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邊寶蓋草，或歸來

寶蓋草掀起華蓋，帝王出游。

云層如車馬，似故人，水也是。

落葉一片片跳入水中，當(dāng)高歌，擊鼓

當(dāng)長哭

與此同時

當(dāng)廣陵散，當(dāng)嵇康，當(dāng)八大山人，當(dāng)莊子

事實上是，江山社稷遙遠(yuǎn)

寶蓋草粉，春風(fēng)中，粉了又粉

事實上是，水邊的寶蓋草

春風(fēng)中，憑天性

——像童話歸來，兔子睜開

我們夢中的雙眼：

那顆還不曾和世事較量的心

勝過一切教誨。

流水

流水是這樣不顧我的感受，帶來

上游的消息，不可更改的消息

壞消息多于好消息

遠(yuǎn)山用青色更換郁積，子規(guī)鳥啼血中

看見故國

看見故國以遠(yuǎn)，更遠(yuǎn)的人類

雕欄還在，從紙扇一躍而出

明月加固了它們的身子

明月把它們的影子

放到遼遠(yuǎn)，成千上萬倍……

是的是的。流水是這樣不顧及我的感受

它帶著

我永不可能抵達(dá)的勇氣

和無畏無懼

帶著那個真正像我一樣的我

世事中，微笑前行……

并把我，成功留在了原地。

愛

黃昏我以鶴身守著一湖靜水。

漢字紛飛。

一生，和很多詞永別了

比如父親，比如姥爺，姥姥……

寂靜的時辰，松濤穿過松林

松果滾動，它仍然躍過明月照耀的溝壑

躍過

我不斷做減法的人生

——我一身潔白，松果再次躍起

漢字紛飛如雪

所有的漢字都變成一個字，都變成在空中

閃爍，閃耀的“愛”字

——它來自天上的親人和星辰。

所見

殺魚，魚不叫喊。

踩螞蟻，螞蟻認(rèn)命。

蛛網(wǎng)上的蝴蝶，掙脫后

又一頭撞進(jìn)另一張。

這些都不算什么-----

還有那么多魚

有那么多魚

游向刀子，和刀子相依為命

有那么多螞蟻，一直排隊

來到鞋底

還有一個人：

因為徒勞，而寫下這一切。

非洲鼓

我的雙手捂不住一只羚羊的歡跳

連同跟著它奔跑的小溪

我確信鼓面每拍打一下，就有一個

困苦的生靈，想要回到困苦的深淵之上

我確信鼓面靜止，就有一只羚羊

躺在天真的山坡，山坡后面

是發(fā)光的向日葵

——我的確信如此逼真，以至于我真的相信了

鼓面就是天空，反過來也是

一個像我的人

穿著羚羊的身體，我的手和看不見的手——

因為遲疑：晚風(fēng)正急劇地改變風(fēng)向。

一張白紙在飛

白鷺要帶著水中的自己

遠(yuǎn)離冬天，所以它飛翔

遠(yuǎn)遠(yuǎn)望去，整片水域都跟著它飛

接著是山脈，是山脈后面

黃昏的村莊

更遠(yuǎn)一點，是冬天，是塵世

遠(yuǎn)遠(yuǎn)望去：

一張白紙，領(lǐng)著茫茫的塵世在飛。

櫻花似雪

櫻花似雪。枝條沸騰。

鳥立其上，蒼穹更其上。

我就在水邊?？粗@一樹的櫻花

無言，無力

每一朵都改變不了結(jié)局，都在飄零時

水面上寫滿問詢

——我就在沸騰的枝條間。喧鬧的

鳥鳴間，我就在不知所措的

人世間

河流繼續(xù)拐彎。

——櫻花似雪。它正重逢內(nèi)心的一場雪崩：

垂釣人握著魚桿，像握著一段聆聽。

見我

寂靜穿過樹林來見我。倦鳥歸巢

一日奔波之苦，要化作風(fēng)中的落葉

有幾片，空中人形的模樣

不肯落下，落下了

又掙扎著起來，再次來到空中時

人形的模樣

——要來見我。

我在寂靜中分身，無數(shù)個我

對應(yīng)不斷加入的落葉，不斷消逝的時辰

無數(shù)我站在苦的對面

我還不能窮盡這一生

不能描述這一生：我，要等你來見我。

答案

一而再，再而三在我身邊環(huán)繞的

蜜蜂，蝴蝶

用它們的肉身告訴我，北方大雪

南方艷陽

只要有翅膀，只要在飛

花香就是終生的事業(yè)，倘若我知

今天和我說話的，不是昨天的蜜蜂也不是

昨天的蝴蝶

——它們?yōu)槭裁春臀艺f同樣的話？

今晨冷水浴，我的身體住著懸崖，寒山

和明燈

溪流披掛處，正是人間處處：我冷。

冷中，我選擇清冽——

我不悔。

寫字

每一次，風(fēng)在水上寫字

我都相信，我就是流水沖不走

群山壓不垮的那個字

白鷺收集了一身的雨水，光芒中

母親又一次把飯菜端上餐桌

——明日何其遠(yuǎn)，婆婆納把戲臺搬至天地之下

戲中人再回首，紅顏換白發(fā)

哽咽處，螞蟻越過糧食：

我的母親在餐桌上寫字

風(fēng)在流水上寫字

每一個字，用盡了畢生的力氣

有時，我就是那陣風(fēng)

有時，我就是那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