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五律《覆舟二首》讀記

（小河西）

此詩作于大歷二年（767）秋，時杜甫客夔州。

覆舟二首（杜甫）

巫峽盤渦曉，黔陽貢物秋。丹砂同隕石，翠羽共沉舟。

羈使空斜影，龍居閟積流。篙工幸不溺，俄頃逐輕鷗。

盤渦：旋渦?！督x》（東晉-郭璞）：“盤渦谷轉(zhuǎn)，凌濤山頹?！睆堛娮ⅲ骸氨P渦，言水深風(fēng)壯，流急相沖，盤旋作深渦如谷之轉(zhuǎn)?！薄冻睢罚ǘ鸥Γ骸氨P渦鷺浴底心性，獨(dú)樹花發(fā)自分明?！?/p>

黔陽：黔州。（黔中道、黔州均治彭水。）《元和郡縣圖志》卷30：“黔州，黔中，下都督府……彭水縣，上。郭下。本漢酉陽縣地，屬武陵郡……天寶元年改為黔中郡……乾元元年復(fù)為黔州。”

羈使：羈留在外的使臣。此指押船使者。

斜影：側(cè)斜的影子。《春日寄鄉(xiāng)友》（梁-王僧孺）：“翠枝結(jié)斜影，綠水散圓文?！薄逗陀讽f大夫喜霽之作》（隋-褚亮）：“晴天度旅雁，斜影照殘虹。”

龍居：龍居所?！短永钌崛顺菛|別業(yè)》（唐-錢起）：“小澤近龍居，清蒼常雨氣?！薄斗贂印?唐-章碣)：“竹帛煙消帝業(yè)虛，關(guān)河空鎖祖龍居?！?strong>閟（bì）：《說文》：“閟，閉門也。從門，必聲。與閉略同?！?strong>積流：河流?！稘O家》（唐-張喬）：“擁棹思悠悠，更深泛積流。唯將一星火，何處宿蘆洲?！?/p>

【大意】船上裝滿黔陽的貢物，秋曉時遭遇巫峽漩渦急流。丹砂隕石還有翠羽，所有貢物隨船一起沉沒。押船的使者只留下傾側(cè)的身影，從此被封閉進(jìn)龍居的深淵。所幸的是篙公沒有溺水，不久浮出水面追逐輕鷗。

竹宮時望拜，桂館或求仙。姹女凌波日，神光照夜年。

徒聞斬蛟劍，無復(fù)爨犀船。使者隨秋色，迢迢獨(dú)上天。

竹宮望拜：《漢書-禮樂志》：“以正月上辛用事甘泉圜丘，使童男女七十人俱歌，昏祠至明。夜常有神光如流星止集于祠壇，天子自竹宮而望拜，百官侍祠者數(shù)百人皆肅然動心焉?！薄度o黃圖-甘泉宮》：“竹宮，甘泉祠宮也，以竹為宮?！保?span style="color:#0070C0">望拜：遠(yuǎn)遠(yuǎn)望見即行叩拜。言極恭敬。）漢武帝時，正月之夜常有流星光集止于圜丘之上，人們以為是神光，故劉徹自竹宮望而下拜。

桂館求仙：《漢書-郊祀志下》：“上令長安則作飛廉、桂館，甘泉則作益壽、延壽館，使卿持節(jié)設(shè)具而候神人。”漢武帝為仙人下凡建飛廉、桂館等。后遂用為帝王求仙下凡之典。

姹女：美女?！逗鬂h書-五行志一》：“桓帝之初，京都童謠曰：'城上烏，尾畢逋。公為吏，子為徒。一徒死，百乘車。車班班，入河間。河間姹女工數(shù)錢?！?strong>凌波：喻美人步履輕盈，如乘碧波而行?！堵迳褓x》（魏-曹植）：“凌波微步，羅襪生塵?！眳蜗蜃ⅲ骸安接谒ㄖ?，如塵生也。”《酬蕭使君出妓夜宴見送》（唐-羊士諤）：“玉顏紅燭忽驚春，微步凌波拂暗塵?！?/p>

斬蛟劍：《呂氏春秋-恃君覽》：“荊有次非者，得寶劍于干遂。還反涉江，至于中流，有兩蛟夾繞其船。次非謂舟人曰：'子嘗見兩蛟繞船能兩活者乎？’船人曰：'未之見也?！畏侨帘坌犚拢螌殑υ唬?此江中之腐肉朽骨也！棄劍以全己，余奚愛焉！’于是赴江刺蛟，殺之而復(fù)上船。舟中之人皆得活?！?/p>

爨（cuàn）犀：燃犀角?！稌x書-溫嶠列傳》卷67：“旋于武昌。至牛渚磯，水深不可測，世云其下多怪物，嶠遂毀犀角而照之。須臾，見水族覆火，奇形異狀，或乘馬車著赤衣者?！焙笏煲杂鞫床旒樾啊?/p>

【大意】時常聽聞圣上“竹宮望拜”，或還有皇上“桂館求仙”。據(jù)說神光照夜之時，會有仙女凌波下凡。徒聞什么斬蛟之劍，再沒看到燃犀照夜之船?！傲b使”隨著凄冷的秋氣，孤獨(dú)地升上遙遠(yuǎn)的青天。

【詩意串述】這組詩寫覆舟。前章記覆舟事。覆舟之時為秋曉。覆舟之地為巫峽。所覆之舟裝滿黔陽貢物：丹砂、隕石和翠羽。所幸篙公已脫險，但“羈使”卻葬入深淵。（記事清晰。）后章借事聯(lián)想。由丹砂隕石翠羽，想到了尊道求仙。漢武帝有“竹宮望拜”和“桂館求仙”。（以漢比唐。）據(jù)說神光照夜之時會有仙女下凡。然而貢船到了巫峽遇到危險時，哪有什么“斬蛟劍”？哪有什么“燃犀船”？只有“羈使”在這凄寒的秋色中升天！（有諷皇家尊道求仙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