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記  

   她“不染紅塵焦火氣”，卻用她的文字焚燒成我內心里的火；她是我心心念念的曠世女神，那一世已被她徹底傾覆；她是我偶然夢里醒來觸碰不到的殼，若即若離，忽隱忽現(xiàn)，為她的一生觸痛……

    三月女神節(jié)，惟愿她在那一隅天堂里續(xù)染芬芳，像花兒一樣，有色無戒……

   “我傻。反正就是我傻，”她對自己說。

    在把自己變成“麥太太”之前，王佳芝就先把自己的身體“空前成功的演出”了，但是男主角是她極不喜歡的梁閏生而不是有所期許的鄺裕民。這種尷尬，像是一場獻祭，為了成就某種目的，所謂思想、肉身甚或是愛情都只是作為祭品，無問結果如何，都應該毫不吝嗇地奉獻出來。

    李安的電影和張愛玲的原著略有些不一樣。李安的電影里有這樣一組鏡頭，當鄺裕民欲擁吻王佳芝的時候，已被變成“麥太太”的王佳芝拼命拒絕——  “三年前你可以的，為什么不？”這是王佳芝的臺詞，很冷漠，也很決絕。是啊，當一位楚楚純情的少女，被鄺裕民等人打造成為一個“計謀手段”之后，王佳芝還能奢求純粹而干凈的愛情嗎？她僅僅只是一尊情與欲的工具或道與義的武器。

    “今天不成功，以后也許不會再有機會了?！痹趶垚哿岬脑铮跫阎ニ坪跏裁炊碱櫜簧?，想到的只是實施這場計謀手段的最佳時間。這一刻，她的心平靜得近乎麻木，像一潭死水，無風無浪，蕩不出絲毫漣漪。但是這樣的一潭死水，在后來“有機會”的關鍵時刻，終于還是經不起狂瀾，為自己的獻祭，以及鄺裕民等人的計謀手段徹底做了葬送。

    鄺裕民、梁閏生、黃磊、歐陽靈文、賴秀金等等一干人，集激情和無序于一身，是那個時代噴涌的熱血和不計后果的化身，當“主義”或“精神”融入他們骨子里的時候，他們是似燒紅了的鋼鐵，達到了熔沸的極端，要么焚燒世界，要么自熔于世界，或者按張愛玲設計的情節(jié)來說，要么他們要了易先生的命，要么易先生要了他們的命。

    他們的組織就像一個賞玩沙雕藝術的沙龍，一群人有共同的愛好，有共同的志趣，當然也有共同的目的，但是最致命的，他們缺乏必須的綱領和崇高追求。在他們以為，壅堵那時世界的是一枚膨脹的氣球，只要把這枚氣球戳破，世道便寬敞起來，殊不知，一個易先生僅是黑暗中撲騰的一只夜梟而已，要真正不使氣球膨脹或黑暗不再飛過夜梟，得砸爛給氣球加氣的打氣筒，或者在黑暗中燃照漫天通明的火把。

    “權勢是一種春藥?！币紫壬鷮⑦@貼春藥用到了極致，在他的老練面前，做了獻祭的王佳芝終于是太稚嫩了。這有些像《三國演義》諸葛戲周瑜的章回橋段，鄺裕民等人賠了夫人又折兵，悲壯得反被那枚氣球炸傷，殺敵一千的目的沒達到，自損一萬卻成了必然。

    用張愛玲在《紅玫瑰與白玫瑰》中的一句話來說，“男子美不得，男人比女人還要禁不起慣?！币紫壬褪沁@句話的前半句，而修改一下后半句，王佳芝則成了在美不得的男子面前終于禁不起慣的女人。在此順便插敘一個我最近正在追的《流光之城》電視劇來做旁證，劇中的馮世真化身為教書先生本來是去容家報仇雪恨的，結果卻拼了命地愛上了容家大少容嘉上，這和化身為麥太太的王佳芝一樣，本來也是去引誘易先生以達到行刺他的目的，結果卻拼了命地動了真情。愛恨情仇，極像是在蕩秋千，此起彼伏，忽而高下，一旦蕩得用力不均勻，終將繩斷秋千落，會摔得人粉身碎骨。

    李安的電影里，王佳芝有這樣一組蒼涼而悲哀的臺詞——
　     “你以為這個陷阱是什么？

　　 我的身子嗎？你當他是誰？他比你們還要懂得戲假情真這一套。

　　 他不但要往我的身體里鉆，還要像一條蛇一樣的往我心里愈鉆愈深。

　　 我得像奴隸一樣的讓他進來，只有忠誠地待在這個角色里面。

　　 每次他都要讓我痛苦得流血哭喊，他才能夠滿意，他才能夠感受覺到他自己是活著的。

　　 在黑暗里，只有他知道這一切是真的……”

    王佳芝必然已是輸了。在這場引誘與反引誘、欺騙與反欺騙的過程里，到底是易先生足夠老辣，無須動以任何手段，只輕輕地拋以一絲溫柔，王佳芝就先自繳械投降，盡管她還在無妄地堅持，打不起精神地掙扎，其結果是從肉體到靈魂，都越陷越深，不能自拔。

    試想一下，假使王佳芝在被鄺裕民等人推出去做獻祭之前，鄺裕民那個強吻早一些表達出來呢？一位情竇初開的少女，偏偏在沒有獲得愛情之前要她放棄所有去獻身，這樣的要求對于王佳芝來說實屬太過分了，也等同于讓她抱著一把干柴去撲火，其結局是可想而知的。原著中，王佳芝自己也承認：“因為沒戀愛過，不知道怎么樣就算是愛上了（易先生）？”

    “只有一只茶壺幾只茶杯，哪有一只茶壺一只茶杯的？”王佳芝早先也算清醒的，她知道自己絕對不是易先生唯一的茶杯，盡管作為茶壺的易先生始終只是一只?！八R終一定恨他。不過無毒不丈夫。不是這樣的男子漢，她也不會愛他。”看到了吧，張愛玲原著中已經寫得清清楚楚了。在王佳芝、鄺裕民等人被通通槍斃之前，易先生還是那么自信——正是因為自己帶了毒的溫柔，像摻雜了鴉片膏的蜂蜜，讓王佳芝飲鴆止渴一樣地欲罷不能?！斑@個人是真愛我的，她突然想，心下轟然一聲，若有所失?！边@是書里張愛玲對王佳芝的交待，正是在買粉紅鉆戒這個關鍵的節(jié)骨眼上，將遭到暗殺的易先生被王佳芝催促說“快走”……欲擒故縱，為愛背離，這樣的“意外”和必然，終于把所有人都推向了萬劫不復的深淵，包括王佳芝自己。

    張愛玲《色·戒》原文14116字，如果允許掐頭去尾，我想把那些太太們關于打麻將、請客的情景描寫以及對話刪掉，這樣故事情節(jié)就更緊湊一些，讀來真心不累。當然，從1953年開始構思，到1978年發(fā)表，就為這不到一萬五千個字，張愛玲耗去了整整二十五年，自是每一枚文字甚或標點，都凝滿了她的心血，又怎忍去殘解呢？再有，《色·戒》的故事藍本來源于張愛玲的好友宋淇，是宋淇向張愛玲提供了故事的原始素材，多年來，二人在書信往來中就小說的構思、寫作及修改多次進行商討，由此可見張愛玲似是作為“執(zhí)筆人”，故事的“原件”似應歸屬宋淇，幸二人情誼深厚，從來沒有為誰是第一作者發(fā)生過爭議。

    原著中的易先生和王佳芝是有原型的。易先生是汪偽政府要員丁默邨，他反動實足，標準的大漢奸，卻又好色成性。正是基于這一點，國民黨中統(tǒng)組織、類似小說中的“鄺裕民小組”，設計了一個“美人計”，用年輕貌美的鄭蘋如像王佳芝那樣去引誘丁默邨，伺機將其暗殺?！渡そ洹匪枋龅恼麄€情節(jié)和過程，除了人名，幾乎完全是依循鄭蘋如、丁默邨事件嚴絲合縫對上的。

     還有一個可資“八卦”的題外話提出來探討一下?！渡そ洹分械囊紫壬绻Y合張愛玲本人的婚戀狀況來看，極其相似張愛玲的第一任丈夫胡蘭成，他一生窮于在漢奸行列和紅粉堆里摸爬滾打，亦曾青云，亦曾厄運，亦曾喪家犬般地疲于奔命，他懂女人、惜女人、玩耍女人，如魚得水，似那時代的賈寶玉。也正是因為他，才會有了后來張愛玲的悲情一生。若非有所體會，易先生的刻畫怎能如此活靈活現(xiàn)？

    最后“引誘”一下，如果想了解《色·戒》的故事，不妨看過小說原著之后，再去搜一下李安的同名電影看看，不僅有助于“圖文并茂”地了解原著，并且悄悄地說一下，盡管幾曾刪減，看電影時還是會刺激人的荷爾蒙，請一定要把持住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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