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反思方法 象思維(116)神滅論中,范縝為了論證形和神共有一體,拿刀刃跟鋒利的關(guān)系來說事。精神對于質(zhì)體來說,猶如鋒利跟刀刃的關(guān)系一樣。一個叫做鋒利,一個叫做刀刃,叫法不一樣,但是失去了鋒利,就無所謂刀刃,刀刃不存在,就無所謂鋒利。所以怎么可能形體死亡而精神能單獨(dú)存在呢? 蕭琛反駁說,鋒利是靠磨刀石上磨快的,刀用多了,會損傷刀刃,失去鋒利,可是刀依然存在,這就是精神消亡了形體卻還在,形體和精神并沒有共同消亡。雖然從近旁取了一個譬喻,其實(shí)道理是相互背離的。 辯論有一個好處,會促使辯論者反思論證方法,蕭琛批評范縝雖能近取于譬,理實(shí)乖矣。推類之要在于一個“理”字,既然理相乖離,推類就不能成立。蕭琛確實(shí)看到了問題,雙方都用刀刃作譬,結(jié)論卻相反,說明論證過程有不當(dāng)。究竟是哪里不當(dāng)呢? 攝影 斯培光 問題的癥結(jié)出在“刀”摻和進(jìn)來,擾亂了比喻體系:刀-刀刃-鋒利。刀與刀刃有形質(zhì)上的關(guān)聯(lián),可以說刀刃沒了鋒利也沒了,也可以說刀沒了鋒利也沒了,倒過來可以說鋒利沒了刀刃也沒了,卻不可以說鋒利沒了刀也沒了。嚴(yán)格意義上講,沒有刃還真不成刀,不過作為金屬器具的刀的模樣畢竟還在。所以最好把“刀”挪開,緊扣“利-神,刃-形”兩個比喻點(diǎn)才能把道理講順。厘清了這層關(guān)系,蕭琛的結(jié)論就難以成立了:如此則利滅而刀存,即是神亡而形在,何云舍利無刃,名殊而體一耶?刀利既不俱滅,形神則不共亡。這一回合,蕭琛處于下風(fēng)。 刀、刃、利關(guān)系的討論,已經(jīng)類似于離堅白名家之論了。 02 離堅白 離堅白是公孫龍《堅白論》的話題:視不得其所堅而得其所白者,無堅也。拊不得其所白而得其所堅,得其堅也,無白也。公孫龍認(rèn)為用眼睛看,只看到石頭的白色;用手摸,只摸到石頭的堅硬。所以世界上只有白石和堅石,沒有堅白石。“無堅”“無白”不是在說石頭中沒有堅和白,而是在說,“堅”這個詞只能指用手摸到的堅硬屬性,“白”這個詞只能指用眼睛看到的顏色屬性。 公孫龍又說:得其白,得其堅,見與不見離。不見離,一一不相盈,故離。離也者,藏也。見到石頭的白色,摸到石頭的堅性,都是一個見得到而另一個見不到,這就是叫做“離”。不能見到的堅就離開了見到的白,這也就是“一”(堅)不相盈于“二”(白),因而“堅”便“離”了?!半x”就是“藏”,也就是所離的堅又“藏”于白石之中,事物的屬性只能“藏”在事物之中的。 引自 中國畫講堂 03 圍攻名家 離堅白,被稱為戰(zhàn)國名家著名的詭辯論點(diǎn),順帶來看看先秦的這一場很特殊的論辯,眾家圍攻名家。 《荀子·修身》:夫堅白、同異、有厚無厚之察,非不察也,然而君子不辯,止之也。荀子主張名須得與實(shí)相符,名家則就名論名,每每與實(shí)際經(jīng)驗(yàn)相悖,兩者說不到一塊去。荀子對名家顯然帶有偏見,所以不與之辯。連荀子這樣專門著有《正名》的學(xué)者,尚且不能理解名家,名學(xué)的消亡確乎不可逆轉(zhuǎn)了!不過荀子還是辯了。 《荀子·非十二子》:不法先王,不是禮義,而好治怪說,玩琦辭,甚察而不惠,辯而無用,多事而寡功,不可以為治綱紀(jì);然而其持之有故,其言之成理,足以欺惑愚眾;是惠施鄧析也。 《韓非子·問辯》:堅白無厚之詞章,而憲令之法息。 儒法道都非難名家,共同的看法是,玩弄詞章,欺惑人心,根源在于名實(shí)分離,不法先王,不是禮義,易人之意,而憲令之法息。所以沒人能看真切。其實(shí)荀子分明是看到了其持之有故,其言之成理,卻未能真正看明白。直到漢時算是有人看得略為清楚一些。 《淮南子·齊俗訓(xùn)》:公孫龍折辯抗辭,別同異,離堅白,不可與眾同道也。這是看到了名家與眾家不同道,司馬談《論六家要旨》則進(jìn)一步看到:名家苛察繳繞,使人不得反其意,專決于名而失人情,故曰使人儉而善失真。若夫控名責(zé)實(shí),參伍不失,此不可不察也。名家真正的與眾不同之處在于“專決于名”,也就是把內(nèi)容和形式分離開來,對言語形式本身予以認(rèn)真考察。用今天語言哲學(xué)、分析哲學(xué)的眼光看,名家實(shí)在是了不起,尤其是漢語以字象為依托,意義難以剝離,名家真可謂獨(dú)具慧眼。然而終究,這雙慧眼悄無聲息地閉上了,幸耶不幸,誰人堪與評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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