。他懂所有在他之前的畫家,他熟悉他們的所有作品,他認真致力于對他們的分類、分析和點評,然后就想作論文一樣作畫,他的主題,他的筆法,都有以前誰的來源。 前面提到過的法國十九世紀上半葉的馬奈,也是歐洲畫家中的董其昌,他做同樣的事。他們顯然都是在研究畫史,研究畫家傳承的某種觀念,模式、技巧、價值,或者什么其他的東西。 15.布羅格利公主 布羅格利公主肖像畫,是十九世紀初的法國畫家讓·安格爾的作品。2019年在大都會整個二樓的肖像畫展室中,我就仔細看了他的這幅布羅格利公主肖像,以及另一幅基督肖像。 安格爾主張回歸拉斐爾,所以他是非常古典傳統(tǒng)的代表,一絲不茍,嚴謹作畫。我記得當時最吸引我的,是公主身上這襲藍色長裙,裙子上的每個褶皺和每一絲反光,肩膀上的透明蕾絲的光影,簡直嚇人的真切。 2019年大都會藝術(shù)博物館拍到的布羅格利公主,第一眼看到的時候,以為是現(xiàn)代作品,因為那絢麗可謂奪目,看了旁邊介紹才知道,已經(jīng)是兩百年前的畫了??吹竭@里也才體會到,藝術(shù)作品一定得現(xiàn)場看真跡。 真是看圖片的話,永遠不知道真跡有多炫麗,兩百年前的東西,到現(xiàn)在與當前攝影效果無異。 當然,最重要的不是真實,而是畫面人物的表情,光線的角度,椅子,毯子,首飾的擺設(shè),乃至首飾在皮膚下的絲絲陰影,所展現(xiàn)出來的靜穆之感。 無獨有偶,在一樓的埃及巴比倫展廳里,有兩千年前的法尤姆肖像。古代埃及為去世的人物畫像,放入他們的墓穴。那毫無疑問,也是鄭重其事的肖像畫,都是目光炯炯的樣子。我當時拍了一張伊朗的肖像畫,距今三千年,也是那樣,那個青年男子的目光,穿透了三千年的迷霧,在這個上午,看著我。 大都會藝術(shù)博物館里那幅巴比倫男人的肖像 十五世紀比利時的梅姆林也是紅極一時的肖像畫家,大都會藏有他的兩幅被陳丹青稱為神品的夫妻肖像畫,畫出了人活靈活現(xiàn)的樣子。 倫勃朗、委拉士開茲、魯本斯、哈爾斯,是十七世紀巴洛克畫派的杰出代表,也都是那個流行肖像畫時代的杰出肖像畫家。委拉士開茲是諸如馬奈等后世印象派大家的偶像,在大都會里有專館。 委拉士開茲在那個年代,就老老實實給歐洲這些帝王和宮室們畫像,一個個畫過去。他的畫有特點,格局很開闊,鋪墊了足夠的空間和人物之后,就開始精雕細琢各個細節(jié),所以每個局部也都熠熠發(fā)光。油畫就是這樣,你用足了鋪墊和凝結(jié),隨著時光流逝,那些細節(jié)就會依然如新地在那里。 2019年在大都會藝術(shù)博物館里,陳列委拉士開茲肖像畫的展室 肖像畫的鄭重其事,莊嚴肅穆,隨著二十世紀攝影技術(shù)的發(fā)展,慢慢消失了。核心就是時間,畫肖像畫要很長時間,對于畫者和被畫者都是一件大事。早期黑白攝影也是,需要時間曝光,所以早期的黑白肖像攝影,也能看得到一些肅穆莊嚴。到后來的彩色攝影,就沒有了。 15.畫里的時間 不要不看畫,不要不去藝術(shù)館、美術(shù)館和博物館。從現(xiàn)在開始,一千年之后,今天我們看的電影和電視劇,應(yīng)該早就沒有人看了,但我們現(xiàn)在看的幾百年前一千年前的畫,當代的藝術(shù)家們創(chuàng)作的作品,還是會有人看。繪畫藝術(shù)更為長久。 為什么會長久?因為繪畫不僅是在時間里創(chuàng)作出來的,繪畫本身還在創(chuàng)造著時間。時間是從畫面、畫布上流入和流出的。想想之前談?wù)摰那Ю锝綀D和南巡圖那類長卷畫,隨走隨看,隨看隨展,隨展隨收,那個繪畫的過程,乃至看畫的過程,其實就是時間本身在呈現(xiàn)。 中國人的時間觀是獨特的,原因當然在于歷史,因此在繪畫上有長卷這種形式,以繪畫的形式來敘事。 大都會里藏有明代無名作者繪制的長卷《胡笳十八拍》,沒有見過。胡笳十八拍講的是蔡文姬被抓去匈奴為奴,隨后又被迎回漢家的故事,十八拍就是十八節(jié)詩句,描述了十八個場面,因此長卷也就是十八幅畫。形式和電影是一樣的——故事是公元二世紀的,繪畫者是公元十世紀的,看畫的人是二十一世紀的,這就叫時間上的眩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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