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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說月報】胡少龍:姐妺倆的故事(中篇小說)

       新用戶89134deQ 2022-01-22

      姐妺倆的故事

      胡少龍

      露珠站在家門口看呆了,明晃晃得刺眼的陽光下,灼熱的大路上走來了她,還有他。她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以為是花了眼,揉了揉,花得近乎瞀亂起來。然而,那形體像貌的確是他倆,一個是姐稻菇;一個是姐夫劉祥劍。他們怎么穿著還是多年前在家時穿過的退色污濁的衣服呀。她也不相信真有魂魄顯現(xiàn)的怪事,況且是大白天的,也不認(rèn)為真是他倆。就一直凝視著傻眼了,時間一久,凝視得有點恐懼的。她丈夫大牛在屋內(nèi)喊了露珠,想么事出神吶,豬伢叫得歷害。她沒了恐懼,反而驚異的說,你快來看喲!他以為出了什么天大的事,好奇的趕出屋來,順著她看的方向望去,只見是姨姐姨姐夫朝他們家笑的迎過來,笑樣和腳步都虛擬得有些別扭。幾只狗豎起尾巴,揚起頭,突地向他們兇汪起來。來人見他們發(fā)癡的望著,也收斂了笑容,遲疑不前的,難道他們未卜先知了。大牛就近輕聲說,是姐他們,這時怎么來了。露珠終于回過神來,兇了那不認(rèn)人的狗。忙笑的迎上去,說姐,你們稀客呀!稻菇弄出笑來,嗯的答應(yīng)著。有三倆的鄉(xiāng)鄰招呼他們,說大老板,怎么有時間回家了。稻菇笑說,想你們唄。鄉(xiāng)鄰們又拉露珠說話,露珠呀,大老板回來了,你不需發(fā)愁了。她
      瞥了那多嘴的鄉(xiāng)鄰,轉(zhuǎn)過臉,親熱的說,祥劍哥,姐,進屋去。這么大熱的天,看把你們汗的。說著要接過稻菇手中的蛇皮袋。
      是的,他們的胸前和背后都濕透了大塊,臉上汗淋淋的,幾乎熱得喘息了。那看熱鬧的狗舔著舌頭,還搖頭擺尾的湊過來親熱人,將功補過似的。隨后,他們招呼過鄉(xiāng)鄰后進屋來,感覺一陣陰涼,好不愜意。露珠去用碗倒來瓦壺里的畫樹葉涼茶,他們先后接了,一咕嚕的喝了碗朝天,用衣袖擦了嘴說,還是住土屋好,好涼快的。有人遞煙,還不好意思的說,煙不好,將就些。間祥劍擺了手,稻菇解釋說戒了。鄉(xiāng)鄰譏俏說,越有錢越尖當(dāng)啊。他們忙把目光支吾到一邊去。稻菇一眼瞟到神龕上的去年為爹娘擺靈的香缽,心里一陣酸涌的內(nèi)疚。有錢時施舍點改造了這房子就好,眼下也好回來住的。外人不知道他倆的心思,找著話和他們聊。露珠沉下臉說,文班每次回家就鬧咕的,說人家都住上樓房了,就我們家還住破屋。我說這破屋還是搭姨伯的光才有住的呢。劉祥劍大氣說,這還掛在嘴上當(dāng)孩子說。有鄰里笑說,讓稻茹他們拓拔根汗毛,就把你的樓房給撐起來了。露珠又沖她說,去去到一邊放屁去。不僅氣不走她,又聚來了幾個鄉(xiāng)鄰。他們總朝著稻菇他們,說你們生意不忙了,想到鄉(xiāng)下來避暑不成。還說三爹家的二虎出去沒兩年時間就發(fā)了,豎起了樓房,上次還開小車回來的,好不風(fēng)光。見鄰里們總奈著聊,聊得煩心死了。稻菇記得上次回家,總奉承恭維他們,眼下卻夸耀起二虎,還總把目光移向她悄悄放在門邊的蛇皮袋行李一。忙說,今天回來的匆忙,天氣又熱,不方便帶什么。鄰里高傲說,現(xiàn)在種田人不稀罕了。家里什么都有,除非你們把金磚銀瓦帶來。稻菇說等著吧,會有這么一天的。鄰里說是快了,七月半吧。象是玩笑話。
      往日回來,他們總要給鄰里親友們帶點見面禮的。超市的時折糕點糖果;百貸店里放血甩賣的小商品,奶罩襪子的;還有他們自己經(jīng)營的海鮮干貨,紫菜蝦仁什么的。鄰里們總是樂呵呵的接著,然后是一窩蜂似的要拉他們吃飯,吹生意經(jīng),吹外面的世界。讓他們都安排不過來赴飯局。此時的光景,又聽稻菇這般說,看來是沒什么指望了。鄉(xiāng)親們?nèi)湔f了,有的奈面子不何,還是照例說接他們?nèi)ゼ依镒隹?。露珠心里跟明鏡似的,一一給他們拒絕,說這次回來,哪兒也不去,好好讓她安置。鄉(xiāng)親們相互對視,也不強求,陸續(xù)拘謹(jǐn)離去。
      看熱鬧的鄰里空著手走了,幾乎同時稻菇和露珠把目光射向那嫌在門邊的蛇皮袋,因為狗正在好奇的嗅它。她們又對了下那莫測的目光。露珠忙動身去趕狗,說誰把這爛袋子丟這了。停了下又說,哦,姐是你們的吧。大牛望了下這邊,繼續(xù)和劉祥劍調(diào)侃,說現(xiàn)在的城市就靠你們這支生力軍。稻菇輕淡說,是我們的袋子,你姐夫隨手放的。又沖他說,祥劍,看你毛手毛腳的,把換洗的衣服丟地上讓狗咬的。只有等你沒衣穿了,赤條身子。大牛朗聲說,別擔(dān)心,我有衣服,祥劍哥穿得。劉祥劍怏然說,幾件破衣,咬也是破的,學(xué)濟公,穿了還涼爽些。露珠提起袋子,另一只手拍了拍衛(wèi)生,其實在感觸里面有什么貴重的東西。并說,還是放到柜里去啵。過去他們回家,進門稻菇總要先將挎包交給露珠的,鄭重說把包收好,鎖到你柜里去。自然不必說明包里有多少錢,是回家需要的,隨時讓露珠打開柜里拿給她。稻菇理解她的意思,尷尬說,這次回來急,什么也沒有。就幾件換洗的舊衣服。露珠坦誠說,那些人來看熱鬧都是有企圖的,看你沒帶幾七幾八的,都灰溜溜的走了。
      她的話觸動了她,讓她想起春節(jié)后回來的情形。
      今年春節(jié),他們是等正月十五過了,生意忙過后回鄉(xiāng)的。按說年過了,節(jié)過了,人們該籌劃著新一年的農(nóng)事了,可鄉(xiāng)鄰們還沉浸在節(jié)日的悠閑里,在堂廳里擺著牌桌賭錢取樂。有麻將,有紙牌,也有撲克牌。他們回家后,屋前屋后喊遍了沒人,門大敞著也不怕盜賊偷了東西。劉祥劍一個冷笑,說一個破家誰偷了都要倒霉。稻菇說少了一雙筷子,不能用手抓吃吧。有鄉(xiāng)鄰們討好他們,去把露珠大牛從牌桌上找來的。稻菇狠的責(zé)斥了他們一通,把文班甩到城里不管,讓我們操心著,你們倒輕閑自在的,沒有下鍋粑全然不顧。她還隨手拿了包夾心餅干給那幫著跑腿的鄉(xiāng)鄰,以示謝意。隨后卻來了一些看熱鬧的,說稻菇大方,給二嬸的餅干真好吃,酥脆酥脆的,又甜又咸,我們見都沒見過。稻菇被吹捧得洋洋得意,更慷慨起來,對來人一份禮物。糕點糖果分光了,就分海鮮特產(chǎn)。還大吹,這是我們江漢平原沒有的,現(xiàn)在城里人都喜歡吃這個,低脂肪高蛋白,延年益壽的營養(yǎng)佳品。她還告訴他們怎么弄的吃,說紫菜只用水泡,弄時燒好開水,放進油鹽味的,再投入紫菜,等開鍋后,澆進打好的雞蛋汁,肉都不需放,雞蛋家家有,紫菜鮮湯就做成了,包管喝了還想喝。她說著說著,似乎成了電視里的推銷廣告。得了禮物的鄉(xiāng)鄰狠不得以一還十。不是禮器貴賤,是人家把你看得一天大,發(fā)達(dá)了還不忘窮鄉(xiāng)親,紛紛接他們?nèi)プ隹?,還聽他們講生意,講城里人的生活,還要讓他們帶出去。那幾天,他們簡直被尊敬得勝似神仙,那感覺真好。人要一世過那種爽歪歪的神仙日子不長壽才怪呢。生意人頻繁的電話摧促,他們才依依離鄉(xiāng)回城。落下露珠的遺憾,一餐飯也沒插上,沒讓稻菇他們在家里吃。且不說兒子文班在縣城一中讀高中,經(jīng)常炒勞他們;那次回來,稻菇見禮品發(fā)完了又單單塞給了她兩百塊錢。不說這些人情,當(dāng)念姐妹情份,她也應(yīng)該招待他們在家吃的,為此心里一直擺著塊石頭似的。
      來客也是好事,平日舍不得花錢吃魚肉,這時總不能吝色。大牛的喉嚨發(fā)癢了,轉(zhuǎn)過臉瞪大牛眼對露珠發(fā)號司令,你去煜伯那看看,還有沒有魚肉的買來。祥劍哥他們吃飯早;快做飯去。劉祥劍說,還去買什么肉,又不是什么貴客來了。別亂花錢的。大牛說,嗯,你這就見外了。你們不是貴客,誰是貴客,這餐飯我做兄弟的還是招待得起的,幾口酒還得用菜送下的。你們又不是天天來我家吃飯。稻菇頂真說,你祥劍哥說得對,不要亂花錢了。你們平時吃什么,我們就吃什么。說不定我們往后還真要天天在你家吃了。大牛只當(dāng)這是一句玩笑話,說,好??!我天天肉魚招待,我也正好搭光改善口祿,天天有酒喝的。不過天天酒肉也比不了你們家的那一餐。那次送文班上縣讀書,上的是包房館子,一桌花了三四百。大牛又催促說,你還傻站著干什么,快去呀。露珠瞧了瞧被稻菇拉住的手,說你看,姐她。大牛橫下臉相罵似的說,姐你放手,讓她快去。她做事太溫了,一餐飯還不知弄到太陽偏西的。稻菇和大牛也賭氣似的也狠的說,今天聽姐的。去,我?guī)湍闩?。硬扯著露珠去后廚房去。他們的反常態(tài)度,讓露珠怔忪的,大牛也硬不過,無可奈何的說,祥劍哥,你看姐。劉祥劍說,由她們姐妹倆去。
      稻菇去打開廚柜,端出碗辣醬,半碗早飯時沒吃完的南瓜絲,說這就有了,正好下飯的。露珠望著寒酸的菜,羞澀著說,家里確實沒有什么菜,還是讓我去買點下酒的來。你好說,可祥劍哥他可是客呀。稻菇堅定說,以后我們不走了,還是什么客。露珠看她的目光不象唬人,又當(dāng)她是推脫話,說怎么會呢。我還是去買菜去。稻菇火了,居高臨下的說,說不買就不買。你怎么這么不聽話啦。露珠不敢再提買菜的事,就輕聲說,我去菜園里,有茄子,豆干子摘碗來將就一餐。稻菇說,這還差不多。我同你去摘。露珠勸阻說,你別去了,曬死人的。稻菇豪情說,我還不是太陽里滾出來的,還怕太陽不成。說著硬是同露珠去屋后的菜園里。露珠心想,怎么哪,姐比上次回家變了個人似的,又回到從前的拉蠻勁頭,沒有一點城里人的嬌滴滴了。
      分把田的菜地種了不少品種,有茄子、辣椒、豆干子,還有六月苞、甘蔗、香瓜、芍瓜等,綠茵的菜葉在強烈的太陽光下,萎蔫蔫的半死的活著,早晚又會生機勃勃。稻菇依照露珠幫著摘了茄子、豆干子,看著滿技的青椒,欣喜的說,炸辣椒好吃,摘碗去。露珠是留著青椒紅了,好做醬的,見姐這般喜歡,便答應(yīng)好,心里難免有些割舍的隱疼。等摘著了,又說,屋里有雞蛋,摘了炒雞蛋吃更好。六月天吃炸辣椒怕長火毒的。稻菇依了她說好。露珠心里更不安,又去摘那用草掩蓋著的香瓜,說去用井水冰了吃,解暑好。稻菇阻止說,留著讓文班放暑假了回家吃。露珠說,那哪等得到,摘了它又要長的。還特地指了藤上毛融融的小瓜苞她看。稻菇看得新奇,似乎去掉愁苦的而飽滿的笑了。更舍不得讓露珠摘了那半熱的香瓜。
       
      農(nóng)家午飯比城里遲,但比往常提早了半個多小時。大牛發(fā)強勢去打瓶白酒,還有二兩油炸花生米。稻菇還是不讓喝,說劉祥劍身體不宜。大牛說,稀奇!你不喝,我自個喝啦。說著,神氣十足的抿了口,咋巴了嘴說,姐,我們兄弟間的事你不管。戒煙是有害,酒是有益的,再戒做人還有么意思。祥劍哥,喝,喝得九九長壽。露珠也勸喝,稻菇看劉祥劍一直蹙眉沉寂不作聲,也心疼了,有好長時間他沒喝酒了,一定很想。也不再阻止了。大牛說,沒有好菜,酒還是喝,喝酒的人是不要菜的,人家一顆鹽豌豆都能喝三杯。來,祥劍哥,喝。劉祥劍禁不住的端杯,和他示意碰的喝開了。白酒象火樣的走口里串進體去,讓人感覺火燒火燎的。他們要的就是這暢快的的刺激。劉祥劍開懷的和大牛碰杯,由被動變主動。酒興還調(diào)起他的感懷,不住嘆息,汗珠和淚水匯到了一起。比電視里的真切。稻菇去蛇皮袋里找出毛巾來給他擦,他固執(zhí)的不接,還瞪著泛紅的眼。露珠看有些不對的情形,忙阻止大牛不要再喝了。說大熱天的,喝多了傷身體的。酒后真言,劉祥劍忘乎所以說,露珠,別看你祥劍哥如今窮光蛋了,這酒錢我還是付得起的。露珠以為他說氣話了,忙解釋說,誰不知您是大老板呀,全村人都知道。我真是擔(dān)心你們的身體。劉祥劍更洶涌澎湃了,說不是我老子吹的,要不是你姐阻止攔。我們今天不會落得回老家的,早成億萬富翁,上世界排行榜了。稻菇板起臉說,祥劍!喝了幾口貓尿不知自姓什名誰了。你再瞎說,我一酒瓶扳死你的。說著她偷了眼露珠那審視的目光。劉祥劍掃了下他們。忙裝夢醒,陪笑說,大牛,我剛才瞎說什么了。你作證,我什么也沒說??茨憬氵€要扳死我。稻菇虎視眈眈的,似乎要千鈞一發(fā)。露珠向他們使了個眼色,忙說,我作證。祥劍哥什么也沒說,就說老家的酒好喝。沒有喝多。劉祥劍打了酒嗝,說我是沒喝多。我不是那種喝了你的酒,還怨沒有糟的人。我是怨年紀(jì)來了,不會東山再起?。〉竟矫钏频膶β吨檎f,去,給他們添飯來,都不能再喝了。露珠仗著姐的威風(fēng),拿了他們面前的空碗,添了飯來,又拿走酒瓶。還搖了搖瓶內(nèi)少許的酒,說天氣太熱了,喝多了要把肚子燒燃的。這點留作晚上喝。大牛瞪著發(fā)紅的眼,一把奪過酒瓶,說大男人的,還怕幾口酒燒了。又說,祥劍哥,還一點消滅算了。劉祥劍也附和說,對,解決它。露珠不好得罪姐夫,望了下姐。稻菇咬牙切齒的說,死臉?biāo)榔さ模豢删人?。說著端了飯碗一邊去她不想炒開了讓人笑話,和飯咽著心中的苦水,認(rèn)命吧!大牛還在得意說,姐,祥劍哥再多喝我家里也沒有多的酒了。喝了酒的胃口更大,劉祥劍幾口扒了飯又將碗遞給露珠,說酒傷身體,飯還得吃飽的。俗語說,一口不飽渾身不得了。露珠剛接過碗,又迅疾被大牛搶了過去。他心里清醒著,看他那眼神不對,默契的遞接碗不對,不對象上次讓他倆的閑話外人說。他說,我一到添去。說著也拿了自己的尚有一口飯的碗,起身添去。
      他去時還剩了她警示的一眼,露珠沒有言語,放了碗筷離桌,去邀了稻菇到通道口坐。并說,姐,等他呵倆喝,不少了他們的光。那兒有陣陣涼風(fēng)掠過,沁人心腑的。尤其是稻菇覺得到家的感覺真好,老家的涼風(fēng)似乎拂去了她心中的惱怒和苦楚。她嘴里說著話,上下眼瞼不停的打架。露珠說,文班能去縣里讀書,得虧了你們。你們這次回家多休息幾天。她并非是因為兒子才挽留的,是想讓他們回家住得心安理得而誠心挽留的。然而,見稻菇依倚著墻睡著了。心想,姐去城里做個生意也不容易,又出勞力又操心的,太辛苦了,讓她好好地睡。偏偏這時有母雞“咯咯嗒”地叫開了,帶得踹在墻邊躲陰的雞們附和得更暢響了。露珠輕聲咒它們,該死的,別叫了,還怕別人不知道是下蛋了,有功不成。個個大屁,鴨蛋比你們的大,但從不顯示自己半夜亂叫。叫醒了姐,看我不殺了你們吃。稻菇緩緩地睜開眼,一把擦了嘴邊的涎水。說,露珠,我怎么就睡著了,只想閉眼靜靜心。接著說,在這里打會盹,比在城里的空調(diào)房都舒服。那商貿(mào)城的牌場子里都沒這享受。露珠接著前頭的話說,中央領(lǐng)導(dǎo)都會在北戴河避署。這次你們也叫回家鄉(xiāng)避署,多休息幾天。生意是做不完的。稻菇?jīng)]有接她的話,朝后廚屋瞅了瞅,說,他們哥倆還沒吃完。露珠也向后望,說完了吧,聽他倆聊得親熱沒去打岔。露珠說了這放,就起身去前屋。見他倆還正是聊得興頭,仿佛又看到上次他倆的影兒,劉祥劍還將煙灰磕在飯碗里,大牛學(xué)著抽,也傲氣的把煙灰磕飯碗里??粗睦锞图{悶,怎么戒煙了呢。他們都沒有煙作道具,那興頭仿佛是夸張和虛假的。便說,大牛,你和祥劍哥去走道口坐,那兒有好涼風(fēng)。
      飯,終于無傷大雅的吃完了,然而,卻在每人的心里面留下了回味的酸辣。等他們走了,她便收洗碗筷,將幾個剩下的菜腳碗留在桌上,沒有合碗,還有晚飯,再罩上塑料飯罩。心里又埋怨起自己,怎么忘了到正屋的堂廳大桌上吃飯呢,你真該死,心里想的么亂七八糟呀。大牛邊大著聲說話邊向后來,說露珠,豬伢你還沒把食吧。嗯,它們蠻乖的,知道家里來了客,也不吵。他故意避到豬圈的一邊,招了露珠過去,輕聲說,你看姐他們什么也沒帶,應(yīng)該還去二爹三爹,姑奶奶家坐坐,也不是想讓他們請去吃飯,只是情理上要過得去你說是吧。露珠望了下通道那邊,見看不到他們?nèi)?,也悄聲說,我也是看情理上過不去。上次他們回來,接他們吃飯的人都踏破門檻,剛才那些人說了句乖話就走了,有的還乖話都沒說。他們也是太做得出來了。我也是看出名堂來的。姐也是的,再慌忙,也得帶點東西來,讓親友鄰里見了有個喜氣。大牛說,干脆,我去鎮(zhèn)上買點糖果餅子來,讓他們好去看望二爹他們。露珠說,那哪來的錢呢。大牛說,把前幾天賣菜籽的錢墊上。露珠說,那是給文班上學(xué)的。你不是拿酒話試探我吧。大牛說,憨巴。姐他們還少了你的錢。我們用了,他們會加倍給的。這是小錢換大錢。露珠說,看你盡用心思算計人。他指了下她,倆人詭秘的笑了。
      他倆見他們一邊忙去,相互敵視了會。劉祥劍安然說,回來是正確的選擇。稻菇?jīng)_他說,什么正確選擇,是走投無路給逼的。你看他們都在搭著豆腐期待著我們,怎么好說我們是回家種田的。劉祥劍理直氣壯說,怎么不好說!再說這房子也有我們的份,等會我就向他們挑明了說,剛才要不是你……稻菇驚恐說,輕點。我不和爭辯了。說著便起身向后院去。見他們在一邊親密的嘀咕著,都有些嫉妒了,便大聲說,你們喂了幾頭豬。他倆驚異的側(cè)過臉,望了她,做笑。說,才兩個豬娃子。早前喂的一頭快百把斤了,得了病,就便宜買了,換了這兩個,也不知道么樣。大牛說,不要亂說,好得很,一天天看它長的。稻菇走近,看豬仔哼哼的朝他們招頭拱嘴,油光的白毛下肉紅紅的膘嫩,笑微微說,好多年沒喂豬,看他們蠻有意思呵。便伸手去逗。見露珠提來了豬食,又說,讓我來。她接過,躬身往食糟里倒,倆個造仔豬搶著大口的吞食。她看著豬食又說,不和菜吃,光吃糠,還有飯。露珠說,現(xiàn)在喂豬還有哪個給菜吃,那不長肉的,一年才喂出欄?,F(xiàn)在是米糠加添加劑飼料,三四個月就可出欄。那飯是剩的給它們吃,我們再弄新鮮的。稻菇又問,現(xiàn)在一頭豬能賺幾個錢哪?露珠說,喂得好五六百塊是沒問題的。毛豬都收到四塊多了。
      趁著她們說話空時,大牛悄的從后門走了。他怕人瞧見他是去鎮(zhèn)上,象做賊心虛的躲躲閃閃??蛇€是讓鄰居看見了,朝他喊,大牛,大熱天的不在家陪姨姐,到處亂竄干么。大牛窘異地側(cè)過臉,說岳國,祥劍哥等著你陪他喝酒的,你招呼都不打個。岳國不自然的說,他都大老板了,我怕高攀不上,不能白吃了。大牛說,伢,說你媽的屁話!上次你接他,他還是去了你家,還送你那么多海鮮品,你忘了。岳國說,我不好再要他的東西,這次也不接他了。大牛心里咒他,呸!什么東西。便裝著到樹邊小便,還說,這次你不請他們,恐怕是沒有海鮮品給你了。岳國等他轉(zhuǎn)過身再說,知道。我看見稻菇背了一蛇皮袋來的,都?xì)w你好了。我們家不喜歡吃那玩意,上次的弄了最后都給狗吃了。大牛有些火了,結(jié)巴著說,人吃狗吃都一樣,只要沒浪費??峙率悄銈€鄉(xiāng)巴佬不會弄得吃,弄砸了。他倆近了,岳國正兒八經(jīng)的說,你到底做么事去的。大牛的腦子轉(zhuǎn)了下,謊稱是煜伯那魚肉什么都沒有了,上街去買點好菜來下酒。還邀他說,晚上到我家給我陪酒。他的話仍沒有打動岳國的饞。他毫不吝惜的說,不耽誤你了,你快去。
      姐妹倆一直在豬圈邊敘說,兒長女短的話。露珠轉(zhuǎn)了話題說,等太陽西了,我陪你去二爹他們家坐坐。稻菇半晌說,不慌,過兩天我再和你祥劍哥去。露珠看出她的難言之隱,說,姐,我知道你來的慌,沒帶什么,不好空手去。稻菇順勢說,這也是的。露珠高興的說,還是大牛想得周全,他去街上給你們買東西去了,一會就來的。稻姑埋怨說,又沒給錢,要你們買什么。你應(yīng)該給我說聲的,這次錢也沒有帶多的。露珠說,你跟我還說什么錢不錢的。要算帳的話,我差你的都還不清了。稻菇說,錢得留住點,文班讀高中正要錢塞,還要讀大學(xué)。蓉蓉下學(xué)期的學(xué)費我正愁著。聽姐也訴窮的,露珠一下愣住了,驚慌地望了下她。心想,難道是怕自己找她打秋風(fēng)不成。便硬氣的說,伢們讀書是誤不得的,再窮,我就是背債討米,也要送文班讀上頭的。稻菇聽她說話語氣逆耳,知道是自己說走了話,她不能理解,想把自己都不能原諒自己的心里話一兜兒給妹說了,覺得更不妥。只好點頭連連說,是的,是的。
      俗語說禍從口出,她倆的細(xì)說已經(jīng)挨著要碰撞的份上,沒法感情貫通的聊下去了,都止住了話題,默默的上正屋去。
      只見劉祥劍在靠椅上打鼾了,稻菇忙過去捏住他的鼻子。他猛地瞪大兇光的血絲眼,迅疾打開她的手,蠻嚇人的說,你做什么!稻菇悻悻說,不經(jīng)逗的,是喜歡你才捏你,兇么事。剛才和妹的不愉快,本想在他這里得到撫慰,不想更讓她撞上絕壁跌入深淵似的失望。劉祥劍又閉上眼睛打盹了。稻菇望了下露珠,壓了壓心頭的火。露珠心里升騰起難受的預(yù)感,忙避到一邊去。稻菇有些傻呆呆的坐著。
      不一會,劉祥劍又睜大眼睛,站起來,向后院去。露珠說,要喝茶吧,我倒去。劉祥劍說,不喝茶,喝井水解渴。不等露珠去倒了涼茶來,他到院墻邊的機井上按出冰涼的井水,歪下腦殼就著出水口喝去。井水從他嘴里灌進肚去,一直涼到心窩。喝夠了又朝她使喚,拿毛巾來我抹抹。好舒服??!稻菇朝露珠說,咆呢。露珠朝屋內(nèi)看了下,說在凳子上吧。便動身拿出。稻菇醒悟的哦著,忙站起身來。往常回家是將包交給露珠保管,要時只需支配一聲。這次沒有交她保管什么,一個破蛇皮袋,也不必要交她保管,知道支配過當(dāng)了。稻菇接過蛇皮袋打開,露珠自然不會翻找他們的行李,連看也不看的一邊去。她翻了半天,找出毛巾,去遞給他,還是支配露珠拿臉盆來。說我也來洗洗井水,這在城里是享受不到的。
      露珠依照的拿來紅塑料臉盆,幫著接了大半盆井水,放到臺階上。稻菇把雙手伸進盆里泡著,不舍拿出,又把臉俯進去,也不舍出來,恨不能整個人都濃縮了躲進去才舒服,才能涼爽火撲撲的心,可惜不能。嘆世間遺憾的事太多了。洗了臉,隨后又用井水沖腳,從腳心涼到頭頂。
       
      經(jīng)過一陣井水的降溫,感覺怡爽多了,再到走道上經(jīng)涼風(fēng)吹拂,比喝肉湯還好。稻菇突然發(fā)現(xiàn)沒了大牛,少了熱鬧的氛圍,便說,大牛呢,哪兒歇陰去了。該不是酒喝多了吧。其實,她心里更擔(dān)心的是怕他不歡迎他們的到來,而避之不見了。露珠說,他有事去了。稻菇著急說,你去找找。喝多酒了,栽到哪兒怎么辦。露珠沉穩(wěn)的,真不知姐在耍啥名堂。說不會的,要讓他興趣喝,可喝下一瓶??上]那家當(dāng)讓他喝夠。稻菇見露珠不在乎的樣兒,說的話象夜蚊叮人。又對劉祥劍說,祥劍,你去找找,是陪你喝那么多酒的。劉祥劍打著呵欠說,一個大活人的,跑不了。他上次不象這樣。他說著傳給她眼神,她不理解,去到大門外張望,又到火辣的太陽下四處尋,尋得躲閃,怕見人似的。露珠趕過去,說,姐,別操他的瞎心。我剛才給你說明白了的,他是上街去了。看你們沒帶什么禮物回家,不好見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去買點糖果、糕點的,來人了好打發(fā)一點。她不想追根問到底下去,也不敢相信姐只大自己五歲,怎么就這樣健忘了呢。稻菇落下臉,在心里怒火,要是想象往常樣,我們還不帶一堆來的,我們不能再充富裕了。她恍悟說,哦,剛才你是說了的,我怎么忘了。又說,看你買來了,我情都不領(lǐng)一個的。露珠笑說,誰要你領(lǐng)情了。進屋去,這太陽曬得有毒。
      剛才洗過井水的涼爽,此刻又被火毒的太陽烤得躁熱不安了。稻菇跟著露珠進屋,象探照燈似的再次掃視屋內(nèi),頂梁、墻壁、地面,覺得這屋還可以,還能住人??稍跄芟蚵吨樗麄冋f明此次回來的真正原因和目的呢,大牛還去街上買東西了,更讓她心里不安起來,似乎打了興奮劑的。然而,露珠在隨著她的眼珠轉(zhuǎn),心思沒有隨她轉(zhuǎn)。還說,人家都做樓房了,可我連文班讀書都沒辦法。還有她存在心底的,大牛春上出去過,想學(xué)人家打工掙錢,險些把命丟在外頭,跑回來了。稻菇收回目光,說你也別怪大牛,現(xiàn)在外面復(fù)雜。倆個人能恩恩愛愛在一起過日子就行了。露珠說,我是沒怪他??晌覀冇欣?,比不了你們一丫兒。讓你們回來沒個象樣的住處,讓外人都看貶了你們。你看他們那些人,沒有東西給他們,也不來揍份親熱,多酸澀的。稻菇長吁短嘆的說,人啊,沒必要撐那臭面子的,只在過得踏實。我們現(xiàn)在就不踏實。哎,以后再給你們細(xì)說。她總覺得前面走過的路如一場夢,夢醒一切如故的。露珠說我雖然沒有出去闖,知道你們也難,在外掙個錢不容易。還能在城里買房子扎住腳根更不容易。稻菇又唉嘆了,沒有回答她。隔著的話一時無法說清楚似的。劉祥劍在那邊喊了,你們姐妹有好多話說不完的,以后有的是時間。過這邊來,有涼風(fēng)。盡管他這樣打攪了她們,露珠還是覺得有說不完的話,好不容易找到機會似的。
      她們邊聊邊下后來,相互謙讓的坐在竹床上。稻菇是姐,可從沒在她面前禮讓過,她越禮讓作妹的露珠更客氣地對她。外邊人看重禮品才來親熱姐他們,她更要敬重他們,自家人靠自家抬舉。她想起在田里姐阻止摘香瓜,沒等屁股坐穩(wěn)又起身,偷的去摘了來。稻菇還以為她是上廁所或做別的什么去,見她笑盈盈的抱了兩個香瓜來,一種收獲的喜悅和幸福讓人羨慕的。稻菇責(zé)怪說,看,讓你別摘了,等文班回來吃的,就不聽。露珠被她的呵斥僵住了,不知所措。劉祥劍看不慣她居高臨下訓(xùn)人的樣兒,替露珠不平的說,都摘下了,還接得上去。吃,我喜歡吃。一定不象市場上買的泛水腥氣,還有長留農(nóng)藥,百分之百的綠色食品。露珠點頭嗯是的。劉祥劍說著便過去拿過一個來。稻菇一把搶過,陷些掉到地上。說等會吃。劉祥劍孩子似的懇求,我正好吃了解酒,讓我吃吧。稻菇說,你要解酒,大牛呢。劉祥劍恍悟說,對呵。你們?nèi)フ业娜四亍Kf的警覺起來,直瞪她們。稻菇說,看把你嚇的。大牛是去街上了,給我們買點東西來,去二爹三爹,還有姑奶奶他們家坐坐。你在涼著都不滿足的。人啦,真是賤得貴不得。劉祥劍得意的說,我的酒醒了,不解了。聽了稻菇的話,露珠拿去用井水冰著,等大?;貋砹烁媒饩平馐畹?。
      香瓜在井水里才冰過一會,瓜肉還熱著太陽的能量,大牛就很快回來了。他是花五塊錢坐村頭的摩的去的。露珠接過兩袋食品,稻菇忙叫他去洗了井水,抹了滿臉的汗兒。露珠當(dāng)著他們邊清出他買回的東西邊說,大牛,你先用干毛巾等揩干了汗再洗井水,別閉汗感冒了。她清著清著,突地清出兩包泛著鹵香的菜來,打開一包是葷鹵,有豬腿、牛肚什么的;一包是素鹵,有千張、海帶什么的,都切好了,還有一包鹵汁。立馬火就上來了,朝他吼,看你都買了些什么,讓姐他們拿鹵菜送人去,象么名堂,大牛只顧洗著冰涼的井水,沒理她。她吼得更厲害了,也不顧姐他們的面子,就是亂花錢了她心疼。大牛抬起臉,朝他輕巧的說,喊么事口沙。鹵菜是給祥劍哥喝酒的。聽得劉祥劍臉上象螞蟻夾,哭笑不得的,這大牛真有你的,雷打直了往樹上指呵。露珠緩下來,懊悔自己不問青紅皂白就發(fā)火,多掉底兒。又緩地朝他倆虛幻的笑了下,縮小了嗓子說,是他自己想吃,卻賴祥劍哥的。她覺得這活還是沒說到火喉,沒挽回剛才的面子。又說,鹵菜是好下酒。劉祥劍接過話說,露珠,大牛還真說對了,我還真喜歡吃鹵菜。不信問你姐,生意忙了,我就讓她切盤鹵菜來。他們象推磨的,把話題又引向了稻菇。稻菇說,看你的饞樣,流口水了吧,讓露珠拿來你們下酒。露珠收起鹵菜去廚房了。
      大牛沖涼了過來,自責(zé)的說,祥劍哥,知我者莫如你矣。劉祥劍附和的,連連說對對,仿佛是慶喜他倆的雙環(huán)演出成功。便去取冰在盆里的香瓜。稻菇在嘀咕,對個屁!劉祥劍拿來香瓜,遞一個給大牛,自己用拳頭捶開另一個,順著裂縫掰開下一半去遞給從廚屋里出來的露珠。他的主動都有些業(yè)不由主了,露珠瞟了下說,你給姐。大牛也照著他那瀟灑樣兒,捶開掰了一半遞給露珠,還說香瓜個是個的,名字也好聽,不知甜不甜。露珠說,這是姐和祥劍哥要留著等你來吃的。稻菇咬著瓜說,我說要留給文班吃,露珠卻偷的摘來了。大?;胖劳炅苏f,人家都吃幾批了。我們家的不知怎么結(jié)得遲。是說留給文班回來吃的,不想你們回來了,你們比文班更重要。稻菇他們沒回他的話,邊吃邊說,甜,名不虛傳,它還叫甜瓜吧。劉祥劍說,就是還沒冰到位,熱口的。稻菇說,你真是的,喝了人家的酒還說沒有糟。大牛笑說,不是人家的,是自家的,只管放心大口吃。
      大家都咔咔脆響的吃瓜,才少了說話。露珠看他們吃得快,就放下瓜擱在竹床上,去打了大半盆井水來,說吃了就洗洗。稻菇?jīng)]讓劉祥劍洗盆里的毛巾,說,我們的毛巾在繩子上,你去拿來洗。露珠沒有推讓,望了下屋外院內(nèi)拉著電線上的暗條紋毛巾。甜甜的瓜水,沾了他們滿嘴,肚子似乎長圓了起來。
      一晃太陽不高了,沒有中午那么火毒的烤人了。莊稼人有的扛著鋤頭,有的背著農(nóng)藥機,有的框著犁,牽著溫頓的水牛下各自的田地里忙活了。清早露珠和大牛說好的,下午要給稻田放水的,好多天沒下雨了,田地都快干水了。這時想起來只和大牛對了下眼神,不好明著催他,什么都不必說。露珠提醒說,姐,去二爹他們家吧。他們走了,也好讓大牛忙活去。稻菇氣快的說好。露珠望著包裝時新的餅干果凍糖果,問,姐,你看哪家怎么去法。稻菇說,還不依次,先去二爹,再三爹,姑奶奶。露珠說,我是說這東西。稻菇說,你作主就是。又對劉祥劍說,你去一個。大牛,你去不去。露珠果斷說,他去干什么。我陪你們?nèi)?,每家兩包行啵。稻菇說,怎么作都行。一共花了多少錢記著,我們還是要還的。每家兩包也是大牛計劃好了的。他說,沒幾個錢,價格袋上都標(biāo)著。稻菇要一一翻著袋子計價,露珠說算了。走。又說,三爹和二爹同路,東西都帶上啰。還說是先去三爹家還是先到二爹家。稻菇說,剛才說了先去二爹家,都帶上。她的語氣尾后顯得不耐煩的。
      然而,他們路過三爹家時,門開著。露珠說,三爹在家。稻菇還是堅持說,先去二爹家,轉(zhuǎn)來再落三爹家。都有點斬釘截鐵的,露珠不再說了。劉祥劍象俘虜樣的跟著。偏偏三爹出門來吐痰,并沒朝他們望。露珠卻先喊了,三爹。稻菇他們也跟著望去喊三爹,做出來他家的勢兒。露珠又接著說,姐他們剛回,特來看您的。稻菇本想說去了二爹家就轉(zhuǎn)來看您們的,被露珠的話抱先了,只好向三爹家走。三爹吞著余涎,說你們來了,伢。這時,三女巴也笑微微的迎出來,看了他們手里提的東西,說祥劍、稻菇你們回來了。歇暑的哦。稻菇邊進屋邊問喉,三爹三女巴 都好啵。三女巴 邊答應(yīng)著好,邊拍了拍凳讓他們坐。露珠拿出兩包食品放在桌上,說這是姐他們孝敬您的。三女巴 說,哎喲,來就來了,還拿么東西來,浪費錢的。嘴里這么說,心里喜滋滋的都掛上眉梢了,讓眼睛也成了一條縫兒。三爹遞給劉祥劍煙,說這大熱天的,哪有時間回來的呵。劉祥劍擺手說,您老自己抽。稻菇也插話說,祥劍的煙戒了。露珠見三爹的手總持著,補了一句,說祥劍哥戒煙了,反正我們家沒抽煙的。三爹說,當(dāng)大老板這么有錢,反節(jié)約連煙都戒了。還說差乎煙。邊說邊收起東湖煙盒,然后將那支煙刁在嘴上點燃,動作是那么遲頓,漫不經(jīng)心的。三女巴 給他們倒過茶來,還說杯子我剛才洗過的。又說,你三爹要象你樣戒了煙就好,一抽就咳的。三爹說電視上說了,有錢人是命重要。祥劍還年輕,我都這把年紀(jì)了,你讓我戒煙除非戒食。二虎他們前兩天寄錢回來的。三女巴說,他有兒子撐著,我管不了。倆位老人說得自豪,眼睛格外明亮起來。稻菇說,二虎他們在外面一定搞得不錯吧。三女巴 笑說還成。又問,你們在外都好吧,伢。稻菇擠也喜意說,好。三女巴 說,田里的藥要打不過了,我沒讓他去打,他象有點不舒服。露珠說,您有么事要弄的。吱一聲,讓大牛幫著。三爹說,田里的事行行有,哪能都找你們?nèi)?。劉祥劍討好說,您們不愁,往后我們回來了,可以幫著。三爹驚乎說,怎么你們不去城里了。因為大牛的回家始終是個謎讓他掛在心上,憂著在外的兒媳。稻菇見他們都怔住似的,忙說,他是想讓您寬心,故意說的。三爹說,你看這伢,說得我嚇住了。劉祥劍說,我說的是真的,不是逗你。稻菇瞥了他一眼,再沒說什么。三爹感懷的說,闖出去的人就象籠里的鳥,不要再飛回籠來。稻菇深深的聽在心里,連說是是……聊了一陣,他們說要去二爹家。他們要留著吃夜飯,還說要二爹也過來吃,還有大牛,還催露珠去喊。稻菇不讓,二女巴 說氣話了,瞧不起二爹二女巴 還是怎的。露珠說,大牛還特從街上買了鹵菜的,晚上在我家吃。要不三爹三女巴 你們都過去吃飯。三女巴說,稻菇他們難得回來的,就在這里吃,去把你的鹵菜拿來就是了。露珠說,這不成,他們還要去二爹家的。三女巴 說,露珠是舍不得鹵菜怎的,不要你的鹵菜,反正就在這里吃。稻菇見三女巴 是真留,就同意了,還讓露珠去拿了鹵菜上來。
      吃飯的時候,鹵菜在碗沒起碗。三女巴 問花了多少錢。大牛說十塊錢。三女巴 嘆息說,街上的人真會賺錢,十塊錢就這幾片樹葉似的。她說著瞟了眼露珠,大牛也瞟了眼露珠。劉祥劍說,城里的還貴些,象這碗得二十塊錢,稻菇是吧。稻菇?jīng)]理睬,說把三女巴 忙的熱巴汗水,還做了這些菜。三爹說,別說了,來動筷子吃。
       
      在三爹家吃過夜飯,也是滿天星星,還星擠著星的,有的還伸手可摘似的。露珠望著天,說明天的天氣一定更熱的,星都象谷子堆在天上了。然而,亮晶晶的星星在劉祥劍和大牛看來,不是點點亮亮的可愛,而是長著刺的交織在一起的泛耀得讓人頭昏眼花的,是仙女賞花擬的焰火。劉祥劍卷著舌音說,三爹他們真太熱情了,你說喝不得吧,他都拼著老命在喝。露珠說,看三爹那為難樣兒,我就擔(dān)心,不等酒喝好就喝豆腐湯的。劉祥劍還在繼續(xù)說,大牛,你說是吧,我們怎么好掃他們的興。稻菇說,熱情是熱情,那是大牛他們的夾心餅干換來的。大牛豪氣說,什么我們他們的,都還不是你們的。他的話說得他倆都啞口了,露珠又被擠在了他們后面,說是我們的。停了下又說,不過對三爹他們還說是你們的。
      那條眼睛睜大的狗一直守衛(wèi)在門口,見他們說笑的回家來,忙搖頭擺尾的迎上去。還緊緊的纏著稻菇的褲腿。她俯頭喚了下,說這狗還認(rèn)人的,好乖呵。露珠卻蹬了它一腳,說死一邊去,又對稻菇說,它呀,經(jīng)不得寵的,寵了它它就討嫌的纏著你,恨不得和你親嘴的。劉祥劍說,狗是通人性的。會和人同房呢。你們得小心點。稻菇責(zé)斥說,喝多了,說廢話的。劉祥劍頂起真來,說那黃牒上你沒看到過。立刻,稻菇臉上火辣辣的,幸虧是夜晚朦朧的看不清晰。她狠地說,那你今晚跟狗睡去。露珠,你不準(zhǔn)他上床啦。大牛嘻笑說,祥劍哥,別怕,沒地方睡,我倆睡。劉祥劍清醒的說,那露珠呢。露珠說,和姐睡吹。稻菇說,我看你們倆都喝多了。她先忙著進屋張羅去,履行女主人的職責(zé)。
      進了屋,劉祥劍和大牛頭一件事是到機井旁咕嚕的暢飲冰冷的井水,直讓井水灌滿肚子,灌滿了喉嚨,簡直漫出嘴巴才罷休。似干旱的田地遇上大雨般的暢快。露珠找出大腳盆吩咐他們洗澡。大牛說,大熱天的,就在露天下一沖,又放肆又簡潔的。劉祥劍說對,倆人一唱一和的。露珠對稻菇說,姐,我們還是到屋里洗去。稻菇說,那當(dāng)然是。不一會露珠出來說,我去倒了好水,在后面房里。稻菇說,還要你倒么水。露珠說,你不熟悉,我給你兌了熱水的。你去看不涼啵。稻菇說,水都倒好了。忙進房去。露珠等了會,又在房門口問,水不涼啵,又問衣服拿了沒有。稻菇開門出房來,說水蠻好。便去提了凳上的蛇皮袋進去。在泛黃的燈光下,翻找出換的衣服,還有條青色的長裙,是留下唯一做人撐面子的。便關(guān)上門洗了。見床上推了一些雜物,想幫著收拾,但沒有頭緒,便放棄了。好多年沒有這樣洗過澡了,在家里都是太陽能熱水器下淋浴,還洗香水沐浴露的。她在盆里邊地下摸了摸,到處瞧了瞧,連肥皂也沒有。他們家只有洗衣的洗衣粉,節(jié)儉得連肥皂也沒用。又摸了水,嚴(yán)天暑熱的還要兌冷了洗就好。她將就著,快手快腳抹洗了幾下,揩干了穿衣??蛇吙吤昂沟?,剛穿上的衣服就被汗液沾在身上了。她想到走道上透透氣,可沒有了白天的涼風(fēng),一絲風(fēng)也沒有,蔽氣似的。露珠不聲不響的去替她倒了洗澡水,提出房時被稻菇瞧見了,也要掙著倒外面去。露珠硬不讓,還說院子里涼爽些。又喊大牛將竹床搬到院內(nèi)空場去。
      倆個大男人興沖沖,笑哈哈的談著酒桌上的話,沖了又沖,洗了又洗,按露珠說的分別去前后房里換了干衣出來。露珠收了他們換下的衣服,放在塑料盆里,稻菇要端到機井旁去洗,露珠不讓。說你才洗澡一動身就一身汗的。明天一早我兩把就搓了。你不管,又讓他們?nèi)ピ簝?nèi)納涼。自己去給豬食,撿窩里的蛋,堵出口。再去鋪開兒子后房的床,將前房床上的舊草席換到后床,鋪上給兒子準(zhǔn)備的新草席。將唯一的一把座式舊電風(fēng)扇也放到前房去。等跑前跑后的忙完了一切,便落下來陪他們。
      劉祥劍見她來了,便說,露珠,還在忙么事,來歇著。露珠說,沒什么忙的了。便坐在一旁的凳子上,又道歉說,鄉(xiāng)里沒有城里的條件好的,委屈些哪。劉祥劍說,我和你們一樣,也不是天生街上的,還不是鄉(xiāng)里的,哎,城里也沒什么好的,我們今后不走了。露珠沒把他的話當(dāng)真,大牛在和稻菇說話沒聽他們的。露珠對大家說,床鋪好的,你們到前房里睡,我們到后房里。劉祥劍說,我就在這張竹床上睡,蠻涼爽的。大牛說,這是我的睡處,你別搶。蚊子會把你抬走的。你還是和姐去屋里睡,有罩子罩著,還有電風(fēng)扇吹。說是說,可誰也沒先動身去睡。露珠說,大牛,你也到屋里睡去,外面有蟲子什么的,爬了長毒不好。大牛不理她,似乎閉著眼要睡著了。露珠起身說,我不陪你們坐了,身上泛汗酸臭的,洗澡去啰。她說著,重重的噓了口,仿佛把一天的勞盹都吹沒了。
      火熱也隨著夜的深沉掩蓋起來,涼風(fēng)深深拂著他們坐靜的身子,涼爽爽的。然而,那難得機會飽食人血的蚊子盯得他們大坨小坨的,不時的用手撓抓,癢得心里刺痛。央央困意被攪得惱怒。露珠洗了澡出來,見他們沒了剛才的興奮,要理不理,要說不說的聊著,便去催大牛,說,去,你們都睡去,不早了。劉祥劍說,是要關(guān)到罩子里才保險。大牛懶洋洋的嗯著,象郭麻似的閉著眼站起來。蚊子吸的仿佛是他多余的血。然后睜開眼說,祥劍哥,是,我們都回房睡去。他說著,又去廁所小便,就向正屋去。露珠提醒說,睡后頭房里,呵。再對他們說,姐,祥劍哥,一天了,你們也累了的,早些休息去。他們慢騰的站起來,劉祥劍也去廁所。露珠自言自語的說,哦,飯菜還沒收,險些忘了。說著進廚屋去拉了燈。然而桌上不見了鹵菜,碗柜里也沒有,明明只拿了一半去三爹家,還有一半留著明天吃的。再看桌上,有吃過的印跡,零星的肉渣。一個空碗在桌邊。記起是自己忘了放進柜去,也沒罩著,心里咒自己真該死。她在廚房到處翻找,猜測定是老鼠偷吃了,但不象,再看看圍著她轉(zhuǎn)的狗,似乎趾高氣揚的,正津津樂道的搭舌頭。她敢肯定一定是它吃了,但不敢支聲,便惱怒的蹬了它一腳。它被蹬痛了,吭地一聲,夾著尾巴逃出廚房去。露珠滿腦子怨怒,無可挽回了,狠不能剖了它肚子取出。又檢查了中午剩下的飯菜,干脆一起端了倒進豬糟去,這么熱的天也放不到明天的。鹵菜應(yīng)該不怕熱濁餿味,還可用水冰著,偏偏讓那畜生吃光了,不吃其它的。她顧不了渾身的汗水,好心疼的一個人在竹床上坐了好一會。坐著的時候,又想了究竟是不是狗吃了,也沒確鑿證據(jù),留著一個謎團和心疼。好久才進房去睡。
      人是上床了,心思還放在被狗吃了的鹵菜上,花錢是一則,那是大熱的中午大牛從鎮(zhèn)上買來的。她也還慶幸,拿了半碗去三爹家讓大牛嘗了新。忽地,聽到了嘰喳的說話聲,像是從姐那邊傳來的,靜下心來仔細(xì)聽似乎又沒有了。忽然想到他們白天的言行舉止,沒有過去回家氣勢大方,連手機電話也沒接個,處處謹(jǐn)小慎微。還說是什么客,我們不走了;還說往后回來了幫三爹干農(nóng)活;還說今天不回家早成億萬富翁了;還說如今究竟光蛋了;還說要天天在家吃了…難道真象他們說的這次回來再不走了。不走了能干什么呢,種幾畝田有什么出息。除非象六組的家德種他一二百畝,才可發(fā)起來。家德是么人,用從未間斷農(nóng)活,是一把好手,再請工,也少了自己要困在田里。姐他們能行嗎,決不行。要趁早打掉他們那些糊涂想法,在城里有房子,有生意做,多好的事。就象三爹說的飛出的鳥怎么還回籠子呢。再想想,是決不可能的,也許他們說說玩的,說得開心。忽地,那邊竟傳來哦嚇的怪叫聲,叫后就沒有了。她想叫起大牛壯膽,去外面瞧瞧,該不是有人知道姐他們回來了,他們有錢,來裝神弄鬼打劫動啵。一切又都靜了下來,便不想叫起大牛。他正美夢噓鼾,還有韻譜呢。當(dāng)她享受著這音樂,不一會,又怪叫了,叫聲仿佛就在屋內(nèi)。自家的屋不怕,她這樣給自己壯膽,悄悄起床去。又躡手躡腳的拉亮燈,輕地半開房門,又去半開后門。月亮把院內(nèi)照得雪亮,只有更嘹亮的蟬鳴蛙啼。屋內(nèi)屋外,沒有一點異常。她又悄悄回房上床,在扎紋帳門的時候絆著了他。他嗯嗯的說,才上床睡,還催人家的。她在靜聽著,他沒了后話,又響起勻稱的鼾聲。
      稻菇他們上床后,盡管有電風(fēng)扇,床上還是熱得透不過氣似的。肉挨著肉,汗浸浸,要粘著似的。心思重重的他們哪顧得了那些,也沒想到把紋帳門打開。細(xì)聲脆語的說,回家是選對了。這大年紀(jì)了,要再去闖蕩,說不定連個尸都不知拋到哪兒。如今種田蠻悠閑的,種籽有補助,肥料農(nóng)藥貝余 得到還送上門,種田不需要本錢似的,還不交公糧稅了。稻菇體會了半晌,嘆息說,哎,不回來不踏實,回來了更不踏實。你看滿村子的人家差不多都住上樓房了,他們還是我們過去的破屋。他們還指望我們幫一把,他們蓋樓房的。還有文班上學(xué)要錢,也想要我們搭一把。眼下倒好,就是你,怎么沾上了牌呢,真該死!劉祥劍說,不必說我,你也是一樣,象迷魂藥給蒙了。他也嘆息了又說,其實文班不必再讀了,沒有錢讀什么。不如早些打工掙錢。讀了書也是要打工的,歸終都是為個錢字。稻菇說,人家的兒子不讀,你的一個女兒都要拱破腦殼,出錢讓她上大學(xué)。各人養(yǎng)的各人疼。說了你也不懂。劉祥劍悔責(zé)說,誰知我們走到這一步的哪。難怪人說,落翅的鳳凰不如雞的。只有把我的手腳都剁了才好,悔之晚矣,難怪人說沒后悔藥吃的,現(xiàn)在才有了切腹體會。說著說著,都有些悲切切的了。稻菇說,哎,那都不必說了。都過去了,是命里載的該我們窮??裳巯略趺崔k,怎么向他們說。他們一家生活得好好的,我們擠進來怎么辦。牙齒還有咬舌頭的時候。劉祥劍沒理解到生活細(xì)節(jié)層,想了想,茅塞頓開的說,有了。就說現(xiàn)在的競爭太激烈,生意越來越不好做,不把賺的幾個錢虧了。我們這次回來,是投資農(nóng)業(yè)開發(fā)的。稻菇覺得這是滿足過海。心都吊到嗓子眼了。說,說是好說,冠冕堂皇,到時候拿不出錢來怎么辦。劉祥劍寬慰說。說不定躲過這陣,他們找不著,我們的時運也轉(zhuǎn)了,再出去闖,拼個五、八年又發(fā)了呢。憧憬如此美好的,新鮮的睡床,一點也挑逼不起親近的興致。
      說著說著,劉祥劍不應(yīng)聲了,也不說話了。她知道他目困 了,睡著了。再說下去也沒人聽了。一人愁苦的思緒著。不知不覺地,仿佛他們雙雙又去了商貿(mào)城里的那熱鬧的牌場。她阻止說,你發(fā)誓要剁手剁腳,不再沾牌的,怎么又約我到商貿(mào)城了呢。劉祥劍說,這里不是商貿(mào)城。你看房子不象,麻將桌也不是電動的,人也是些和我們差不多的,進城的鄉(xiāng)巴佬。這里和買彩票樣,不帶賭的性質(zhì),還捐資公益做好事。中獎了就是五百萬,五百萬啦,我們的下下輩子都花不完的。稻菇應(yīng)允著,有些動心了,有些奢望了,卻不知不覺的就在麻將桌上了,就和牌了,其他人的錢就往她面前堆了。接著還和大牌,人家只和了小牌,只給了幾張臨塊錢。她見自己面前的錢還堆那么高,不行,隔五百萬還差得遠(yuǎn)呢。接下來是她的莊了,這下牌都沒碼好就和了大牌,頂大的顆顆幺還撮魚。她想就撮紅中,把幺餅開了。沒有兩圈果然有人打紅中了。她不敢相信,太激動了,又問你打的什么。那人說紅中,你還要得起。是的呀,怎么還有幾顆紅中,一定是自己弄錯了。便慌忙的摸了一顆,還是紅中,仔細(xì)一看,自己就是撮紅中么,忙推倒牌,大喊我和了,連連說不少不少。是的,加上買碼,每人開了她四五千。她面前的紙票堆著都要倒了。有人不服氣的,說和這種牌不吉利。管它呢,只有錢贏就是吉利。劉祥劍忙過來說,你小聲點,小心抓牌的,傳出動了還要納稅的。稻菇春風(fēng)得意地說,怕什么,老板說了的,公安局都有人保護。
       
      雞子不停的拍翅鳴叫,露珠不情愿的睜開眼,想到還有那么多衣服洗;還有早飯要做,他們吃慣了城里的早餐的,不吃早飯,吃面食什么的;還有一攬子的事,便猛的起床來。一大群雞鴨已經(jīng)出籠等在后門口,等她開門,都伸著長長的頸脖向她希盼。她上廁所也顧不了,連續(xù)舀了幾瓢谷子倒在后園去,逗引得它們咯咯嘎嘎的跟到后園,歡搶著吃。留下院子里星星點點的布滿了它們的糞便。
      太陽還沒有爬出地面,晨色陰暗的,有些涼意,清新甜潤的空氣讓人心曠神怡。露珠沒有這美好的感覺,而是忙亂著。上了廁所,便收拾打掃院子,還用井水沖洗竹床和地皮。然后咕咕唰唰的幾下漱了口,按了一桶水洗洗臉。再搬出大盆衣服,將洗臉?biāo)谷耄谙窗迳下槔拇晗?,那動著和嚓嚓聲比電視上的更美妙。矮凳都不坐,蹲著洗。蹲得兩塊屁股圓圓鼓鼓的,背膀也股股朗朗的,是把做事的好手。搓過一件就放進提桶里,漸漸的,盆里的水變污濁了,衣服一件件的眨眼少了。洗完了就盆一掀,臟水隨著機井旁的暗水溝流到了廁所后面的大糞池里。隨后按壓出井水清滌衣物,等渡過三遍,盆里而是清水了,她才罷體。涼衣懶得用衣架,搭在院中拉著的電線上。剛做完這一切,大牛起床了。說好舒服,床上熱死了,背膀都粘著席子的。露珠示意他小聲點,他們正在睡覺。倆人都裝有對姐他們這次回來的疑問,似乎有很多話要說,但不方便說。大牛張了個呵欠,粗聲說,昨晚二爹說接姐他們吃飯是真是假。露珠輕聲說,你小聲點說不成話是怎的,我姐他們一年回來幾次,況且這屋還有他們一半給我們的。你什么意思!大清早的大牛討了沒趣,低著頭去蹲廁所了。露珠在嘀咕,你趕早去把稻田的水灌了。你知道干了喝井水,稻子已在喊干了,我昨夜做夢都在給它們灌水。
      又一個大好晴天越來越明了,天既高朗又空蕩蕩藍(lán)登登的,沒有一朵云兒,東邊發(fā)出燦爛的霞光,漸漸把天染紅了,地上,莊稼上沒有一絲露水,真如古話說的天干無露水,下半句埋在心底。露珠覺得不管有沒有誰接姐他們吃飯,她都得準(zhǔn)備點菜。村里的魚肉,甚至外地蔬菜,是村小買店天不亮從鎮(zhèn)上用自行車或摩托車趕來的,遲了就沒好菜買了。她還想買二包白面回來,做城里的人早餐給他們吃。她來到村頭,已經(jīng)有三二的人聚在了煜伯的小買店前。有人主動招呼她,說你家來了大老板了,夠你勞累的呵;也有的敬稱你稻菇姐他們回來了。她嗯的答應(yīng),說你們怎么這么早。有人說煜伯這門口的風(fēng)好,又不要錢,誰不貪寐啊。家里一個晚上熱得睡不著覺。她笑的去招呼煜伯,說要割肉,還用手指著沒有筋絆肥泡的地方。煜伯說,你這好,把點好肉都選走了,留下的我賣給誰去。露珠笑說,誰不知我家來了客的,又不是我自己吃。留下的,下回我都割了去。煜伯說,那好。要么你丟下墊錢。露珠說,這個伯伯看,生意越做越摳了。煜伯一笑說,逗你玩的呢。他心里明白,誰不知村那頭還有兩家小賣店,也賣魚肉的。
      和她說著煜伯抬頭生意腦又去和來人招呼了。露珠轉(zhuǎn)過身去,見是他,便招呼喊了二爹。二爹高吭的說,露珠來買菜了,少買點,昨晚說好的,稻菇他們中午上我那吃飯的。要不你和大牛也去。一個客也是請,十人客也是請。煜伯半真半假的說,遠(yuǎn)親不如近鄰。露珠和你還住得親近些。怎么叫也去,肯定去。露珠呵。二爹說,那是,那是。你和大牛也一定去呵。露珠答應(yīng)了,還是割了兩塊錢的肉,買了面,還要了塊香皂。邊付錢,邊說,二爹,上我們家吃早飯去。我煮面他們吃的。二爹說,那就不了。我還要打藥去,說這次的螟蟲發(fā)得歷害,農(nóng)技都測報了。露珠說,我家田里也要打。您打的是么藥。二爹說,銳勁特,樂斯本,甲胺磷也行。露珠客氣說,您還有會兒的,我去了。煜伯望著她的背影說,露珠姑娘越來越會處事了。
      回家的路上,露珠在想,不知他們起來沒有,要等他們起床了再煮肉絲面,一熟的才好吃。她正要進屋,狗子又搖頭擺尾的迎接她,她踹了它一腳,說你還癡心妄想啰。也不敢說別的。那鹵菜他偷地留下一份,要不是那畜生,今天也要不了買肉,就煮鹵肉面。該死的,你還想吃肉不成。
      屋里靜悄悄的,她以為他們還沒起床,誰知他們都在院子里,正繼續(xù)著昨晚的話題,不能說我們窮光蛋了。聽到腳步聲,忙轉(zhuǎn)了話題。露珠說,哦,起來了,昨晚沒睡好吧。她隨口的問話,稻菇記在了心里,她怎么知道的。稻菇答非所問的說,你么時候起來的,衣服都洗好了,我還說我來洗的呢。露珠笑說,你們喜歡吃面吧,你們的早飯吃得早,我這就煮去。劉祥劍說,吃早餐喲,隨便吧。我昨天沒說錯話吧。今天到二爹家不能再喝酒了。稻菇見露珠去忙了,接過話說曉得二爹的話不算數(shù),昨晚是喝酒說的。露珠趕忙去抽了爐蓋,聽著他們的話,朝他們說,剛才碰上二爹了,說中午接你們的,讓我不買菜,還要我和大牛也去。我們不想去。聽了她的話,稻菇才落下心來,難怪她只買一點肉的。便說,不去白不去,怎么不去。平時你們也難得吃他的。
      面是先炒了肉絲,放好味,放了水,和湯和水一起煮的,是露珠自作聰明想象這么做的。根本不象城里的堿水面,擋過水,面湯和肉絲是單獨先做好的,還有蔥花,胡椒,大蒜水什么的。露珠還用過去的老傳統(tǒng),打了荷包蛋面里。然后,用筷子挑了兩大碗,單獨用鍋鏟舀起整蛋和面湯。又端到院中的凳上,熱烈的說,祥劍哥,姐,你們快吃,一熟的,襯爛了就不好吃了。她更擔(dān)心壞了她的手藝,花了心思,花了錢不能白費。又說看味道么樣,咸淡么樣。喲,忘記蔥了。又慌竄的去后園里掐蔥來。稻菇說不要蔥了。他們覺得等了好一會,還怎么好讓她忙亂去。露珠切好蔥放進鍋湯里,用鍋鏟舀了來。劉祥劍挑起面,嘴就著吃,邊吃邊笑說,蠻好。露珠的手藝不錯啊,我怎么過去沒發(fā)現(xiàn)啦。憑這手藝到縣城準(zhǔn)發(fā)財。露珠笑說,祥劍哥,別奚落我了,我這只煮了兩碗兒,要象城里人圍一圈子等著,我一慌神,人家不把鍋掀翻才怪的。心想麻煩死了,寧可不吃這面。稻菇抬起頭,說你們怎么不吃,只煮了兩碗。露珠說,都有。還有。好吃,你們盡管吃,鍋里還有添的。好吃,我可以天天這么煮得你們吃。劉祥劍吃下鮮嫩而且流著蛋黃稀的荷包蛋,說手腳是慢了點。不過不怪你,人家做早餐是大三個煤的大爐,面下水就熟。你這小煤爐也虧得你做這么好吃的肉絲荷包蛋面來。要讓你姐煮準(zhǔn)不行。他吃了口面又說,對了,我給你這面起個名,就叫肉絲荷包蛋和湯面。露珠笑說,你這名字太長太聱口了,就叫露珠鄉(xiāng)土湯面。稻菇看他倆侃得愜意,分別望了下他們。然后說,大牛呢,又不是上街去買什么東西亂花錢了吧,反正有二爹接我們吃飯的。露珠說,他去給稻田灌水去了。太滾了,稻菇邊吃邊停,說大牛還蠻操心的啊。露珠說,他操屁心,懶得要命。不是我催了兩天,稻田都干枯冒煙了。她說著,見他們碗里吃去一大半,就去端出鐵鍋來,說好吃,再添點,還有。劉祥劍做出樣兒,說還吃,就撐死了。人一天一個雞蛋就夠了,我一下吃了四個,可以四天不吃??磥碇形绲媒o二爹節(jié)約了。露珠又來到稻菇跟前,說姐還加點。稻菇說,這我都吃不完了。露珠看她為難樣兒說,吃不了就不勉強,放下。稻菇說,確實好吃,又舍不得放棄浪費了。劉祥劍鼓勵說,那就一不做二不休吃了算了。又說,露珠,你吃呀。露珠說,等他來了吃,吃早了不習(xí)慣。他們吃得都一身汗了。
      露珠端回鐵鍋,往桌上的碗里乘面。她只煮了十個雞蛋,他們吃了八個,那兩個留在大碗里給大牛吃,剩下一小碗湯面,她留著自己吃的。剛乘好,大?;貋砹耍┲萄澅承?,一赤腳拖鞋,渾身汗浸浸的。稻菇說,蠻勤勞的??烊ピ绮?。你老婆煮的面太好吃了。大牛故著驚訝的說,是嗎。又去機井旁接了水洗。露珠在廚屋喊,快來吃,大牛。面都成粑了。大牛抹了臉上的井水,說,姐,你們吃么。她答應(yīng)吃了,叫他快吃去,肚子蠻餓了的。大牛去廚屋要端面出來吃,露珠使眼色,讓他別出去。大牛見他端上小碗吃,說你怎么吃這點。露珠裝相說,小聲點,我不喜歡吃面。大牛突地吃到了面的蛋,說你沒吃蛋,要挑給她吃。露珠推讓的,落下臉說,這不知推么事。稻菇進門了,說早餐倆人還客氣什么。大牛忙側(cè)過臉,憨厚說,沒什么。這面是好吃。露珠很快扒完了小碗的面,連一點湯汁都舔干了,將碗筷放到鍋里去,轉(zhuǎn)身說,剛才祥劍哥給我這面取了名兒,叫什么露珠鄉(xiāng)土湯面。劉祥劍也進來湊份兒,正好聽到了,便說,這名是她自己取的。我給她取的叫肉絲荷包蛋和湯面。大牛認(rèn)真說,她改姓王了。大家恍悟的笑了,露珠瞅了他一眼。劉祥劍接著說,露珠還蠻趕時髦的。現(xiàn)在電視里都推崇城里人的農(nóng)家游,吃農(nóng)家的土灶鍋巴飯。我看你們可以辦個農(nóng)家飯莊了。大牛說,好呵,那你大老板投資入投,你當(dāng)董事長。又說,是聽人在說縣里要建農(nóng)家店到村。他說的哪跟哪呀,張飛殺岳飛似的??傊湍敲椿厥聝骸⑾閯φf,董事長還是你姐當(dāng),她當(dāng)比我適合,有經(jīng)濟頭腦。稻菇攔住他的話說,窮開心,窮快活。劉祥劍意味深長的說,人就是要開心,要那么多錢有么用,整天愁眉苦臉的,不如去見鄧小平算了。昨兒說窮光蛋,今兒說要那多錢有么用,把露珠他們弄昏糊了。她突然說,你們都出去。她覺得這話不妥,不改口說,大牛,你請祥劍哥姐他們出去。擠在這里,又有個爐子,熱不熱呵,院子里又散朗,又涼快的。
      他們默默的走出廚屋,有種寄人籬下的感覺,但還是裝著沒事的去院子里聊天。露珠一人甘心情愿的收洗。劉祥劍吃飽喝足了,興沖沖的要大牛領(lǐng)他去他的稻田看看。說好多年沒和莊稼親近,很想念的。很想重復(fù)從前忙農(nóng)活的情形,單純自在。大牛坦誠說,還有你過去的責(zé)任田,我現(xiàn)在還在種。是高坎田,容易干,作白田又不出莊稼。所以幾次換田都沒人要,一直是他們種著。劉祥劍在盯著看,傾心聽,似乎要看透他心底似的。又說,田里有么看的,茅泥草深,別臟了你。二爹還等著我們的。劉祥劍不想強求,反把局面弄僵了不好,得一步步讓他們轉(zhuǎn)彎,讓他們接受嚴(yán)酷的現(xiàn)實。他只好順著他了。
       
      一走進二爹家就有股濃郁的撲鼻烹調(diào)香味,是鹵味香夾雜著雞湯香,在鄉(xiāng)野農(nóng)舍的草霉清淡味中格外顯出。大牛進到后院,沒有看見人,去朝廚屋大聲說,是二爹的手藝還是二女巴 的手藝,這么噴香的。二爹從廚屋出來,笑說,大牛呀,來了。我哪這般手藝,別笑話老子了。他的話音比年輕人還鏗鏘,身體比三爹硬多了,老當(dāng)益壯,倒象他是弟弟。大牛在老人的面前也是放肆自如的,說稻菇姐他們來了,不是您硬要接他們,他們真不來的,得虧我吧。二爹說,怎么,他們瞧不起我窮二爹。老子也住的樓房,瓦平他們在外也還撐得住,弱不了他們多少。大牛忙陪小說,不是的,是怕您破費。算我嘴笨說錯話了。二爹說,這還差不多。
      二人調(diào)侃著上正屋來,也許二爹是有意這么說,想讓稻菇他們聽到。露珠是聽清了,忙岔開話題,說二爹也是不容易,還種幾畝田,還照護貝貝他們。哎,現(xiàn)在大多人家都這樣,老人是撫了竹又撫筍的。能住上這好的樓房,也是一把老骨頭換的。二爹說,你們不懂,莊稼人活世就為了一個窩撮。露珠見他們順?biāo)脑掝}在掃視房子,又接著說,我這一世不知能不能象二爹住上樓房的,能讓文班上成大學(xué)就不容易了。二爹說,伢,年紀(jì)輕輕的,別說這沒志氣的話,稻菇把目光落到露珠愁云的臉上,憂傷極了,還是寬慰說,文班能上大學(xué),你就能住樓房了,說不定還能到大城市里去住樓房。到時候把現(xiàn)在的平房就留給我們了。露珠把她的后一句話牢牢聽在了心里。二爹這才招呼說,你們來了。他們也都喊了二爹。露珠,站著干嗎,幫著倒茶來。他說完,又搜出煙遞給劉祥劍,稻菇說,二爹,你別毒害他了。二爹說,你不是抽煙的嗎。劉祥劍說戒了,昨天在三爹家您見我抽沒。二爹看都不看大牛的,將煙自己抽了,又轉(zhuǎn)向稻菇說,哼,那讓我自己毒害,早點回老家見你爹去是吧。稻菇忙說,我不是那意思。有些話是越解釋越糊涂的。露珠已經(jīng)端來涼茶遞給他們。二爹還是說,老家的茶沒有城里的瓶水好,保管沒有毒害的。幾個毒害把稻菇他們回鄉(xiāng)的憧憬蕩開無限的漣漪。
      這時,一婆子似乎怒沖沖的趕來,他們連忙起身招呼,說,姑奶奶來了。她卻忿然說,稻菇,你們回來了,夢都不托一個的。又朝向他們責(zé)怪,露珠,你姐他們忙,你們也應(yīng)該去給我說個信兒。是么十里百里的遠(yuǎn),你們年輕人有的是腿子。露珠陪笑的道歉,姑奶奶,這確實是我的問題,是我的不是。稻菇愣了會,才說,中午不是二爹接我們吃飯,我們就去看您了。姑奶奶稍稍消了氣,說,你們怕我沒飯給您們吃是吧。二爹故意說,你們也是的,都回來兩天了,也不去看你們的幺姑媽。露珠說,看您還添柴加火的。姐他們是讓我扯住了。這次好生在我家安置幾天,哪兒也不準(zhǔn)去的。二爹又對姑奶奶說,那好,中午讓他們?nèi)ツ慵页燥?。姑奶奶說,你當(dāng)不了家,看二女巴 怎么說。大牛認(rèn)真說,姑奶奶,您是怎么知道姐他們回來了。這個問題得搞清楚。姑奶奶說,怎么,想搞封鎖,瞞我。大牛笑說,哦,我明白了,姑奶奶是么人,阿慶嫂。姑奶奶終于笑了,舉起手要打他。緩的又收了手,去后廚屋和二女巴 打招呼去。客來的多,喜氣更濃烈。二女巴 響亮的說,來了正好,就在這里吃飯。姑奶奶說,二爹讓他們?nèi)ノ壹页匀?。二女?果斷的說,不行。我都準(zhǔn)備好了,貝貝她們放學(xué)回來還要吃飯的。
      隨后,露珠也來到廚屋,幫著張羅。又喊大牛幫忙,到處尋找凳子在正屋堂廳鋪好桌凳,又找了碗筷擺好。正好放午學(xué),貝貝、英英回家來,二爹家更熱鬧起來。二女巴 讓他們喊大姑媽,大姑伯的。稻菇微笑說,真乖,半年又長高了,正月來時都沒這么高的。話一出口又悔了,正月來時每個孩子都給了五十塊的新票子,眼下是囊中羞色,干挺面子。二爹招呼說,坐上都坐上。
      吃飯時,二女巴 一再提示,要兩個孩子給稻菇他們敬菜。要上學(xué)了,又讓她們喊了大姑媽大姑伯的,見他們什么也沒施舍,才緩緩離去。二女巴 冷冷瞟了一眼,狠的說路上注意安全。露珠向稻菇遞了眼色,她們先后院里,鬼鬼崇崇的。露珠說,你沒看二女巴 那意思,正月你來給錢貝貝她們的。稻菇裝得猛悟的哦后,說算了,她們已經(jīng)上學(xué)去了。露珠說,你不是沒有帶多的錢嗎,我手里有。一個孩子二十塊行了,給到二女巴 手里,就說剛才忘了。說著便搜出折卷的票子展開是幾張十塊零塊的,稻菇讓她收著,很堅定的說算了,哪能每次都給,上次是過年算壓歲錢。今天又不是年又不是節(jié)的。露珠將錢塞進下荷包里,上正屋去,稻菇去了后廁所。
      等二女巴 收洗完,他們又說了些家常話,姑奶奶說,不早了,去我們家,我還得早準(zhǔn)備。她家在鄰村,有三四里路遠(yuǎn)。晚上的飯又有去處了,大家心安理得的要走,還要二女巴也去,二女巴 說不能去,要照護貝貝她們,滿腹陰霾的勉強應(yīng)付他們告辭。在大門口露珠停住了,說要和大牛回去一趟看看,一會就直接往您家去。姑奶奶沒有邀二爹,他是有舅爺身份的人,沒大事是不會隨意去她家的。人都走了,家里冷清下來。二女巴 氣鼓鼓的說,越有錢的越舍不得。這餐白花了幾十塊錢。二爹沒吭聲,悶著抽煙。
      他們分路而去。露珠和大牛一前一后的回家,一路一言不語。瞬間,烏云陡起,大點的雷陣雨墜落,讓地?zé)岣由仙?。露珠跋腳跑去,大牛仍然走著。她一進家門,趕緊去收了曬著的衣服,堆到竹床上。見大?;丶伊?,說我們這里沒下雨啊。六月天的雨就是怪,僅隔的田界。大牛紅著眼說,不把他們的衣服堆到我們一起了。他似乎時刻在警惕著什么。露珠說,我馬上來折的,堆一會有么妨礙。大牛忿然說,那干脆把劉祥劍的衣服和你的單獨放一起好啰。露珠笑了,說那把姐的和你的放一起嘍,高興啵。大牛來了真格的,狠的說,你再不分開,我把那些衣服都扔到糞坑里去的。說著竟走過去要動手了。露珠深知他脾性的,不能斗毛了,忙坐到竹床上去,說我分,我分,好了吧。大??此种路?,火氣一下象水潑的沒了。又說,我去田里看看,看那口子堵好沒有。不把人家的田都沒了。
      露珠只管折著衣服,沒有理睬。邊折邊想,得虧姐他們出去了,要住在一起,那日子真不知該怎么過。姐他們這次突然回來,究竟是為什么??錢也不帶,禮品也不帶,就幾件爛衣。還說什么窮光蛋,還說這次回來不走了。剛才都還說要把平房留給他們。真要是那樣的話,只能和大牛住露天了。她心里一直不踏實的是這房子,一直沒個說法,沒請個證人。房子是她們爹留下的。是大爹,就她們兩個女兒。而且,稻菇是招女婿,可招進來后雙雙都去了縣里做生意。接下來,露珠結(jié)婚還是只有招女婿,招的大牛。大牛是跟師傅從河南來這兒傳授種西瓜技術(shù)的,家里弟兄多,又特喜歡露珠,兩年后師傅走了,就留下了他。本來,種西瓜這手藝可以讓他們致富的,誰知后來這一方一哄而上都種西瓜了。西瓜不能當(dāng)飯吃,那年月糧食都賤,收了沒地方堆。西瓜堆到市場上象山,縣里發(fā)號召不發(fā)防暑降溫錢,每個單位部門都發(fā)西瓜。這還發(fā)不完,瓜農(nóng)們就背上門賣,兩塊錢一蛇皮袋,有的甚至還汗流浹背送到五六樓上。背上跑下的力資錢不說,還值不到城里的一個麻木錢。農(nóng)業(yè)太脆弱了,自然災(zāi)害不說,市場銷售更難把握。一年的辛苦白費了,吃了苦頭的農(nóng)民不再種西瓜了。那一年,他們家就虧了一萬多的貸款。沒幾年,又先后送走了兩位老人。到去年才還清本息。按說這房子應(yīng)該是有姐一半,可當(dāng)時送走爹娘后,稻菇表示,房子讓露珠他們住,還有責(zé)任田也讓他們種著。當(dāng)時的責(zé)任田不值錢,大伙幾乎都棄田往外奔了。這事兒劉祥劍也拍胸表態(tài)點了頭的。就是當(dāng)時沒立個字據(jù)。難道他們這回是真來要房的。對了,早晨他們還說要辦農(nóng)家飯莊的。越想越是那么回事,忐忑不安起來,竟將折好的衣服又堆在了一起。還有揪心的,如今都搶著要責(zé)任田了,早晨祥劍哥還提出要去看田??磥恚巯轮怀铄X的穩(wěn)定日子也過不成了。怎么辦,真急煞人的。這事得早和大牛商量商量。轉(zhuǎn)而一想,又不行。他是個炮筒子,一點就火的,搞不好倆姨佬會打起來的。傷著誰都不好,還讓外人笑話,更讓九泉下的爹娘不安。
      大牛是笑沖沖回家的,說我仔細(xì)看了,稻葉上什么蟲也沒有,就我們田長得最好,綠得發(fā)黑的,你說二爹打藥了,我說不必打,免得浪費錢,節(jié)約幾個是幾個,可讓文班上一個星期的學(xué)。話沒說完,一眼瞟見那堆在一起的衣服,沖過去要伸手扔去。嘴里還罵罵咧咧的,說你明兒干脆同姓劉的去城里過,作二奶算了。露珠眼疾手快,拼命用身子護住。幾乎哭喪的說,我正來分的,算我求你好吧。大牛真恨不得一掌打在她的背上,但停住了,畢竟只有感覺和現(xiàn)象,沒有真憑實據(jù)。再看她那濕潤的背膀,把件花襯褂映襯得逼真逼真的,仿佛芬芳著花的清香,誘人的花香。他躬下去伏在她的背上,雙手欲抱住她的胸前的棉朵。親熱的說,我嚇唬你玩的。露珠使勁的甩開他,揚起頭說,神經(jīng)病呀你,你。大牛一旁憨笑,然后又認(rèn)真說,你再不分開,我真扔了的。
      鬧劇終止了露珠的煩憂,大牛看著露珠分衣的動作出神,等她分好衣服,分別放到了前后房里,他一直跟前跟后的伴著,恨不得大白天的去和她做那事。似乎白天不做,夜晚又做不成了,有姐他們干擾著,得收斂些。然而,露珠一點信息也不給,無動于衷的,甚至怨恨著。當(dāng)大牛一想到稻菇他們,心中又起了疑團。便問,姐他們沒說幾時回城去。露珠說,他們昨天才來,你就嫌了。是這次沒有帶東西,也沒有帶錢來吧。真是勢利眼。大牛說,不是的。文班要放暑假了,說到他們家玩幾天再回家的。讓文班上哪找他們?nèi)ダ?。又說好象這次手機也沒帶個。露珠冷冷的說,你知道文班要找他們的,一年上頭文班要吵他們多少次,用他們多少錢,你還得清吧。不帶手機有什么大驚小怪的。免得打擾,好清閑玩兩天。大牛說,你看我是那號人嗎。喂,我給你說真的,這次姐他們回來,我總有某種預(yù)感,你難道一點也沒感覺到。我擔(dān)心…不等他說出后話,露珠攔住說,你少放屁的。大牛還是自言自語的,現(xiàn)在社會復(fù)雜,我怕他們生意上當(dāng)。他們哪象有錢的大老板,簡直窮光蛋似的。露珠說,去,把后門關(guān)好。我們要早些去,不讓他們等得慌的。又補充說,看墻口沒堵上吧,好讓雞鴨進來。露珠又提前給了豬食,這才出門,向狗交待守屋。
      她坐在大牛破舊自行車的后坐,迎著火紅的落山,飛弛在顛跛的村路上。
       
      在姑奶奶家吃了晚飯也是繁星點點。大牛推著自行車走。迎著涼爽的夜風(fēng),他們有說有笑的,仿佛是回到了天真的昨天,沒有一點心思和憂慮。劉祥劍貪寐的吮吸著鄉(xiāng)野的清新空氣,感慨而別調(diào)的說,回家的感覺真好。說著還哼著歌兒,走在鄉(xiāng)間的小路上…露珠笑說,祥劍哥在城里還學(xué)會了小孩唱的歌,哎喲,都返老還童了。劉祥劍止住唱,認(rèn)真說,我老了嗎。稻菇你說,我老了嗎。你應(yīng)該不會哄騙我高興的。稻菇說,我才沒高興勁哄騙你。還想干一番偉業(yè)的,怎么就老了。人家還老當(dāng)益壯的。劉祥劍聽出弦外音,說你這話不等于沒說嗎。他見大牛不插話,忙主動說,大牛,你說說,我老了嗎。大牛淡淡地說,沒老。露珠還想同你去城里做生意的。劉祥劍驚呼說,真的,露珠。露珠板著臉說,聽他瞎說的。你別擔(dān)心,我不會去哪兒的。這么好的涼風(fēng)你們城里有么,有錢也買不到。老天爺特舍給我們的。劉祥劍說,妹子啊,你別把我們和城里人拉到一起了。稻茹說,露珠是說你,你別拉我墊背。大牛說,那空調(diào)的冰涼不是用錢買的嗎。稻菇說,空調(diào)進空調(diào)出的蠻好,城里人就得空調(diào)病了。哪有這自然的大空調(diào)好啊。大牛說,這么說,你們還真喜歡鄉(xiāng)野的。那好,我們對調(diào)。半晌,稻菇說,唉,怎么調(diào)啰。大牛俏皮說,不是我和祥劍哥倆調(diào),是我們倆家調(diào)。劉祥劍忙說,太好了,我們還搭一袋雞蛋糕你們調(diào)。這是老掉牙的過去話,如今一袋雞蛋糕值什么。露珠進一步說,要調(diào)是把你的生意都給了。劉祥劍說,那當(dāng)然啰。他們沒有聽出大牛的話意和醋味兒。其實,他們根本沒心情來老家逗風(fēng)情,附和著說笑,無非是調(diào)節(jié)下懸空的心。
      乖張的狗果然在大門前等著,沒有昨天的鹵肉吃它也還是有直搖頭擺尾的迎接著主人,但主人它似的。劉祥劍有些憐憫,忙伸手喚它,撫摸它的頭毛。它揚起嘴舔他的手,他感覺甜潤潤的,又將手就近些,讓它咬。它不真咬,只用牙碰碰,碰得心里癢酥酥的。他又蹲下來,逗了會,恨不得親嘴的。是露珠催他們洗澡,稻菇又出來喊,他才回屋去。他按稻菇說的,去前房床上拿折疊好的衣服,并聞了聞,好聞的衣香味,是烈日暴曬特有的焦香味。他小心的放下,拿了毛巾去機井旁沖洗。大牛幫露珠提了豬食,檢查好雞籠,堵上墻口,也去沖澡。大牛舍不得用香皂,讓劉祥劍先洗,再敷衍地抹了兩下,端起臉盆從頭到腳淋下井水,好不暢快。因為只有一個盆子。露珠收拾家務(wù),從一旁過,無意中看見劉祥劍白清的身子,大牛和他比起來,簡直黑白分明,黑得跟夜色樣,看不出身形的。她羞澀的趕緊回避去,心想鄉(xiāng)下進城久了也會變白的,大牛要進了城肯定也會變白的,自己也會變白的。不僅會變白,還會變得和城里人樣細(xì)皮嫩肉的。那又會怎樣呢,經(jīng)不得風(fēng)雨,見不得太陽。
      劉祥劍來房間換衣,隨手推門是關(guān)著的,心頭一緊,立刻,房里傳出稻菇的質(zhì)問聲,誰呀!劉祥劍聽出是她,便說是我。稻菇也聽出了,說洗澡,等會。大牛在后房,很快換了干衣來堂屋,見劉祥劍不自在的站在房門口,隨口說,怎么,還沒換衣,姐在洗澡喔。還想說進去換衣有么要緊的,又覺得剛才的問話太愚蠢了。不等劉祥劍答話,便去院內(nèi)的竹床上歇著。露珠封好煤爐出來,說今晚別忘了把竹床搬進屋去。大牛問為什么,好象覺得是脫褲子打屁多此一舉的。露珠見劉祥劍出屋來,便說不為什么。她怕說了雞屎,他們嫌臟的。可讓大牛疑團驟起。劉祥劍干部樣的說,露珠,還在忙么事,還沒洗澡。露珠說,誰讓我們是女人的。大牛覺得他話太多太超越,便喊他來竹床上坐。說,姑娘家的事,看你管什么。等他坐下后,他就問,蓉蓉肯定要讀研究生的啰。文班能上大學(xué)我就知足了,也算完成了我的任務(wù)。劉祥劍說,等文班大學(xué)畢業(yè),你就可松口氣了。大牛說,萬里長征才開步,不敢想后面的事。劉祥劍又問,現(xiàn)在還有沒有人棄田不種的。聽他問田的事,大牛有些驚訝和警惕,便輕巧的說,恐怕沒有吧。這只有干部們心里有數(shù)。其實,他知道去冬有人為搶田還打傷了。可他有心計,不想說得危言聳聽,不想把田他說得那么俏。因為他還種著他的責(zé)任田。
      他們邊拍著叮人的蚊子,邊聊。還聊到天上的星星,象兒時的仰望那眨眼的北斗和牛郎織女星,和那隔著的天河。還說那顆最偏的是火星,說美國還派去探測器了。還說真稀奇,若大個地球居然就和天上的小星點一樣。要那些星點上都有人住,還與地球上的人象走親戚樣方便的來往就好了。大牛說,別看三爹二爹我們都在一個村子里,根本很少來往,根本不上他們家吃一餐飯。何況星球隔那么遙遠(yuǎn),你的美國派出的衛(wèi)星總要走幾十年。人除開小時和老年才多少年。劉祥劍說,幾十年算什么,有的是多少億年才能到達(dá)。大牛似乎不懂那些深層的道理,聽得無興趣了。不懂和不理解到深層更好,不會升騰煩憂和苦惱。聊到這兒,他們停止了,似乎都覺得人就活幾十年,太短暫,何必想那些不屬于生世內(nèi)的事。聊了老半天,似乎沒有了她們的生息。大牛說,她們呢,姐妹談私房話去了。接著又朝屋里喊,露珠,露珠,家里傳出她混沉的聲音,說做么事,我睡了。大牛又對劉祥劍說,姐呢,她也睡了。心想,難道她倆真調(diào)了不成。心里一陣爛漫和躁動起來,然后起身去上廁所。唰唰的尿聲完后,他出來說,她們都睡了,我們也睡去啦。劉祥劍嗯著,便起身去廁所。
      等劉祥劍解完手進屋去,大牛去將狗趕到院內(nèi),再關(guān)好門后,然后小心翼翼的摸進后房。還不敢開燈,真怕露珠和她姐調(diào)了。他才不喜歡她姐,既沒有鄉(xiāng)下人的自然,也沒有城里人的洋氣,洋不洋土不土的,真正的舍不得露珠,不能好事他劉祥劍了。又悄悄扒開紋帳,鉆上床去,不敢向床里面靠,輕聲喊是露珠吧,睡著了。露珠嗯嗯的應(yīng)著,說睡覺,哪來這些事,他才敢去撫摸她,她硬是不理他,著實目困 了。他的心弦象冬天的北風(fēng),一陣緊似一陣,對劉祥劍有了敵視似的警惕,提心吊膽了。他們沒來的時候,她總能配合得適到好處,親熱一陣后才睡去的。摸著摸著,掃興的睡著了。
      等他驚醒的時候,是露珠上床不小心按著了他的腿,他沒了朦朦的酒暈,完全清醒的,驚呼的說,你干什么!當(dāng)悟清是怎么回事,便坐起來問,你么時出去了的,干什么來著。露珠輕噓了一聲,細(xì)聲而神秘的說,你睡死了,沒聽到剛才的怪叫聲。大牛還是那嗓音說,誰怪叫了,我以為是你和他怪叫呢,不然你起床干什么。露珠說,去你的,你這么說你老婆不是在貶低我,是貶低你自己。又認(rèn)真說,昨晚也怪叫過。剛才好象是從前面房里傳出的。大牛說,你太混帳了。你姐他們的那種響聲也去偷聽。露珠煩躁的說,不象我們的那喘息聲。大牛說,人與人不一樣么,為什么有人想新鮮味的。叫不你們倆是親姐妹,一娘生的。露珠說,看你想到哪去了。是你下午的話提醒了我,我擔(dān)心他們。跟你說你也要當(dāng)心點,有么情況我們好及時應(yīng)對。不要整天個馬大哈似的。
      前房里似乎有了說話聲。是劉祥劍上床后,發(fā)現(xiàn)稻菇并沒睡覺,便問她為什么睡這么早。稻菇心思重重的說,明天沒人接我們吃飯了,怎么辦。劉祥劍若無其事的說,那好,明天在家里吃。你也好和露珠明說了,我們這次回來不走了,來投資種田的。稻菇似乎不感興趣,更憂慮說,那二癩子不會找到這里來吧。劉祥劍堅毅說,他們在城里是一霸,紅黑都有當(dāng),可到鄉(xiāng)野來了就由不得他的。大牛不幫我們,村里人不幫我們。上門的狗入門的雞,打死了無人嘁的。所以要早些向他們說明,團結(jié)家里人一起對付。幾次我都想借酒給他們說了,你還真以為我喝多酒了,瞎說。二癩子是牌場子請的保鏢,他們涉賭欠的債也轉(zhuǎn)到他的名下,他們抵了房子抵了攤位貨物,只差點零頭幾千塊。然而,落得零頭也沒法還了,這才逃回老家的。稻菇哀聲嘆氣的,說,這二天你難道沒看出,我們倆家怎好都擠在這一個破屋里。我怎么好向他們明說,說了會不會起反作用。劉祥劍懶呵的說,睡吧,別讓他們聽見了。
      不象是白天,也不象是黑夜,混混糊糊,懵里懵懂的??膳谱郎系穆閷⑦€是那么熟悉,花花的瞟子還是那么真切。眼看面前的錢要輸光,更焦慮起來,沒有錢開了多丟人啊,便主動說,手上的一萬多都快完了,明天再來吧。有人猙獰說這么個窮鬼還到這場上來混,真他媽的掃興,有人狠的說上桌有規(guī)定的,不完四個風(fēng)不能走人。劉祥劍說,那輸了欠著啰。有人說不懂規(guī)矩是吧,我教你,去找老板打個條兒,四成的息,保你輸不完的錢。劉祥劍可從沒干過這等懸都事,知道厲害關(guān)系,心驚肉跳的。立刻有人喊來老板,說劉老板要放碼。老板丟給他兩扎錢,白紙黑字的還寫了欠條,以性命作保證。有了錢,似乎就有了機會,劉祥劍不相信自己的牌運這么霉,辛辛苦苦掙來的生意錢,不能白白的輸了人。他相信自己一定會贏回來的,怎么稻菇也抱著一堆錢來給他助威鼓勁。正當(dāng)他信心十足的時候,不一會錢沒了,麻將飛了,牌桌掀翻了,豆大的汗珠從他的腦門滲出。他的腦袋不在肩上了,被窮兇極惡的人提著,說拿錢來取命。心想,自己這下完了,徹底完了,正如前人說的,玩錢如玩命哦。再一瞧,不要緊,腦殼不在肩上怎么沒有血呢。腦殼不在肩上更好,沒人認(rèn)識自己,躺在地上駭死他們。誰知那幫獠牙咧齒的家伙根本毫無畏懼,舉刀亂砍。劉祥劍覺得自己沒了,自己都不知自己躲藏到什么地方去了。也許肉體不存在了,是靈魂在支配,那班人肯定再找不著自己了。連自己都找不著的地方,還是被稻菇找著了。她哭泣喪的說,這膽戰(zhàn)心驚的日子實在沒法讓人過了。我們還是去派出所報案算了。劉祥劍說,這不是不打自招嗎,我們也要被抓,還被罰款,還受制裁的。制裁都不怕,就是罰款沒法交。不要命算了。稻菇說,不管你同不同意,我還是去報案的。總不會判死刑的。這樣苦活著不如死了好。吃牢飯還是鐵飯碗,比城里的下崗人有保障。劉祥劍犟著不去派出所,心想腦殼沒了怎么還能和人說話,莫非有特異功能的。想著想著,偏偏就在派出所了,只是一個能說話的腦殼,沒有了身子。劉祥劍氣憤致極,你們知法犯法,把我身子偷哪去了。稻菇也在醒悟的叫喊,說冤枉!是來告人狀的,反被人告了,冤不冤。警察怒不可遏的,說白紙黑字,欠債還錢,限三天還清本息。月息四成,十萬元一個月就膨脹到十四了。稻菇說我只欠一萬二了,欠條上怎么還是十四萬,我就是印鈔票也印制不贏。你們這是保護非法借債!趁那幫人目瞪口呆的,她拔腿欲跑,可怎么也跑不動,雙腳被鐵鏈鎖著。那幫人在飛快的追趕,她只能拼命呼喊,喊得聲嘶力竭…她心里明白,是徒勞的叫喊。便懇求說,你們怎么找到鄉(xiāng)里來了,這不是我家,我們的老家是河南。她心里還惦著不能讓妹他們受了牽連,沒了房子住。仿佛她象在宇宙黑洞里呼救,那黑洞的能量大得很,人來怎么救得了呢,他們不知是怎么跌入黑洞的。
       
      再聽到怪叫聲驚醒時,露珠怎么也睡不著了,也叫起了大牛。一起出門來,日匆 昕將曙,雞鳴相催。細(xì)細(xì)查、靜靜聽。前屋里悄寂寂的,一絲動靜也沒有,連鼾聲也沒有。大牛漱洗后,說一門象昨天煮面吃。露珠照常洗了所有的衣服,去煜伯那買菜。今天沒人接他們吃飯了,兩塊錢的面肉絲是不夠的。反復(fù)選了喜歡的菜,久久提著,難以啟齒。煜伯看出她的窘態(tài),說想記帳是吧,露珠,沒關(guān)系。你還沒到我這里記過帳。立刻,露珠的臉?biāo)⒌募t了。似乎做了見不得人的虧心事,心也跳撲撲的。然而,紅暈讓她更美了,象曙色的天,嫩艷、清爽、怡人。露珠點了頭,煜伯稱了算了,拿出個大本子記好帳,讓她在上面寫了自己的名字,也沒有細(xì)看記的什么記了多少,便顫擰擰的寫得歪歪扭扭。
      面還是照著昨天他們喜歡的吃法煮的,可他們卻要吃不吃的,仿佛面里有農(nóng)藥似的毒害。讓露珠愧疚不已。還是大牛給她撐面子,大口大口的吃了,又催他們快吃。已經(jīng)第三天了,他們回家的新奇象氣泡兒被恐懼和憂慮吞食了,哪來胃口吃尚好的鄉(xiāng)土和湯面呢。心里總是擱著被人逼迫追趕的驚夢恐慌,面色黃橙橙的。哎,早知如此,何必當(dāng)初呢。本來一帆風(fēng)順的富遮生活被晃晃給埋葬了。他們相互茫然的望了望,像吃了黃蓮似的哽咽下湯面。露珠忙過去接過碗,問不好吃吧。他們心不在蔫的答好吃。劉神劍堆起笑說,我說了的,一定到家鄉(xiāng)來開個農(nóng)家店。露珠說,祥劍哥,又譏諷你妹子了。大牛板著臉說,露珠想同你去縣城的,不落空了。露珠拿眼劃了一下他,沖沖的去廚屋。
      站在院中,心里有些空落的惆悵。還是劉祥劍找出話來,說昨天沒去田里看成。這時我們?nèi)タ纯础4笈`胖?,向廚屋去。輕聲的問今天都三天了,姐他們怎么還不提回去的事。他見她不理睬,一個勁忙亂的。又說,他還是要去看田,怎么辦。半響,露珠洗完鍋,說,去去啰。大牛探尋似的說,我想問問他們幾時走的。露珠直望著他,想著自己心里的事。兩塊錢的肉絲對姐他們不算什么,可他家蔬菜田里有,兩塊錢的鹽可吃半個月??偛荒茏屗麄兏孕〔说?。再住久日子就露出馬腳的,不比正月,家里還有點備著的東西能撐撐面子的,眼下不說布挨布,就連文班的學(xué)費也沒出處。露珠說,姐他們突然來應(yīng)該是天降的良機,讓他們玩得舒暢開心,文班的學(xué)費不就沒愁了。你還可向他開開口,幾百千把的借也要借到手。大牛說,和他說有屁用。他們都是你姐當(dāng)家。再說我個大男人,怎好開那口,露珠說,臭不臭硬不硬的。姐當(dāng)家怎么了,他要從中作梗,要為這事和姐鬧個不痛快么辦。大牛若有所思的,嗯,是個理。那我就引他去看了。他欲走又停住了,說他要看出個名堂,把他那些田要回么辦。露珠說,你才這樣傻呢,好好的城里不呆,來鄉(xiāng)下玩泥巴。大牛說,他不是說想辦個農(nóng)家店嗎,要真來鄉(xiāng)下怎么辦。露珠奢望的說,那還怕好了。俗話說只有粑子粘飯的,沒有飯粘粑子的。我們更好沾他們的光了,說不定到時候讓你當(dāng)個主管、經(jīng)理什么的。大牛得意一笑,轉(zhuǎn)身去了。
      耀眼的陽光下,綠茵的田野燦爛得光茫四射。劉祥劍跟隨著大牛,走在窄窄的田埂上,還有做農(nóng)活留下的根基,腳步不顯得搖顛。大牛不需看腳下,放眼侃談,說今年一定會是個好年成。劉祥劍應(yīng)允的,不時感慨說,作物種得不象過去那么零散了,都一片一片的。也還不時的望望腳下,小心踏空,跌入水田。大牛停住說,到了。這就是我種的責(zé)任田。劉祥劍站穩(wěn)了,一眼望去,總有上百畝的水稻。稻葉在熱浪中呼呼作響的,象吃飽的奶嬰在歡唱。忙說,大牛你都成大莊主了,有一百多畝吧。是中稻。大牛說,都是我的就好了,我只有十八畝。那都是人家的。那抽穗的都是早稻。中稻才封行。又快搶收搶種大忙了。他始終不提他的責(zé)任田,警惕著他的一舉一動。劉祥劍說,為什么不都種雙季稻。大牛說,種一季省事。劉祥劍指了指左邊的一塊,說,這是我的那塊田吧,過去我們打藥施肥,稻子卻沒長那么好過。嫩綠的稻穗已經(jīng)抽出,似乎還有些羞羞答答的穎殼上粘著白須。劉祥劍又重復(fù)著他的責(zé)任田,大牛裝得吱唔,哦,是。你還看得出來。劉祥劍說,還沒忘記有點影兒。大牛加重語氣說,我是花了好幾年的功夫才將它和其它田趕平,連成一片的。肥都多投了幾噸。劉祥劍說,是不簡單。當(dāng)他望著他時,見他眼里有一種異常警視的目光。他接著說,你知道村里還有沒有田的,大牛還是那句話,那只看村干部都心里有數(shù)沒有。劉祥劍又蹲下身子,慢慢抽出一技嫩穗來欣賞,又仰頭問,還是祖柏當(dāng)支書。大牛說,都換二個了,只這年把才穩(wěn)下來,現(xiàn)在是樹泰。他還有些頭腦,群眾服他。劉祥劍立起身子,有些頭昏眼花,定了定神,說,我們回來兩天了,沒有見著他。大牛說,三天了。心想,上次回來不見問這些村里和莊稼上的事,這次怎么這么有興趣。他們又對視了下。他接著抿笑說,我不是那意思。劉祥劍說,哦,對今天是三個日子了。時間真快啊。都三天了。仿佛他在感嘆,三天了,都沒一點眉目,目光里顯出窮途沒路的茫然。沒精打彩的說,回去吧。他真無法奪人的愛,說出要回來責(zé)任田的事,沒有田種,回老家做什么,喝西北風(fēng)不成。
      回轉(zhuǎn)的田埂越顯越窄,一走神,一個踉蹌,劉祥劍險些踏入稻田中。大牛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他,象虎鉗夾住似的,劉祥劍感覺被捍痛了。然而,畢竟比跌入泥水好。大牛慰藉說,是沒有城里的大馬路好走。劉祥劍不領(lǐng)情說,大馬路未必好,一不留神還會被車撞飛,性命都難保的,更得提心吊膽的。大牛說,那還是按昨說的,我們換了。他見他不作聲,接著說,心疼了舍不得吧。劉祥劍搖了下頭,死盯著腳下的路。終于走出田埂,上了寬余的平土路。他還是小心謹(jǐn)慎的,似乎有致命的毒蛇橫在路上,會突然襲擊的咬他一口,防不勝防的。窮途沒路的人也會貪生怕死。
      露珠正在屋前屋后趕捉那只不下蛋而肥腴的麻雞母。她心里早狠著它了,三二天才下一個蛋,搶食一霸,還不讓公雞騎到它背上。稻菇說,干么呢。露珠喘著氣說,不干么。來,你幫幫忙,把那麻雞捉到。稻菇心里明鏡似的,阻止說,別殺了它,留著下蛋。露珠急急說,就是不下蛋啰。我要殺了它吃,免得浪費我的谷子。稻菇說,我們又不是貴客,還是留著它。露珠說,它油厚,煨爛了好吃。比你們街上的肉雞好吃。不信你今天嘗嘗。來,到那邊攔著。稻菇還是不幫她。她拼命的趕著,還是逮不著,讓其它雞驚慌的咯咯亂飛。還是去抓把谷子來誘惑。正好,他哥倆回來了,汗得臉上象抹了層油似的,而劉祥劍的臉上更是豆大的汗珠兒。劉祥劍大聲感慨說,露珠,你們把田都種熱了??戳苏孀屓讼矚g。今年的早谷不說千斤,也要達(dá)八百。他不僅大聲說,還經(jīng)直朝啄食的雞群中闖。露珠示意讓他止住,說,出只手幫我捉住那麻雞。稻菇忙阻止說,不捉,她要條了它給我們吃的。露珠眼看幾顆稻谷要被啄光了,忙喊,大牛,過來,把它捉住。稻菇還是說,別殺了它,我們又不是客,大牛說,她呀,早就有它不過,狠之入骨了,殺了也除了她的心病。今天不殺,有你們在,說不定明天就殺了的。免得我們拿錢去買。劉祥劍一旁拍手吆喝,趕走了那些饞食的雞。露珠落下臉責(zé)斥,要你們出只手,幫忙都不成,白脫了男人生。
      露珠只得氣餒的作罷,回到姐他們頭天進屋的興致上,說,祥劍哥,八百一千收得再多也值不了幾個錢。劉祥劍說,現(xiàn)在國家保價收購,怎么不值錢。一畝還是大幾百塊,兩季也是一千以上。說你們今年種了一二十畝水稻,你算算看,還有棉花、黃豆、芝麻、春上的油菜子,不說家庭副業(yè),超碼是過去說的萬元戶。萬元戶過去是要上縣受表彰戴大紅花的,我估計呀,你們一年下地也要落個二萬塊錢,不比城里差。所以我昨天說了,想回鄉(xiāng)來。他又轉(zhuǎn)向稻菇說,我沒和你商量呵,你說我說的對吧。她心知肚明,他是想趁機會說明來意,她怎么也覺得不妥,偏不幫腔。他見她不夫唱婦和的,苦楚著臉,又說,我都是五十歲的人了,還能在城里干什么。城里是他們那些人的世界。不如告老還鄉(xiāng)。他們最擔(dān)心的就是這句話,除非是投資來了。但怎么聽,怎么理解也不象是投資的。大牛說,沒有五十,你只大我兩個年候。劉祥劍補充說,吃五十的飯了,怎么不是五十。露珠接著他前面的話說,祥劍哥是想投資老家,干一番驚天動地的大事吧。劉祥劍故作謙虛說,算不上投資,只是想回來吃口安逸茶飯,免得在外顛沛流離玩命的。他們聽著記在心里,而沒有深層去理解,更沒有詰問,是不是遇到什么難處挫折的。大牛耿直的說,我上早都在和露珠琢磨著,說你們這次回來太出人意料了,一定有什么目的。原來,真是投資這么好的事。他又欣喜的轉(zhuǎn)向露珠,說,剛才在田里看時,祥劍哥說還想見村干部呢。今天,他們也不去別家,沒別的宴請,不如把樹泰接了來家,邊喝酒邊談姐他們投資的事。露珠瞟了下一旁的姐、把目光落到劉祥劍的臉上,說,那看祥劍哥怎么說。劉祥劍說,那好啊,看村里對我們是么態(tài)度。稻菇?jīng)]好氣說,別就想喝酒。接待我們就夠受的了,還讓外人來吃白。大牛說,不白吃。他們來喝了酒,表了態(tài),今后我們辦事就順便多了。一餐飯還賺不回來。露珠又望了望姐,覺得她在默認(rèn),便說,大牛你去樹泰家看看,把道林也喊來。大牛解釋說,道林是村長,他來了也有好處,今后不會使我們的壞。劉祥劍嗯著,把目光落到稻姑身上,責(zé)怪她為什么不幫著園場說話。露菇看到了這一幕,忙說,祥劍哥,還是你幫我提麻雞去,誰讓你趕走它的。一時間,又忙騰起來。
       
      村干部說到就到了,沒那么多周公之禮客套。大牛去遠(yuǎn)處叫樹泰去了還沒回來,村長道林響當(dāng)當(dāng)?shù)南葋砹恕K炎孕熊囈患埽椭睕_屋來,還大聲喊,稻菇嬸、祥劍叔的。他們聞訊迎了出來,還不好喊他姓什么樣名誰的,就簡潔的招呼說,稀客!他見他們目光洋溜溜的晃著,就說,叔嬸不記得我了,我是道林。稻菇恍然,說,哦,道林。我們出去時你還在上小學(xué)的。道林答是的,說還是嬸的記性好。稻菇說,你現(xiàn)在都當(dāng)干部了。道林抿笑說,您別笑話了。我天生愚笨,讀書沒埯塹。高中都沒讀完,不如回家種田自在。露珠聽到說話聲,從后廚屋上前來,笑吟吟說,道林可是我們?nèi)罕娺x得村長,道林說還不是大家的抬舉。什么長不長的,我們還不是地地道道種田的農(nóng)民。劉祥劍端穩(wěn)說,不讀書,不上大學(xué),你悔不悔。道林暢快說,讀書憋壞人,當(dāng)農(nóng)民多悠閑。我不悔。劉祥劍又說,當(dāng)真不悔。道林爽朗說,悔有么用。又接著說你們回來投資的呀。劉祥劍說,也算不上投資,等樹泰來了,我們隨便聊聊。
      她去后廚屋去,稻菇也跟去了,還幫著拿碗端菜的。還說,你們別聽他牛,他哪有分文投什么資。她心里虛空著,這樣蒙下去,和他們今后的日子怎么相處。露珠說,不要緊,讓祥劍哥和干部們聊聊新鮮事,我們聽著也有盼頭的。稻菇唉息的說,唉,我心里有好多話也不知怎么當(dāng)你們說。露珠說,你不說我也能想象得到。你們出去闖個天地也很難。他們?nèi)ツ线叴蚬さ幕貋碚f,城里的人那才真叫人,過一天他們那樣的日子,也就心滿意足了。稻菇說,我不是說那些,說我們自個的事。你不知道啊,我現(xiàn)在是火燒烏龜里頭痛。露珠溫情說,姐,你是不是有什么不好開口的,不妨向我吐吐。吐了心里會舒服的。她見她不回話,又說,是不是祥劍哥在城里又好上別的女人了。稻菇險些抖落手中的碗,說,不說了。以后有時間我們姐妹倆再扌舀 心窩的敘叨。露珠親情說,姐,你去歇著,廚屋里我一人能行。要大牛回來了,讓他下后來。稻菇怕自己控制不了的哭泣起來,便答應(yīng)著去了。
      爐子燒得鍋里都冒煙了,露珠還直直地望著稻菇單薄的背身,喉嚨里酸酸的。她邊忙著做菜,邊胡思亂想。一定是劉祥劍有了更年輕妖艷的女人勾了他的魂,甚至給他續(xù)了后都說不定的。他們狗男女是完完美美的一家,把姐一人排斥在外,成了多余的絆腳石,障眼砂。怎叫姐心里不難受的,比鈍刀割心更難受。雖然蓉蓉是她親生的,蓉蓉還在省城讀大學(xué),蓉蓉還要嫁人,成為人家家里的人。落下姐不就是孤單單一人是什么,是餐風(fēng)露宿的路邊野草,就是剛才那飄零零的背身?,F(xiàn)在的世道什么都好,就這樁不好,容易讓人學(xué)壞。她又向好的方面想,還有一種可能,也許那妖女卷走了他們的錢財;或騙走了他們的一切,害得連煙也戒了,手機也沒了,兩人的手機恐怕都沒了;或糾纏不依,顧了黑社會的幫兇,讓他們不得安寧,只有回老家躲避。這樣對姐還算公平點,雖然沒了一切,還有劉祥劍在身邊。只是回了老家,這破房子里就要住兩家人了。那堅決讓他們住正屋,自己住院后的廚雜屋。她僵持著鍋鏟,掃視這矮塌塌的廚屋,雖然低矮窄小,光線暗淡,也還可住人,將就著行。把灶臺拆了,還能放下兩張床。文班回來了睡一張。不,他這大的人了,讓他父子倆人睡。即使他上了大學(xué),也還是要回家睡覺的,只是將來找了媳婦回來,沒法住。別想那遠(yuǎn),將來說不定家境好了住上樓房的。再就是將燒火的地方騰出來,搬到屋外去,或搭個小拖舍子。不管怎么著,也不能姐妹倆鬧翻了,讓外人笑話。大牛脾氣是鋼直了點,心腸軟的,只要和他說明事理,也不應(yīng)該有什么鬧頭的。她作好了最壞的打算,心里便輕松的噓了口氣。
      前屋傳進大牛洪鐘般的喊聲,露珠,是么東西燒糊臭了,這么薰人的。露珠猛的醒悟,忙端下爐上冒著煙的鐵鍋。鍋爐里的煎茄子已經(jīng)焦得黑糊窩粑了。她捏著鍋耳的手指被焐得辣痛,便丟下鍋去機井旁沖冷水,眼睜睜手指上起了泡,攪心的疼。稻菇趕下后來,見她痛苦的樣兒,關(guān)切說,怎么,焐手了,不要緊吧。露珠沉穩(wěn)說,別伸張,不要緊的。稻菇又去廚屋察看,說,是菜燒糊了。露珠叮囑說,用抹布隔著。她幫著將糊菜鏟到后園去,再到機井旁沖洗鐵鍋。露珠解釋說,忙別的去,忘了鍋里的菜。稻菇說,只要沒傷著人。來,我看看你手。露珠不讓,說沒事的。又去后園摘了幾個小茄子來煎。嫩嫩的茄子煎熟了,香餑餑的,還有青椒的香氣兒。露珠忍著十指連心的痛,說,姐,你去堂屋鋪好桌子。她支走稻菇,不想讓她看透了自己的心思。
      烹飪薰蒸得露珠黝黑的臉肚兒透著紅朵,光彩四溢的。她上正屋來,用笑盈盈的面容掩蓋著手指焐泡的疼痛,招呼說,泰書記稀客。你們坐呀。又對大牛說,怎么不買包煙來張。支記、村長都說,有,不去買了。還是樹泰搜出包擠扁的煙,抽出一支軟條的給道林,又找出一支稍硬朗的遞給劉祥劍。劉祥劍搖頭說,你自己抽。樹泰俏皮說,老板越當(dāng)越大,節(jié)約啊。稻菇說,讓支書笑話了。他早不抽了,抽了就咳得厲害,吃藥打針都不起作用。醫(yī)生下命令讓他戒的。樹泰笑說,哦,城里人都喜歡得這種妻管炎。劉祥劍說,做個男人不嫖,再把煙不抽,也沒啥意思。稻菇狠的說,看你說的么混話。劉祥劍裝得老實巴巴的,說,支書、村長,我不是要你們?nèi)W(xué)啊。樹泰含蓄說,我們學(xué)不了,沒有你那經(jīng)濟作后盾。稻菇說,你們聚一起再準(zhǔn)說這些,道林還是晚輩呢。道林說,我什么也沒聽到。樹泰仿佛止不了那話題,說,你們沒聽說縣里的干部們上大酒店,都帶著喬子的才自豪,誰沒帶誰恥辱的。象你這有錢的老板,更沒誰管得著。劉祥劍瞟了下稻菇,儼然說,有老虎管著的。稻菇已跟著露珠去后屋,瞧的只是她的背曩兒,象朵二三十歲的背影花兒。
      菜端上桌來,煨雞是主菜,一大缽放在中間,是正宗瓦罐在灶堂內(nèi)煨的,再是用水辣椒燜了一大碗魚塊,一碗花生米好下酒又經(jīng)挾,再是菜園里摘來的幾個小菜和缸子里的醬菜。大牛拿來白酒,說都坐上來,還客氣什么,又不是請客。那語氣象領(lǐng)導(dǎo)發(fā)號司令。道林最先起身來到桌邊,嘴里還邀著來坐。大牛用塑料杯倒酒,一瓶只倒了三滿杯。他自己的杯子還空著,其他人也不推讓。他提走空瓶子要出門,稻菇要搶著去打,說了我去,又不真去,還是大牛去,飛快的去煜伯那又打來一瓶。其他人坐等在桌邊,香噴的酒、香噴的菜,誘得他們喉嚨癢癢的,好饞眼。這空間好漫長,道林想拉開話題,沒有開口。樹泰說,劉老板這次回鄉(xiāng)說是給我們村帶來了好項目!劉祥劍吱吱唔唔的,說哪里話。我和稻菇是想回老家來,安度晚年的,就怕村里不歡迎。樹泰當(dāng)他謙虛,說,當(dāng)老板的人說話就這么小養(yǎng)。接都難接到,哪有不歡迎的。要是象過去村里有接待開支,應(yīng)該接你們喝酒的,哪得吵擾大牛他們。道林說:不要緊,以后村里有機會給他們補上。又說:叔,你就不要逗圈子了,支書已來了,還坐到桌上了。坐到桌上就是一種態(tài)度。把你想投資的項目說說,讓我們欣喜欣喜,助助酒興。他們那架勢讓劉祥劍感到威懾,不能自圓其說了。嗯,想回鄉(xiāng)來是真的,我不騙你們。至于投資么,這窮鄉(xiāng)僻壤的,還不只有種田。你們說是吧,總不能造飛機原子彈啦。他們咐和著,是,是。
      正說著,大牛急沖沖進屋了,氣吁吁地說:你們怎么還住著筷子啦。樹泰理直氣壯的說,東家都沒上桌,誰敢剪彩。大牛連忙倒?jié)M自己的杯子,不等屁股坐穩(wěn),便舉杯說,來,喝喝,不好意思等久了。他們喝酒象口渴了喝茶似的,一張嘴杯子里淺了截。接下來便是隨意搛菜,隨意舉杯了。在他們分別敬劉祥劍的酒時,都說是來陪客的,仿佛不欠大牛家的這份這情。劉祥劍再一次成了座上賓,這兩天總是被人捧得高尚的。稻菇看在眼里憂在心上。他們心里反空洞洞的,覺得這謊子越扯越大了,怎么好收棚的。他們喝得興致勃勃了,硬要給稻菇敬酒。稻菇都不會,又朝后喊。露珠還忙多事,來吃啦。露珠在給豬食,混著時間,想等他們吃完了,自己再吃。小時候她娘就是這么做的,那時她們更不想先上桌。不想稻菇趁機端著碗下后來喊她。她才坐是上來吃,客氣說,沒什么菜,把酒喝好。還要他們不住自己筷子的吃。
      露珠的話似乎提醒了他們,樹泰住著筷子說,大牛,酒都喝了八成,劉老板還是不肯吐真言,到底是投資么項目。你給我們透透信息。大牛說,祥劍哥的事,我怎么知道。樹泰不客氣的說,那你請我們來喝酒不白喝了。要不,我這時就給鄉(xiāng)長打電話,讓他來,你劉老板當(dāng)面給鄉(xiāng)長說。見大家都望著他,又接著說,不信是吧,我叫他這時來,保準(zhǔn)來。說著要搜出手機。稻菇認(rèn)真說,喝酒就說喝酒,等喝完了再坐下專門說。大牛也幫腔說,你有手機么了不起。我祥劍哥他們一個一個,還是帶彩的,對吧。稻菇他們沒有應(yīng)證。樹泰這才收起手機,說,干脆,明兒讓鄉(xiāng)長接你去鄉(xiāng)里做客,我作陪客。想吃烏龜腳魚的,由你選。想喝王糧液、茅臺的,也由你選。只要你能回家鄉(xiāng)投資,什么都暢通無阻。還可請幾個漂亮小姐陪陪你。稻菇,你沒意見吧。露珠說,這可不行。虧你還是支書。大??吹竟剿莱林槪Χ似鸨?,說,泰書記,喝酒。樹泰不肯端杯,埋怨說,劉老板一點面子都不給么,一個字的信息都不透,讓人怎么喝酒。大牛也催督,說,祥劍哥,你就說說唄。稻菇岔開話題說,你哥酒量不大,已經(jīng)喝好了。露珠又沖大牛責(zé)斥,說什么!不喝了,算了。喝多了,這大熱的天,要燒腸肚的。她又起身去拿了毛巾在井水里冷了來,讓他們揩汗。等揩過汗,涼得人好舒服的。樹泰邊揩邊稱贊,露珠還真是賢慧。你找了這好的婆娘是你幾輩子修來的福分。他的話似乎印證了老婆人家的好,孩子自個的乖這句諷刺俗諺。大牛再一次舉起杯子,說,我們一口喝了吃飯。道林還把矛頭指向劉祥劍,說,那看叔怎么說。已有些頭昏腦脹的劉祥劍只要眼前過去,便說,現(xiàn)在風(fēng)靡農(nóng)家旅游,想回鄉(xiāng)投資旅游。樹泰掃興的說,鄉(xiāng)里要招商工。這旅游,我們又不是聞名古跡,也不是紅色圣地,游個屁。他修了下又說,好。有投資就好,管他旅(你)游我游的,來喝了它。喝清了杯里的,他又問瓶里還有沒有。大牛舉起瓶子,說還有。樹泰說,喝了算數(shù)。露珠想上去阻止,稻菇向她遞了眼色,讓他們喝也就瓶里一口兒了。
       
      一餐午飯,說著鬧著,都磨去一兩個小時。太陽開始偏西了,樹泰和道林在井水下沖了頭,清涼了才告謝離去。走時樹泰特的重復(fù),明天接劉祥劍去鄉(xiāng)里具體談的。劉祥劍酒醉心明,堅定說,不行!再改日。樹泰說,我知道你們生意人有一手的,別耍我。劉祥劍說,等他回家落住了,今后有的是時間。樹泰卷著舌說堅決不行。露珠見倆都酒話纏綿。勸說,好了,您去吧。都又沒老,婆婆媽媽的。他們才走,就聽他們在說,班兒回來了,未來的大學(xué)生回來了。快回去,你媽煨了雞湯等著你呢。文班默不作聲的望了他們一眼,就向屋去。她們聽到說話聲,轉(zhuǎn)身向門外望去,原來是文班回來了。滿腦頭發(fā),還長褲長褂,不怕熱。也沒背書包,也沒拿行李,光條條一個人。
      露珠疼愛的說,就放假了,文班輕聲喊了媽,就責(zé)怪起來。姨伯,我昨天找到今天都找你們兩天了,不想你們來我家了。稻菇說,是嗎。又說,文班長高了,象個大人了??烊ハ礇隽顺燥?。說得露珠心里喜滋滋的。又喊大牛,文班回來了。文班一點也高興不起來,悶頭悶?zāi)X的。大牛見文班聾拉著頭,劈頭便問,怎么就回來了,放假了。文班說沒放。立刻,大牛酒火了,你媽的,沒放怎么回來了。文班嗡地說,找不到姨伯。大牛說,找不到就可跑回來,那別的孩子城里沒親戚怎么辦。老子白浪費錢送你讀了,不如趁早回來幫老子種田,省老子的輕。文班苦楚著臉說,要錢交資料費。稻菇望了下劉祥劍,從中說,要我們不回來就好了。大牛,不說了,文班還餓著的,讓他吃飯去。
      家庭的氣氛緩了下來。露珠坐在廚屋的小桌邊,慈祥看著兒子不擇飯菜大口扒著。班抬頭說,學(xué)校的飯菜就沒有家的好吹。還說醬黃瓜好吃,媽,明兒我?guī)咳?。露珠說,難怪你爸躁的,你找不到姨伯,打個電話問問不就明白了,明兒讓姨伯帶錢去,也免你耽誤學(xué)習(xí),還丟路費。文班說,他們的電話都要打破了,打不通。又欣喜的說他只搭車到鄉(xiāng)里,走回村的,還和車上講價,說小孩學(xué)生折半車票。說最后還是買了大人的全票,真狠不得走回家。露珠聽得心疼,要掉淚。一百多里路啊怎么走。便哽咽的說,那得一天走呀,不走破腳泡的。下次再不憨想,家里再沒錢也不能讓你走回家來。露珠要起身替兒子去添飯,文班說自己添,便起身去。又說,我找了姨伯的大市場攤位,還有家里,人家都說他們沒做生意了,房子也給人家了。所以,我急了,人家同學(xué)都交了錢,我不好再進教室,我不能不交,就趕回來了。
      稻菇在院中清楚地偷聽了母子的說話,怕文班說出更漏底的話來,便進廚屋去,說文班,快暑假了吧。文班說,嗯,也放不了幾天,我們臨考班,暑假也要上課的。露珠驚異轉(zhuǎn)向稻菇,認(rèn)真說,姐,你們是不是真要回家投資了。稻菇輕描淡寫說,還沒最后定。露珠輕聲說,聽文班說,你們的鋪子和房子都給別人了。稻菇望了下文班,不想讓年幼的文班知道那現(xiàn)實,說,是你祥劍哥的老表在幫著看守。她又對文班說,你媽還有兩百塊錢在我手里,你要多少錢,我給你。露珠看她的眼神不對,便說,既然回來了,就用家里的。那錢放你手里,下學(xué)年報名要錢,做不到你給我貼著,等收了中谷我就還上。稻菇說,又不是外人,文班就當(dāng)是我養(yǎng)的,有什么還不還的。露珠說,文班,你可要記著姨伯的好啊。文班憨笑的說,我知道。
      晚飯吃得很晚,月兒才爬起來,給黑夜布上神奇的朦朧。他們各人猜測著各人的心思,桌上只有幾句輕淡的應(yīng)付話,也沒有再提喝酒。露珠收了碗筷,還是催促他們?nèi)ハ戳嗽瑁缓蟮让ν暌磺凶约涸僮詈笠粋€洗。她安排文班和大牛睡后床,自己要在竹床上睡一夜。稻菇不依,要劉祥劍睡竹床。他們爭持著,大牛說,客隨主便,你們還是聽我的,我不怕蚊子。他說著便占在竹床上了。
      就這樣露珠和稻菇姐妹倆睡到了后床上。二十多年了,姐妹再同床睡,感覺別扭、新奇、興奮、又酸辣、苦楚。開始她們一人睡一頭,倆人都睡不著。稻菇感嘆說,在家里種幾畝田是辛苦點,也沒有大的翻身,但不當(dāng)心受駭?shù)模吨橥讼履:目臻g,說,要不是文班讀書,要是大牛能象人家在外掙幾千幾萬的,那就好了,用不著這么急人的。稻菇說,錢最是害人的東西,你不懂。等你有錢的時候你就懂了。但沒有錢也不行。露珠說,象我沒錢愁死人的。一分錢都能難倒英雄漢。稻菇糾起頭說,露珠,你干脆過來,我們一頭睡。露珠也覺得這樣兩頭說話不便,聽話也不便,就起身睡到稻菇的一頭。她們渴望象小時候樣說心里話,無遮無掩的,心中的不樂和凄楚才能消除。稻菇忙挪過自己的枕頭,露珠要去拿,稻菇說就睡一個枕頭。睡下了,其實露珠只挨著了枕頭的邊。憋了幾天的話終于有機會說,反正都看不清對方的臉相。稻菇豪無顧忌的說,回來三天了,也沒法跟你說。下午文班說的事是真的。說了這話她的喉嚨被滿腹傾瀉而出的愁苦硬嗌著,淚如泉涌。露珠已有感觸,本想好好扌舀 心窩談,不想惹得姐傷心起來,不能再當(dāng)姐說錢錢窮窮的,便說,下午文班沒說什么呀。不早了,姐,咱們睡吧。稻菇已經(jīng)無法再關(guān)掉情感的閘門,關(guān)了會憋蔽氣的。接著抽泣地說,都怪我腦筋不穩(wěn),一開始就不該聽人慫恿去商貿(mào)城的。露珠覺得再不讓姐吐出肚內(nèi)的怨水是不行的,已經(jīng)感覺到她身子在抖動了。便說,姐,究竟怎么了,你慢些說,別激動。你一傷心,我也要哭了。說著她真的感染得禁不住哭了,忙去拿過枕巾來給姐揩臉。黑糊糊的紋帳內(nèi),姐妹倆心里都明亮著各自己悲切的面容。露珠氣不平的說,是不是祥劍哥他真的花了心。稻菇說,不是的,你不問了。我這時心口好痛,象刀絞。露珠不愿姐發(fā)生的,悲痛欲絕的狀態(tài)還是發(fā)生了。她忙坐起給撫摸胸口,稻菇不讓。露珠抹了下眼淚,又關(guān)切說,要不去醫(yī)務(wù)室看看。又自言自語的說,我去喊祥劍哥,不該讓你們分開睡的。稻菇狠的說,你再不煩我了!
      紋帳內(nèi)寂靜下來,能聽到彼此撲撲直跳的心聲了。露珠一直坐著,看著姐模糊而變小的人兒,不知所措。稻菇側(cè)著身不停地揩淚,好一會才放平身子,睜開眼,說你睡下,聽我給你說。露珠溫聲問,現(xiàn)在心口不痛了吧。稻菇?jīng)]回她的話,叫她快睡下。仿佛一口氣接不上,心里的話無法說出了,會讓世人遺憾。等露珠睡下了,倆人都眼睜的望著黑朦的罩頂。稻菇緩緩說,和你祥劍哥出去的頭幾年是忙艱難,看著人家吃冰棒自己都舍不得買一顆嗍嗍。后來生意順了,也有錢了,還花六萬塊錢買了套新房,又花五萬學(xué)城里人裝璜入時,就是你去看到的那套,說象皇宮的。到今年正月回家,我手里都有了三十多萬的存款,還有庫存的干鮮貨總要值二萬多,攤位也值一萬多。這些過去我從未當(dāng)你說過的。露珠一下明亮起來,全神貫注的,感慨說,嘖,莊稼人是幾輩子都攢不了這多的。稻菇繼續(xù)說她的。鬼使神差,那幾個死家伙邀請我去商貿(mào)城牌場里打麻將,說那兒打得火熱,包飯吃。生意做累了,又是淡季,也想去輕松。誰知一去就淤進去了,不能自拔。露珠聽到這才覺出頭緒,又插話說,村里還不有牌場子,是得輕松一下,不能老埋在生意堆里。稻菇煩了,說,你別插話,你不理解。她接著說,開始贏過幾場,一場就是幾千,贏了上萬。胃口大了,就打五十、一百的奐奐。有輸有贏后來竟輸了兩萬多。你祥劍哥開始找不著我,那牌場子看得很嚴(yán),用貓眼看門口的人,是熟人按電鈴,才允許開門進去。有飯吃,象公社食堂,我就想吃那樣的飯。露珠不再插話,靜聽著。心想應(yīng)該見好就收,贏了就回家不再抹該多好。稻菇象說書了,繼續(xù)講她的。那哪兒是打打玩,簡直是賭博,錢在那牌桌上象紙。輸了我不甘心,讓你祥劍哥去幫著贏回來。象我們開始做生意,虧了再堅決賺回來。他去了還爭氣,果然贏了,后來又輸了。我聽實了人家的話,說牌桌上是有輸才有贏的。我和你祥劍哥都堵氣似的上牌桌了,生意請人守著。我們有輸有贏,沉醉到里面去了。輸了可隨時找老板拿利錢,不阻手。牌場上的人,個個都大氣,都英雄,輸下場了就狗熊都不如。等輸了十多萬,我是想想該收手了,你祥劍哥也說該收手了。但一想到贏錢的場景和滋味心里就癢,手里就癢。那輸?shù)舻氖茄瑰X,我不甘心啦,露珠。難道還把三十多萬都輸光了不成,唉,不到一星期,真的不到一星期,全都輸了。這下我真的心疼了,十多年的心血全被人剝?nèi)チ?。沒過一天,我和你祥劍哥又去牌場,果然天無絕人之路,贏回了二萬多。接下來就輸?shù)貌豢墒帐?,再也抬不起頭。把房子輸了,把攤子輸了,還欠人家一屁股債。我好混啊,欲哭無淚。她捶起自己的頭,露珠忙制住。她說,討債的威逼,無安生之日。想東山再起,既無本錢,年紀(jì)了也去了。現(xiàn)在做生意不比過去剛開放沒門坎,文盲小學(xué)生窮光蛋都可做。現(xiàn)在門坎高了,想做幾筆無本生意,竟被人察覺,生意沒做成,連借的幾時千塊錢作勺餌的也白丟了。現(xiàn)在我們可真是走投無路了?,F(xiàn)在冷靜想來,就牌場老板一人贏了,一場都是幾百的頭子錢,其他人都不過是他賺錢的玩物。我們現(xiàn)在就象一個西瓜,他們毫不猶豫地剖開,吃掉甜甜的瓜瓤,然后,“呸”的一聲吐出瓜子,將瓜皮扔得遠(yuǎn)遠(yuǎn)的,如果有人踩在上面滑倒了,還臭罵幾句。
      聽著聽著,露珠不停的替姐惋惜,時兒覺得不進牌場子就好了;時兒覺得贏了收手就好了;時兒覺得。他們太慘;也時兒覺得自己心目中形象的大樹倒了,一切美好的憧憬成了泡兒,在紋帳內(nèi)時影時現(xiàn)。幸好她早作好了最壞的打算,可萬萬想不到,一向是她偶象的姐竟然失足到如此一蹶不振的地步。稻菇最后說,你沒睡吧,還在聽嗎。怎么不說話了,一定很恨我吧。聽姐平和多了,她反而心如刀割,忐忑不安起來。自己可不能把姐當(dāng)瓜皮扔了還臭罵的。露珠回過神來,說,開始贏了收手就好了,也許這是她能訓(xùn)斥姐能重的話語。稻菇痛惜的說,誰不說呢。你說我現(xiàn)在該怎么辦。半晌,露珠才說,他那些債主不會追逼到這里來吧。稻菇說,應(yīng)該不會,來了也不怕,不會沾惹你們的。露珠說,姐,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說你們能不能走到更遠(yuǎn)的南邊去闖闖,或許會柳暗花明。稻菇心灰意冷的說,你看我們都要五十了,打工也只招三十五以下的,再出去只有把命浪蕩在外面了。露珠重重的喘了口氣,心想事已至此,只得從長計議了。便誠摯的說,姐,好些了吧。好些了就早點睡吧。只要人好,一切挫折都好說。今后的日子還長著呢。明早我一門煮和湯早餐。說完露珠緩緩的坐起,又緩緩的躺下,不再作聲了,任憑稻菇一人懺悔的嘀咕,今后的日子怎么過呀。
      商貿(mào)城的牌場里又出現(xiàn)了稻菇和劉祥劍,他倆披散頭發(fā),污垢滿面,在大鬧牌場。老板嚴(yán)勵的吼道,大家別怕,玩你們的,還沒整是怎的!只見一把亮晃的匕首,刺向了劉祥劍,鮮血飆出,和身倒地,稻菇拼命的嘶叫了,殺人啰!,殺人啰!好半天無人施求,匕首又刺向稻菇,很輕巧的插進胸腑,拔不出,沒有血,還沒了匕首。又見有槍射向她,也不見傷著哪兒。稻菇狂喜了,我刀槍不入,刀槍不入…稻菇驚醒了,全身汗涔涔的。見露珠睡得小鼾,閉眼怎么也睡不著,還是那真切的夢中可怕場景。她悄悄起床,躡手躡腳出屋來。涼風(fēng)拂面,天上的星星依稀,沉寂的夜依舊…
       
      十一
      又是雞鴨喚起了露珠,睜開眼發(fā)現(xiàn)姐已經(jīng)起床,窗口熹微。她清楚的記得自己做了一個夢,勸說姐,事情都過去了,不要再想生外之財了,回鄉(xiāng)好生過日子。姐你們住正屋,我們住后屋。大牛也一旁勸說,這沒什么了不起的,就說回鄉(xiāng)投資種地,責(zé)任田給你們種。如今地里也能刨出金娃娃?;仡檳艟?,讓她如釋重負(fù)。
      露珠便起床穿了外衣,理了頭發(fā),出房去。又去搬出他們洗澡的衣服,洗了口,先去貝余 來二塊錢的肉。正要洗衣時,突然感覺不對,姐的青色長裙不見了,仿佛沒了姐的生息。便朝廁所喊了姐,沒人應(yīng)聲,只有雞鴨摻和著叫。又到前屋喊了也沒有,再到前后房里找也沒有。連喊帶扯的叫起竹床上的大牛,說你醒醒,起床。大牛睜開眼睛,說大清早的神經(jīng)病你,昨晚你們姐妹親熱不知說了半夜的什么,嘰嘰喳喳吵得人睡不著。說著說著,見露珠目光驚恐,忙說,怎么回事。露珠說,姐不見了。大牛說,清早鬼說。露珠便輕聲地將昨晚的事說了。大?;形?,回憶說,難怪我昨晚聽到怪叫的。你這兩天說我都不相信。難道是他們做惡夢了。他忙去前屋喊起劉祥劍,問知不知道姐去哪了。他不知何故,慢騰騰的出房來。露珠又說了昨晚的事,劉祥劍的目光暗淡下去,垂頭喪氣的。露珠心想,昨晚還有好多親情沒當(dāng)姐說,姐怎么就沒了呢,可狠自己怎么就睡死了呢。忙吩咐他們,我們四處尋去,不要聲張。
      天色已經(jīng)泛紅,象血染的,大地涌起火辣辣的熱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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