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年,第一次讀完沈復《浮生六記》中的《閨房記樂》時,我就覺得“煙火生活中最動人的女子,最至真的情,天底下最賢惠的妻子,最相知的情侶”全都藏在這一卷書里了。那時,我還想著以此二人為背景寫一中篇小說,假如寫出來,那一定是很美的,可直至如今,源于被各種俗務纏繞,一直都還沒來得及動筆...... 最近,不經(jīng)意間把他的《坎坷記愁》看了一遍,讀到中間陳蕓咽下最后一口氣之前說出的那個“來世”一詞時,我差一點就沒忍住掉下眼淚來。 對于妻子的死,沈復自己也有反思,自責,愧疚,那個時代的讀書人不肯做那種工商之事,然而其他可供選擇的仕途又極窄極黑暗,以至于常把自己搞得捉襟見襯,這樣自然會連帶影響到家人。像他那種博學正直的人,假如拿到如今的話,學問上至少都是大師級的人物,可大師歸大師,最終,他會不會像如今這很多“大師”一樣到處昧著良心撈金,那也很難說,——社會風氣,時代氛圍能影響人的,但真金也是該不怕火煉的,具體會怎樣,我也無法去替他想像。 可話說回來,我覺得沈復還是有些冷漠,愚昧,或是迂腐。想想看,世間能有幾個人有福氣去遇到陳蕓這樣一個樸素,體貼,入心,知心的妻子,有這個福氣應該惜福才對,應該為她奮不顧身才對,而不是到了妻子病入膏肓的地步,還在任由其病情繼續(xù)惡化下去,還不去付出實實在在,背水一戰(zhàn),力挽狂瀾的行動。讀書人的頭顱很高貴嗎?是的,是很高貴,一般情況下也不應該低頭,可沈復面對的,不是一般情況,他面前的可是一個即使他再修五百輩子怕也很難再遇到的絕世女子,神仙伴侶。為了這樣一個她,別說放下尊嚴面子,即使是為她付出生命的代價又如何,《春秋》里不是早說過“士為知己者死”么! 這兩記里面給我最大震撼的,除了陳蕓因為自己沒有替丈夫爭回到那個叫憨園的妾而含恨自責不已那一段故事外(一個妻子會主動幫丈夫物色一個好妾,這種大氣量的出現(xiàn)只有真愛才能解釋),更多的還是他們夫妻二人于平淡生活中所體現(xiàn)出來的那些細微的相知相敬心心相有靈犀處,比如,有一個月明星稀的晚上,他們二人飯后去滄浪亭賞月,其中沈復就有記下這樣一個細節(jié): 余與蕓聯(lián)句以遣悶懷,而兩韻之后,逾聯(lián)逾縱,想入非夷,隨口亂道。蕓已漱涎涕淚,笑倒余懷,不能成聲矣。覺其鬃邊茉莉濃香撲鼻,因拍其背,以他詞解之曰:“想古人以茉莉形色如珠,故供助妝壓鬢,不知此花必沾油頭粉面之氣,其香更可愛,所供佛手當退三舍矣。”蕓乃止笑曰:“佛手乃香中君子,只在有意無意間;萊莉是香中小人,故須借人之勢,其香也如脅肩諂笑?!庇嘣?“卿何遠君子而近小人?”蕓曰:“我笑君子愛小人耳?!?/span> 有一次沈復隨父外出三個月,當他再次回到家看到妻子時,他僅用這寥寥數(shù)語表達了他當時的感受: “及抵家,吾母處問安畢,入房,蕓起相迎,握手未通片語,而兩人魂魄恍恍然化煙成霧,覺耳中惺然一響,不知更有此身矣。” 還有陳蕓瞑目前的那一席話: “妾若稍有生機—線,斷不敢驚君聽聞。今冥路已近,茍再不言,言無日矣。君之不得親心,流離顛沛,皆由妾故,妾死則親心自可挽回,君亦可免牽掛。堂上春秋高矣,妾死,君宜早歸。如無力攜妾骸骨歸,不妨暫居于此,待君將來可耳。愿君另續(xù)德容兼?zhèn)湔?,以奉雙親,撫我遺子,妾亦瞑目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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