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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是魚兒欲上時。

       常熟老李jlr5mr 2022-04-03

      文字 |「誰最中國」
      圖片 |「來自網(wǎng)絡(luò)」
      首圖 |「筠筠Junn」
      封圖 |「叮叮笑笑生」

      時近清明,微雨纏綿,欸乃聲動,漁歌互起。

      日子被水汽沁得綿軟,懶懶的鼻尖開始追逐一抹鮮意,且待心底無雜事,正是魚兒欲上時。

      春天,實在是吃魚的好時候啊。陽光漫漫長長的,把萬物照拂得愜意悠哉,魚兒洄游,最是肥美。這時節(jié)吃魚,是吃靈動,吃鮮美,吃精挑細作,吃妙趣橫生,與平日里吃肉,圖痛快,圖豪爽,可大不相同。

      木心先生在詩里擲地有聲:我特別貪吃魚,忌諱魚和肉混淆,吃魚的日子不吃肉,我認為是良心問題。

      每念及此,都不由得感嘆,一個會認真說自己愛吃魚的人,簡直像貓一樣可愛,可愛得有點浪漫,有點執(zhí)拗,有點不足為外人道的優(yōu)雅——

      吶,時光漫長,我們不必說話,專心吃一條魚吧。


      擺渡人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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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圖 | 叮叮笑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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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魚嘛,什么時候不能吃?可若是問江南人,他們可不會同意這么不講究的說法。
      秋天有秋天要吃的魚,春天有春天要吃的魚,就像等盼迎春、玉蘭、桃花、海棠次第盛開一樣,一顆對春日拳拳摯愛的心,必也在期盼著菜花鱸、刀魚、鱖魚、鰣魚尾尾相接。探花與嘗鮮,原本就是生活里最浪漫的一則互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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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圖 | 孤行喵_

      早先聽蘇州朋友說,開春時,要吃菜花塘鱧魚,燉蛋也好,紅燒也好,都是絕味。我卻問,為何叫菜花塘鱧魚?
      “或許只是蘇州人對時令風(fēng)物的偏執(zhí)吧,每年油菜花開時,就要爭分奪秒地吃菜花塘鱧魚了。這時候的魚,又嫩又細又活,每一筷尖的肉都堪稱矜貴,像初春葉片上的露珠。”
      “可這名字聽起來愣頭愣腦的。”
      “確實愣頭愣腦的。江水暖和了,菜花塘鱧魚懷著一肚魚籽溯回而來,慢慢悠悠,極易捕捉,取一只雨鞋下水都能撈到兩尾!不過,除了菜花塘鱧魚,還有菜花鱸,菜花甲魚,就像生怕忘了似的,油菜花到處都是,金得晃眼,一看到油菜花,便也想起魚來了。”
      花有信,魚有訊,見什么花,便吃什么魚,就是與這自然相契的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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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圖 | 孤行喵_

      想起張曼玉與梁朝偉主演的那部《花樣年華》里,講上海人去香港過日子,即使背井離鄉(xiāng)了,也要照時令吃魚。
      開頭就有孫太太講,“今朝烤子魚特別新鮮”,烤子魚,在別處一概叫鳳尾魚,只是在上海人那里,得是暮春時節(jié),肚子里塞滿一包魚籽的雌鳳尾魚,才有資格擔(dān)當“烤子魚”之名。
      王家衛(wèi)導(dǎo)演的紀錄片中曾提及這個細節(jié),“為了完全還原潘迪華飾演的那類上海人平時的飲食,特地設(shè)計了一份食譜。因為上海人對食物很講究——有些菜只有特定季節(jié)才能吃到?!倍^眾亦從食物里便可窺探出電影的故事發(fā)生在什么時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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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圖 | -景賢-

      春日里,花事緊,魚事亦然。
      不時不食,既是順應(yīng)節(jié)氣的自然而然,也是如今時代下難以如愿的奢侈。誰能瀟灑如西晉張翰,為一碗莼羹鱸鲙,辭官回鄉(xiāng)也使得?只愿在生活的縫隙里,尋到一兩處活水,食得三四條春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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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好魚一條,吃鮮,也要吃巧。
      恰如“治大國如烹小鮮”,一個“小”字,實在把烹一條魚的心思機巧概全了!尤其這春日里的江鮮,尤為如此,需得精細,需得講究,大操大作,絕非治鮮之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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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圖 | 叮叮笑笑生

      烹魚的講究,全在心思細節(jié)處,并非“一只茄子倒得十來只雞來配”的奢靡鋪張。
      如魯迅先生在《戛劍生雜記》所記,“生鱸魚與新粳米炊熟,魚順斫小方塊,去骨,加秋油,謂之鱸魚飯。味甚鮮美,名極雅飭,可入林洪《山家清供》。”
      這雅興,可穿回唐朝引杜甫先生一共鳴。
      “無聲細下飛碎雪,有骨已剁觜青蔥。偏勸腹腴奎年少,軟炊香粳緣老翁?!眱H是幾株青蔥,一條活魚,一碗好飯,就足夠快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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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圖 | 叮叮笑笑生

      講究吃鮮的地方,問一條魚如何料理,答案定是“清蒸”。說來簡單,但懂的人明白,清蒸,實在是大簡中有大繁。
      一條魚到了江浙人手里,收拾干凈,上盤,放蔥姜,擺香菇筍片,或片幾片火腿提鮮,依魚個頭大小,蒸十幾分鐘,出鍋點麻油,登時魚鮮蒸騰。
      而在粵地,這過程更加迅速——魚肉不必熟透,蒸至不見血,肉晶亮如玉即可,蒸之前什么都不放,只在出鍋后迅速灑蔥絲,拿熱油豉油一潑,要的就是渾然天成的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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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圖| lena的六月

      倒不是說粵地粗狂——精細在入鍋前。講究的廣東廚師,會依魚品種、肉肥厚分布進行開刀,令整條魚熟得同步,為此,還需調(diào)整魚頭位置,魚身下要墊著筷子......
      甚至,蒸魚要后放鹽,這還是看電影時學(xué)到的——李安的《飲食男女》開頭,廚師父親在電話里說:“那魚紅燒可惜了……清蒸吧……不能先放鹽,鹽把水分抽干了,魚就不鮮了……把鹽放在盤邊上……”
      僅僅是蒸一條魚,卻用鹽使火,全是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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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圖 | -景賢-

      還有將魚“化為無形”的吃法,是沿海人民的長項。
      一尾肥魚,細細剃了骨、拔了筋,留干干凈凈的魚肉,反復(fù)槌剁成細膩柔韌的魚糜,或揉成魚丸,或甩成魚羹,吃時僅清湯水煮灑蔥花,雖看不到魚,卻暢飲到一碗浪花。

      圖片圖 | 風(fēng)一樣的嬸子


      不過,春時,正是吃刀魚的季節(jié),荊楚人民的魚糕,也不遑多讓。
      春江水暖日,刀魚欲上時。新鮮的刀魚取了肉,剁成泥,再取一坨豬肉泥,以蛋清為媒,合二為一,潑蔥姜水去腥,攪勻后,上鍋蒸——剛剛剩下的那顆蛋黃還有妙用!把它刷在正受蒸烤之刑的魚糕上,出鍋的魚糕,正是長江水里撈出來的金鑲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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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圖 | 風(fēng)一樣的嬸子

      朱生豪寫情書,說“不要害怕老之將至,你老了一定也很美?!?/span>
      而對于一條魚,我能想到最羅曼蒂克的表白,就是跟你說:不要害怕時光無情,歲月如梭,那些為一條魚花的心思力氣,都是生命溪流里粼粼瀲滟的水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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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許,也正是因為歲月如梭,白駒過隙,才愈發(fā)珍視能夠慢慢吃魚的時光。
      甚至刺多也算不得缺點了——張愛玲說,人生有三恨,一恨鰣魚多刺,二恨海棠無香,三恨紅樓夢未完。可若是她活到現(xiàn)在,看見人們每日吃的快餐速炒,怕是要把鰣魚多刺那句收回,恨人們吃不懂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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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圖 | 叮叮笑笑生

      據(jù)說鰣魚生性暴躁,體質(zhì)嬌貴,一旦捕撈上來,很快就會死亡,魚鱗也會由青轉(zhuǎn)白,是真的“惜身如玉,觸鱗即死?!?/span>
      這般驕矜,卻也只有鰣魚堪稱“一根香骨四兩酒”,都知道鰣魚不可去鱗,肥美都在鱗里,美食家沈宏非說,“鰣魚之鮮美不僅在鱗,而且是一直鮮到骨子里去的,也就是說,鰣魚的每一根刺都值得用心吮吸?!?/span>
      想想那個畫面吧。一盤鰣魚,如光如銀攬春風(fēng),搛一塊放在口中,用舌尖之靈活避魚骨之利,沒有人說話,沒有人敢說話,也沒有人想說話,只是慢慢地吃魚,吮到魚骨,還要咂摸凈了才肯吐出來。
      而若不是鰣魚多刺,早就像龍利魚、三文魚一樣,被人大塊黃油煎了,裹面油炸了,再大口吃了——要是真落到這般,鄭板橋也要較真到底,蘇東坡都會火冒三丈,王安石破口大罵暴殄天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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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圖 | -景賢-

      并非鰣魚金貴,才值得這樣慢慢享用。但凡是條好好烹制過的魚,都值得這樣慢慢享用。
      朋友愛吃魚,是隨了父親,打她記事起,父親有空便會煮一條魚,慢慢吃,一邊吃一邊給她挑——多吃魚籽,聰明,魚眼睛給你,明目,魚臉的肉最嫩,孩子吃,尾巴上刺多,你小心些。
      于是,她自小就清楚,一條魚,各處有各處的吃法,不必急,更無需慌,慢慢咂摸就是了,所以也從未被魚刺卡到過喉嚨。每次吃魚,都是屬于這父女倆的愜意時光,不需要說什么話,專心致志地吃,卻十足默契地,會把對方喜歡吃的部位放在對方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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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圖 | -景賢-

      木心先生曾寫過一位在家里做活的陳媽。他家餐桌規(guī)矩嚴,魚頭是不可吃的,怕發(fā)出咂嘴聲,但陳媽尤嗜此物,每次吃剩的魚頭端回廚房,陳媽便叫丫頭上街沽酒。
      架櫥里地窖里有的是黃白佳釀,她非得自己花錢去店家買了酒來,零錢賞給丫頭,心安理得地獨酌,細細品味魚頭。
      或許,慢慢吃魚的浪漫,就在于這般意趣,這般自在吧。細細品咂中,魚的滋味,便也是日子的滋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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