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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未知的事物展開想象，是人類由來已久的技能。誕生、成長、衰老、死亡，自然所塑造的人本身便是許多未知的集合。對人死后世界的描繪，是各個時代、各個地域想象力的集大成之作。當羅馬人探索上帝、古印度人思考西天佛國時，漢朝人對死亡后靈魂歸屬的想象，又是怎樣的呢？ 從目前考古發(fā)現(xiàn)的墓葬壁畫、畫像磚圖像來看，在漢朝時，人們已經(jīng)形成了對“天堂”的完整想象。這種想象并不是宗教性的，更像是一種現(xiàn)實社會的模擬和復(fù)刻。在漢朝人的腦海中，一個人去世后，靈魂并不會湮滅，而是會上升到一個仙人居住的場所，獲得超越時間的“永生”。這一過程中有一個重要人物，便是西王母。在遠古傳說里，西王母是西方一位女性部落首領(lǐng)，“其狀如人，豹尾虎齒而善嘯，蓬發(fā)戴勝，是司天之厲及五殘”，原本是兇神的一種。至西漢，關(guān)于其掌握了長生之術(shù)的傳說陡然增多，尤其以周穆王向其討教長生的故事最為出名，這位神秘莫測的女性便成為“長生”的象征。她擁有服用后便可使人成仙的丹藥，每一個靈魂想獲得長生，都必須由她接引，因此，西王母幾乎是每一座漢朝墓葬進行繪畫裝飾時的必備內(nèi)容。漢代墓葬石刻中的西王母像。來源/《中國畫像石全集》
隨著陰陽學(xué)說的發(fā)展，天宮中不只有西王母一人。有西便有東，有母便有公，至遲在西漢晚期，東王公的形象出現(xiàn)在墓葬裝飾中。關(guān)于東王公最早的文字記載，來自傳為西漢東方朔所作的《神異經(jīng)》中，比西王母的相關(guān)記載晚了上千年。不過對于東王公的形象描述，倒是保持了和《山海經(jīng)》中西王母一樣的奇詭怪誕：“長一丈，頭發(fā)皓白，人形鳥面而虎尾，載一黑熊，左右顧望?！痹跂|方朔筆下，東王公和西王母是一對“怨侶”，他們住在一只大鳥的兩翼下，中間相隔一萬九千里，每年才能登上羽翼見一次面：“昆侖之山，有銅柱焉，其高入天，所謂天柱也。圍三千里，周圓如削。下有回屋，方百丈，仙人九府治之。上有大鳥，名曰稀有。南向，張左翼，覆東王公，右翼覆西王母，背上小處無羽，一萬九千里。西王母歲登翼上會東王公也。”除了與西王母被一只大鳥阻攔難以相會的夫妻故事之外，有關(guān)東王公能力的記載便乏善可陳了。就連出現(xiàn)其畫像的墓葬，也幾乎只出現(xiàn)在北方陜西、山東、山西這些秦漢統(tǒng)治的中心區(qū)域，足可見東王公在天宮中的“家庭地位”。有關(guān)西王母的信仰影響力很大，直到今天也展現(xiàn)著獨特的魅力。東漢末年道教崛起時，西王母信仰被道教文化加以吸收和改造，逐漸形成了道教中的“王母娘娘”。在電視劇《寶蓮燈》中，我們時常覺得王母娘娘權(quán)勢極大，使盡各種手段阻止劉沉香救母。而玉皇大帝則是一個唯唯諾諾的“懼內(nèi)”形象。雖然玉皇大帝信仰的來源并不完全是東王公，但這樣的天帝天后關(guān)系，也不失為自西漢以來東王公與西王母地位的顯現(xiàn)。在《西游記》中，王母娘娘的存在感要略弱一些，但為她生日所舉辦的“蟠桃會”，依然是天界數(shù)一數(shù)二的大盛事。卷簾大將因在蟠桃會上失手打碎了一個琉璃盞，便被貶入凡界成了“沙和尚”；孫悟空更因自己沒有收到蟠桃會的邀請而大鬧天宮。在吳承恩筆下，王母娘娘的蟠桃是可以延長壽命、增強法力的。那么，漢代的西王母會在天宮種桃子嗎？從目前的漢代墓葬美術(shù)來看，桃子的地位還沒有這么高。但西王母的天宮里并不無趣，而是生機勃勃的。光是西王母的坐騎，便有龍、鳳、虎等；西王母座下所豢養(yǎng)的動物，更是多種多樣，從地上跑的九尾狐、鹿、玉兔，到水里游的龜、蟾蜍等等不一而足，堪稱天宮動物園。這些動物并不需要西王母親自照顧，在出現(xiàn)西王母的畫像磚或壁畫中，往往還會有各種形態(tài)的長有翅膀的羽人替她照顧動物，或是撐擎華蓋，更多是向西王母跪拜。看來，即便是在天宮中，還是要遵守人間的禮節(jié)和尊卑秩序的。 
西王母和羽人。來源/《中國畫像石全集》
《漢書·五行志》中，曾記載過一次大型的西王母崇拜運動：哀帝建平四年正月，民驚走，持槀或棷一枚，傳相付與，曰行詔籌。道中相過逢多至千數(shù)，或被發(fā)徒踐，或夜折關(guān)，或逾墻入，或乘車騎奔馳，以置驛傳行，經(jīng)歷郡國二十六，至京師。其夏，京師郡國民聚會里巷阡陌，設(shè)張博具，歌舞祠西王母。又傳書曰：“母告百姓，佩此書者不死。不信我言，視門樞下，當有白發(fā)。”這次蔓延了近半個國家的祭祀崇拜運動，起因似乎是有人見到了下凡出差的西王母。西王母讓人以槀（枯枝）或棷（麻桿）為信物，召集民眾在城中里巷或鄉(xiāng)間阡陌聚集，進行大型祭祀活動。祭祀的組織者還向參與者發(fā)放一種文書，聲稱攜帶便可得長生。在史官眼中，這實在是一次不知所謂的大型騷亂，但是出于對西王母的尊敬，還是將其鄭重其事地記載到史書中。漢朝人之所以相信神仙會降臨人世，其實與神仙監(jiān)察言行的職能相關(guān)。在漢代相關(guān)墓葬壁畫中，西王母等仙人往往高居于畫面的最上層，而其下數(shù)層則是人們的日?；顒?。一些表現(xiàn)日?；顒樱缪鐣?、祭祀等畫面中，甚至直接將鳳鳥、羽人等畫在屋頂上。通過觀察人的日常行為，神仙可以確定何為有德之人、何為失德之子，從而在其死后靈魂飛升時，確定是否予其仙丹。既然日常飲食起居時，神仙就蹲在房頂上，那么偶爾露個面，也不太奇怪了。西王母高踞于上的漢代畫像磚。來源/《中國畫像石全集》東漢末年，還有一位神仙曾降落人間，她的出差地點是洛水之畔，駕駛著六龍云車的神祗飄飄然停駐于洛川，于眼波流轉(zhuǎn)間遇見了朝京師而還的曹植。這段千古邂逅被這位才高八斗的曹植精心記錄，成就了文學(xué)史上的名篇《洛神賦》。東晉畫家顧愷之根據(jù)《洛神賦》的記述而作《洛神賦圖》，詳細描繪了當時人眼中的神仙形象。在顧愷之筆下，美麗的洛水之神宓妃衣袂飄然，顧盼神飛，獨自駕鳳鳥流連于洛水河畔，不遠處是看癡了的鄄城王曹植。然而這曠古一遇終究短暫，畫面隨即一轉(zhuǎn)，宓妃已駕著她的六龍云車，被波濤卷挾著遠去；獨留曹植駕船流連于波濤之上，終究伊人不見，留給世人一段感懷孑然的身影。由于相信神仙會降臨人間，又出于對登天成神的向往。漢朝人對長生不老的向往幾乎是貫徹始終的。首先是漢文帝。他在治國理政上選擇輕徭薄賦、減政緩刑等一系列休養(yǎng)生息政策，并通過一定程度的推恩分封、誅殺淮南王遏制了郡國對中央的離心傾向，為漢帝國的全盛打下堅實基礎(chǔ)。像這樣一位頗有作為的皇帝，在鬼神之事上卻情有獨鐘。賈誼自長沙王太傅任上入京覲見，原是為向漢文帝介紹自己的政治抱負，可惜漢文帝感興趣的只有鬼神之事，不僅留賈誼聊到夜半，甚至“前席”，將自己的座位朝賈誼挪動，以期聽得更為清楚，氣得李商隱感嘆：“可憐半夜虛前席，不問蒼生問鬼神。”漢武帝對神仙的崇拜與長生的追求更加明確熱烈。漢武帝在位期間，不僅多次至泰山“修封”，向上帝表達自己想進天宮的愿望，還于征和四年（前89年）親自至東萊求仙，卻被天氣和海浪所阻，終未成行。在生命的倒數(shù)第二年（后元元年），漢武帝親至泰畤祭天。一年之后，雄才偉略的漢武帝，還是走到了生命的盡頭。
來源/電視劇《漢武大帝》截圖 沒有人能逃過生老病死的輪回。無論對長生不老、羽化登仙如何追求，漢朝人終究無法跳脫出生與死的循環(huán)，還是要揮別人世間的權(quán)勢與富貴，進入由自己想象描繪的天堂世界。只是不知道，倘若真的有機會長生不死，漢朝人是否還會有這樣豐富的想象力，塑造一個如此豐富多彩、貫通今古的仙境世界了。[1]（漢）班固著. 漢書[M]. 北京：中華書局, 1975.04.[2]拾曉峰. 漢畫像中的“升仙”現(xiàn)象研究[D].南京師范大學(xué),2019.[3]楊晨曦. 漢畫像石東王公圖像研究[D].山東大學(xué),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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