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xiāng)里受人尊敬的方丈在坐化前，對圍在他身邊的徒弟們說：他圓寂火化后會留下一顆舍利子，他要他的三個(gè)大弟子看一看舍利子形成的過程，然后，誰找到它，誰就是下任方丈。于是三個(gè)大弟子去了縣里的火葬場，他們要在那里一起親眼看完整個(gè)火化的過程，然后從骨灰里找到那顆舍利子，火葬場的工作人員見他們都是方丈的高徒，也就同意了他們的請求。

通過一個(gè)窺視孔，可以看到火化爐里發(fā)生的一切，他們首先看到的是：方丈的袈裟一下子化成了灰，然后方丈的上半身微微向上仰起，大師兄臉上冒出了汗，二師兄念了句：阿彌陀佛！三師兄已經(jīng)低下了頭。方丈仰起的上半身與平面形成的角度，一直到超過了十五度角后，又緩緩地恢復(fù)到了原位，接著肚子又開始慢慢膨脹，大師兄把臉轉(zhuǎn)了過去，三師兄弟的頭一直沒有抬起過，只有二師兄看著又念了一句：阿彌陀佛！過了一會兒，兩人又聽他又念了一句：阿彌陀佛！

火化完了以后，骨灰里卻沒有師傅說的那顆舍利子，二師兄站著沒動，他開口道：師傅讓我們看舍利子形成的過程，你們都看到了嗎？兩人這才似有所悟，他們覺得二師兄在第三次念：阿彌陀佛時(shí)，看到了師傅所說的那顆無形的舍利子。但二師兄卻說：那是師傅給他們上的最后一課，說的是：人生的旅途上用不著太多的行李，舍利子也并不是追求的結(jié)果，重要的是要直面求道的過程。

他們把骨灰?guī)Щ亓怂略豪?，根本就沒有去骨灰里找舍利子的二師兄，在回來路過的河邊，卻找了一顆亮晶晶的石子，說那就是師傅的舍利子。從此，他就成了繼任的方丈。

那么，有沒有真的如舍利子那樣永恒的東西呢？《大般涅經(jīng)》說：“須彌雖高廣，終歸消滅，大海雖淵曠，時(shí)至還枯竭，日月雖明朗，不久則西沒，大地雖堅(jiān)固，能負(fù)荷一切，終盡業(yè)火燃，亦復(fù)歸無常。”有影子的東西終究要坍塌，有生命的東西終究要死亡?；鸹倪^程不過是個(gè)炭化的過程，在這個(gè)過程中，收縮，水分多的肚子還會膨脹，爆裂，那都是自然的。是不是真的留下舍利子，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命運(yùn)注定了人到頭來都是一場空。但如果因此就不敢面對它，或者因此就無所事事，那么這個(gè)生命就毫無意義了。

人生之所以美，就在于明知道是一場空，仍然孜孜以求，象那位老方丈那樣，不惜把自己最后炭化的過程，也拿來作為開導(dǎo)徒弟的教材！這種充滿了創(chuàng)造激情，誨人不倦的精神，就是所謂的“舍利子”。

                                                  原載2011年龍門書局出版《蓮花里盛開的孤獨(dú)》第六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