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達富||江蘇

前年的清明節(jié)前，岳父剛?cè)ナ啦痪?，我們特地回去祭掃；去年的清明?jié)前我們照例回去掃墓，只是在“福壽園”門前祭奠；今年的清明節(jié)，因為疫情，當(dāng)?shù)卣缬型ㄖ?，在外鄉(xiāng)友一律不得回鄉(xiāng)祭掃，可以網(wǎng)上祭奠先人。我們只能在遠離家鄉(xiāng)的南京，隔空遙望家鄉(xiāng)，寄托我們對逝去的親人的思念。

去年，清明節(jié)前幾天我和妻子驅(qū)車三百多公里，趕回老家，為了祭奠死去的親人。出發(fā)前就聽說，因為疫情，清明祭奠親人不得進入墓園祭掃，但可以在外面進行祭奠。

我們趕到“福壽園”門前，果然看到民政局的通告貼在大門旁，黑字白紙寫著：經(jīng)研究決定清明節(jié)一律不準(zhǔn)進入墓園祭掃。我們扒著鐵門，通過大門的鏤空，遙望岳父的墓碑，慈祥的岳父變成了冰冷的大理石碑，大鐵門真的把我們陰陽兩隔。

遙望岳父的墓碑，心中隱隱作痛。放眼望去，沿著墓園中心路兩側(cè)，右邊是一座一座豪華的大理石墓碑，像極了豪華別墅。左邊是密匝匝的墓碑，這一片墓區(qū)，也分成好幾個片區(qū)，價格不等，死后葬在哪個墓區(qū)，要看子女的實力，也要看死者本人的身價。

記得一次一位親戚去世，我們送葬到“福壽園”，那時福壽園墓碑很少，中心路的右側(cè)只有一座墓碑高高聳立，是原教育局工會主席李子衡夫人的墓，人們都說他們家的子女有實力，后來李老去世后與夫人合葬。我熟悉他們夫妻倆，曾和他們同桌共飲，老人顯得慈祥、溫和。不曾想，這邊屬于富人區(qū)的墓地現(xiàn)在墓碑林立，一律是大理石，兩邊有圓柱，上面是穹頂，墓前有白色大理石雕刻的花圈圖案，造價應(yīng)該在十萬元左右。隨著現(xiàn)代化的進程，城鎮(zhèn)化的發(fā)展，人們的居住條件大大改善，墓園的建設(shè)也有了新的規(guī)劃。我岳父在這豪華的墓區(qū)，安葬他的時候，看到右側(cè)是一位在東北做到副師長的軍隊干部，再向右就是我們熟悉的湯寅老師夫婦合葬墓。我見過幾次湯寅老師，身材高大，講話聲音洪亮，即使年歲很大了，但精神矍鑠，講話底氣很足。他曾經(jīng)在《響水報》上點評過我的散文，因此多了一份感情。再向東最后一排有我的同事化學(xué)老師張克蘭的墓碑。她在去世前幾天在老響中校園碰到我，立刻停下自行車，很熱情地與我拉呱。她在實驗室做實驗員，和圖書館閱覽室的人員接觸多，她講了許多我聞所未聞的趣聞軼事，顯得很友好，推心置腹的那種。不曾想幾天之后的一個晚上，時間在九點多，說她去世了，生命是多么脆弱！她死后就葬在這片豪華的墓區(qū)。在這片墓區(qū)安息的人，生前大多是死后享受安葬費的?？磥淼燃壧幪幱校篮笠膊焕??！案蹐@”可以說是響水的“八寶山”，“八寶山”墓區(qū)也是有等級的。那主要是按照死者生前級別安放，跟子女的實力應(yīng)該沒有關(guān)系。

我們照規(guī)定就在門前的水泥地上，利用廢舊的鐵桶燒紙，磕頭跪拜。臨行前，妻弟特地關(guān)照，燒紙時要寫明冥間父親大人收，簽名是陽世子女姓名。妻子準(zhǔn)備許多冥幣，都是成千上萬的，還買來兩條中華煙，當(dāng)我點燃燒紙，頓時煙火升騰，妻子祝禱說：父親大人，我們來燒紙錢給您，有人民幣，還有香煙，希望您在那邊好好生活，保佑我們幾家大小平安。我沒有這方面的經(jīng)歷，訴說不上。我就把我以兄弟姐妹名義寫的緬懷岳父的三篇文章，一并燒給岳父，他生前喜歡看書看報，希望他能夠讀到我們子女懷念他的文字，在那邊也有精神生活。注視著燒紙的火焰，我心頭幻想著岳父能夠像影視文學(xué)中表現(xiàn)的那樣：他的靈魂隨著煙霧冉冉升起，盡享我們燒給他的祭品，不是說人死了靈魂不死，只是換一種方式延續(xù)下去嗎？火，打通了冥間與陽世的通道，茫茫“鬼”域，岳父能收到我們燒給他的祭品嗎？我們祭奠親人，大多是做給活人看的。這不，有幾位穿著光鮮的男女，下車后，直接點燃火紙，毫無表情地看著火紙化為灰燼，轉(zhuǎn)身開車，風(fēng)馳電掣地離開，那架勢只是完成一個任務(wù)而已。我們一直等所有祭品都化為灰燼，煙霧裊裊，猶如我們的哀思，不絕如縷。

岳父生前從未談?wù)撨^生死，他似乎避諱這個話題，即使在生命垂危的時候，他也沒有表示對死的恐懼。表現(xiàn)得很坦然，沒有不舍，沒有留戀，更沒有痛苦，是自然老去。岳父是不是參透了生死，所以從容面對。就像古人說的那樣：“生”是“氣之聚”，“死”是“氣之散” ，既然是“聚亦吾體，散亦吾體”，自然不必為死亡而惶恐不安。這種樸素的道理我奶奶生前就說過：“萬物土中生，萬物土中滅”。但生離死別總是人世間最為悲痛的。有人說，死不是死者的不幸而是生者不幸。其實人死后是否有靈魂，真的像魯迅在《祝福》中表達的那樣“我也說不清”。死去的一家人能見與不能見，袁枚在《祭妹文》中這樣寫道:“除吾死外，當(dāng)無見期。吾又不知何日死，可以見汝；而死后之有知無知，與得見不得見，又卒難明也?！?/p>

“人生有代謝，往來成古今?！边@是自然規(guī)律，唯有生死面前是平等的，沒有人能夠通過作弊手段延長自己的壽命。

岳父去世了，留給我們活著的人綿綿無盡的哀傷與思念。

隔著福壽園的大門，我默默祈禱，岳父，兒女們想念著你，你在那邊安息。我們夫妻拖著沉重的腳步極不情愿地離開，心情與腳步一樣沉重。

插圖/網(wǎng)絡(lu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