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金玉芳

蠶豆已經(jīng)上市了，不由得回憶起小時候吃蠶豆的那些事兒。

新鮮蠶豆

蠶豆從嫩到老，不同階段有不同的吃法，其滋味自然各有各的不同。

對于鄉(xiāng)下孩子來說，早在豆莢還沒有鼓脹的時候，就開始吃起來了。怎么吃？生吃呀！放學路上，或割豬草時，遇見一垅蠶豆，休管誰家的，俯身下去，摘上幾結，剝開豆莢，將那還小得像豌豆粒一般大的黃綠色的豆子，放入口中，輕輕嚼之，豆肉嫩嫩的，甜滋滋的，舌齒間溢滿了清香，回味無盡。在零食極其匱乏的年代，它和茅針、桑果、枸杞、野茡薺等等一樣，是可以隨手采摘或撿拾的解饞之物。

蠶豆夾掛滿枝頭

剝開鮮嫩的豆夾

在大人小孩汲汲的期盼中采下來的第一批成熟的蠶豆，清炒口味最佳。把鑊子燒熱，放入菜油，當油開始翻泡時，將蠶豆倒入，不斷翻炒至豆子變色，加鹽加水，蓋上鑊蓋，旺火燒上兩三分鐘，揭開鑊蓋，在熱氣繚繞的鑊子里撒上一把蔥花，蠶豆邂逅蔥花，鮮香徐徐裊出來，從廚房的窗戶里溢出去，飄向隔壁鄰舍，然后引來鄰居，伊說：“喲，你們家已經(jīng)開始吃豆啦？”于是很快，各家各戶開飯時八仙桌上都有了一兩碗清炒蠶豆。

清炒蠶豆

清炒蠶豆，蔥是特邀嘉賓，又是靈魂角色。還需特別說明一下的是，蔥最好是葉片青綠色、有較多蠟粉、蔥白短且細的香蔥，其濃郁的辛香更易吊起食欲的激情。

蒜香蠶豆

吃厭了清炒，開始翻花樣，撈出隔年腌的咸菜，洗凈切細，和蠶豆同炒，清香中帶點微酸，很下飯，連湯都鮮得掉眉毛?；蛘邉?nèi)ザ蛊?，蒜苗炒豆瓣、綠筍炒豆瓣、韭菜炒豆瓣、莧菜炒豆瓣、杜竹筍炒豆瓣……哎呀呀，那都是當令的時鮮菜蔬。

咸菜炒蠶豆

蒜苗炒豆瓣

莧菜燒豆瓣

立夏日吃蠶豆，是江浙一帶的習俗。不少人家要燒蠶豆飯，有吃了身體健康、五谷豐登的寓意，因為蠶豆在王禎的《農(nóng)書》里有“百谷之中最為先登之物，蒸煮皆可食，代飯充饑”之說。燒蠶豆飯的米是糯米，淘洗干凈后浸泡一個小時左右，然后放入蠶豆，加少許鹽適量水煮燒。講究一點的人家，還會放上些咸肉丁或香腸片，食之，讓人砸吧不已，連稱“好吃”，只遺憾：食欲依然斗志昂揚，肚子卻已偃旗息鼓。

蠶豆飯

有小孩子的人家，立夏日要燒野火飯，與其說這是燒飯，不如說是一場游戲。所謂野火飯，燒飯地點自然在野外，或掘地挖火坑，或壘磚搭灶膛。燒野火飯的米，是小孩子們大清老早去村里挨家挨戶討來的，這叫做“吃百家飯”，預兆小孩子會長得健康、聰明。蠶豆，也是摘別人家地里的，一邊摘一邊還亮開嗓子唱：“立夏日，偷豆吃，一偷偷了十八結……”這一天“偷豆”是可以堂而皇之的，隨便偷哪家，主人都不會明著來計較。十八結，當然不是實數(shù)，而是虛指?！叭拧痹跐h語里往往是“多”的意思，“十八”是“三六九”的倍數(shù)，究竟采了別人家地里多少豆，無需明說了。

燒野火蠶豆飯的食材

把蠶豆倒入鍋中

野火飯出鍋

立夏日之后，蠶豆一日老似一日，快到端午的時候，就成了老蠶豆了。老蠶豆的吃法多種多樣。

最通常的吃法是炒老蠶豆。舀一碗老蠶豆，倒入燒燙的鑊子里不斷翻炒，灶里的火頭不宜太旺，炒至兩面豆皮有焦色，嘗之沒有生腥氣，豆就算炒熟了。盛出待冷卻，抓一把吃起來，那硬梆梆的蠶豆咬在嘴里，“嘎嘣嘎嘣”，沒有一口好牙的人，只能望而卻食。據(jù)說，吃炒老蠶豆，可以鍛煉牙齒的咬合力。我外公非常喜歡吃炒老蠶豆，80歲的時候，還能“嘎嘣嘎嘣”吃?，F(xiàn)在的孩子牙齒不吃硬，不知是不是跟不吃炒老蠶豆有關。

炒老蠶豆

浙江紹興端午節(jié)有吃“五黃”的習慣，所謂五黃，是黃瓜、黃鱔、黃魚、雄黃酒、雄黃豆五種新鮮食物。我們村多數(shù)是紹興客邊人，到了那日，大人定會炒了雄黃豆給孩子們吃。這雄黃豆，實則是炒老蠶豆時，撒入少許從中藥店買回來的雄黃粉。粘上雄黃粉的老蠶豆吃起來另有一種藥香。大人們說，小孩子吃了雄黃豆，夏天就會少遭蚊蟲叮咬且不易生痱子。

油炸蠶豆

下雨天不用出工的日子，母親高興起來，會燒五香豆給我們吃。她把老蠶豆洗凈后倒進鑊子里，加水沒過豆子，放入鹽、糖精、茴香，煮開后，用微火燜熟，至豆皮起皺，旺火收干即可。說是五香豆，其實只有三味調料，那時候，干草末、五香粉等等調料在一般鄉(xiāng)下人家的廚房里很少見，不過母親燒的“五香豆”足以讓我和弟弟妹妹歡欣雀躍，嚼之如甘飴。

五香豆

鄰居金寶公公燒的五香豆最好吃。金寶公公的女兒在上海做保姆，回來時給他帶來了幾包上海城隍廟里買的五香豆，還帶來干草末、五香粉等好多調料。聰明的金寶公公嘗試著做了幾回后，做出來的五香豆的味道竟可以和上海城隍廟里買的難分彼此。于是，金寶公公開始做起了賣五香豆的小生意。他把五香豆用油紙包成尖角包，放在杭州籃里，拎到大隊學校門口去賣，2分錢一包，生意一直很好，我曾向他買過兩三回，每回他都會再送我?guī)琢！?/span>

有人把魯迅先生筆下孔乙己吃的茴香豆誤以為五香豆，其實兩者不太一樣。燒茴香豆，須將老蠶豆浸上幾小時，然后放在水中用大火燒到豆皮破開，放入鹽、茴香、桂皮，再用小火燒干水分即可。

茴香豆

夏天時，我們家常常吃老蠶豆浸胖后剝出的豆瓣，具體吃法有兩種。

一種是咸菜豆瓣湯。把咸菜和豆瓣一起放入大碗里，倒?jié)M水，淋上幾滴油，燒飯的時候，擱在蒸架上蒸，飯燒好了，咸菜豆瓣湯也蒸熟了。舀幾勺咸菜豆瓣湯澆在飯里，“呼嚕呼嚕”，一碗飯分分鐘就下肚了。

咸菜豆瓣湯

另一種吃法是油氽豆瓣。瀝干剝好洗凈的豆瓣，放在油里氽，至豆瓣顏色由白而黃，鏟子翻動時發(fā)出“嚓啦嚓啦”響聲時，就大功告成了。油氽豆瓣和油氽花生一樣，是一道不錯的下粥菜和下酒菜，其味道可以用“香、松、脆”三個字形容。

油氽豆瓣

在我的印象里，蠶豆最特殊的吃法，是做成發(fā)芽豆。挑出飽滿無蟲的豆粒放在容器里，加水沒過豆粒，每天換兩次水，春秋季，不消兩三天，豆芽就會冒出來，豆芽發(fā)到米粒長的時候就可以了。冬季如果放在溫水里泡發(fā)，一周左右，差不多也好了。

泡發(fā)芽蠶豆

發(fā)芽豆的吃法也不少。蔥炒，與咸菜同炒，與山筍同炒，放上茴香桂皮水煮等等，都非常好吃。但我最喜歡的是把發(fā)芽豆曬干后炒著吃，豆味微甘，豆香沁脾。那可是我小時候年節(jié)里家家戶戶必備的炒貨，不過，在零食豐富的現(xiàn)在，不管城里還是鄉(xiāng)下，大約已經(jīng)沒有人家再吃炒發(fā)芽豆了，我也是好多年沒有吃到過了。

山筍炒蠶豆芽

有人說，之所以覺得以前的東西好吃，不是因為東西真的好吃，而是因為回憶起來很美好！果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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