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高文化軟實力，探索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化發(fā)展道路是一個重要而緊迫的時代命題。在這一背景下，如何理解與評價當下以藝術鄉(xiāng)建、城市公共藝術、參與式藝術為名，駢興錯出的藝術介入實踐？在如火如荼的鄉(xiāng)村振興與城市更新實踐中，藝術可以扮演怎樣的角色與功能，其邊界與限度又在哪里？藝術的本真性、自主性與藝術的介入性、參與性之間具有怎樣的張力？如何基于中國自身的經驗脈絡與歷史語境，與當代藝術批評話語生成有效的對話機制，乃至進一步構建具有中國特色與品格的藝術介入理論？這些問題彰顯了藝術社會學的學理價值與現(xiàn)實意義。近日，藝術與介入”暨第五屆藝術社會學青年學者論壇在中國人民大學召開。此次論壇由中國藝術人類學學會、中國人民大學社會與人口學院、東南大學藝術人類學與社會學研究所、《社會學評論》編輯部共同主辦。與會專家學者以藝術介入的歷史、理論、形態(tài)與功能等問題為切入點，對藝術與社會的復雜互動關系進行了多維度的考察，且在此基礎上對藝術社會學的學科建設進行了深入討論。

藝術如何介入社會

　　在現(xiàn)代社會，藝術的“介入性”意味著藝術不再是一個“為藝術而藝術”的純粹審美對象，而是嵌入和參與到復雜的社會結構與社會過程之中。那么，藝術到底如何介入社會？與會學者主要從理論與經驗這兩個維度對此進行了考察。

　　就理論層面而言，自薩特在20世紀提出藝術的“介入”一詞起，圍繞這一概念展開的爭辯就層出不窮。與此同時，“藝術”本身亦有著多重定義，而“社會”這一概念也常需要具體語境的辨析。當這三個概念組合在一起，“藝術的社會介入”便成為一個需要在理論上進行充分審視的對象。南京大學周計武從比格爾的自主藝術體制論出發(fā)，指出藝術體制的自主化是一個動態(tài)的、充滿張力的過程，并就此對藝術介入史中“歷史先鋒派”與“新先鋒派”的實踐進行了評價。中國人民大學常培杰將“自律藝術”視為介入性藝術的大前提，藝術自律既是前衛(wèi)藝術的批判對象，也是介入性藝術維持自身發(fā)展空間的必要條件。通過對介入性藝術與“傾向藝術”等藝術類型的比較，常培杰指出，介入性藝術只有明晰自身在現(xiàn)代社會的能力邊界，才能更好地介入現(xiàn)實。中國人民大學張巍卓通過對里爾克《羅丹論》的文本梳理，指出對“物”的理解其實是“及物”，而“介入”應當放在存在的范疇中加以理解。東南大學盧文超則將物的能動與事的關聯(lián)視為藝術介入的兩種基本維度，認為在討論藝術作品對于人的影響時，需要充分認識到物本身的能動性，以及物發(fā)生的事件場景所帶來的整體感受。四川美術學院楊一博把介入藝術分為“以藝術創(chuàng)作為目的的介入”與“以介入為目的的藝術創(chuàng)作”兩種模式，呼吁介入藝術應回歸以藝術作品評價藝術介入效果。河北大學王志亮則援引美國批評家格蘭·凱斯特的觀點，強調參與式藝術的激進品格，尤其是其對參與者主體意識的重塑。在他看來，只有這樣才能達成真正意義上的“介入”，而不至于將藝術的“自律”模糊化為一種迎合。

　　就經驗層面而言，在不同的社會脈絡與地方情境中，藝術介入亦呈現(xiàn)出不同的經驗形態(tài)與實踐面向。北京大學程瑩以非洲的MBARI藝術神廟、魥魥Ｌ魬警示物等為個案，梳理了當代尼日利亞介入性藝術實踐中對日常物件的使用，指出“物的挪用”與約魯巴傳統(tǒng)中對物與社會關系的理解密切相關，且在此基礎上進一步反思了西方審美體制下“現(xiàn)成物藝術”敘事的偏狹。藝術介入不僅受到地方脈絡的影響，也受到新技術變遷的深刻影響。中國人民大學郭春寧與富曉星將虛擬現(xiàn)實作為數(shù)字移情的方式和工具，認為在動畫影視人類學的語境下，這樣一種技術革新能帶來一種直接的“介入式體驗”，從而充分調動觀眾的主體性，使得經由藝術感召的社會行動成為可能。

社會如何介入藝術

　　“自律”與“他律”是藝術的一體兩面。藝術介入社會，社會也同時介入藝術的生產、消費與傳播過程中。因此，在論壇中，對當代藝術體制、藝術市場的運作邏輯以及藝術生產機制的分析構成了另一個討論的焦點。例如，《美術》雜志社盛葳使用意大利歷史學家金斯伯格的“圖像環(huán)路”概念，以圖像的流動為例展現(xiàn)了視覺、文化與社會的復雜關系。中國人民大學聞翔從“造市者視角”出發(fā)，考察國家治理、資本運作策略以及城市地方政府的創(chuàng)意競爭如何共同塑造了中國藝術市場的社會動力學。清華大學王語薇則聚焦近年來加密藝術及數(shù)字資產的興起，點明了技術背后的信任機制，以及在網絡社會誕生的截然不同于以往的藝術價值邏輯。中國政法大學孟慶延梳理了相聲這一特定藝術類型的百年演進史，揭示了傳統(tǒng)相聲文本中的經典敘事結構如何在市場化的劇烈社會變遷中逐漸式微。中國人民大學潘桐則以京劇藝術中的捧角兒現(xiàn)象為例，揭示了資本建構與時尚哲學如何塑造京劇這樣一門傳統(tǒng)藝術的現(xiàn)代變遷。同樣關注京劇，北京大學凌鵬則通過對京劇楊家將“轅門斬子”的分析，梳理了傳統(tǒng)中國社會中的“情理”邏輯，尤其是情—理內部的固化與沖突問題如何在這一京劇文本中得到細致與微妙的呈現(xiàn)。

中國語境下的藝術介入

　　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化發(fā)展道路呼喚對本土藝術實踐的恰切論述。在當代中國的急劇社會變遷過程中，藝術家的藝術介入呈現(xiàn)出了獨特的面向與品格，因而也需要在理論與經驗兩個維度加以整理與反思。論壇亦圍繞這一議題進行了豐富的討論。例如，在理論建構層面，四川美術學院周彥華對參與式藝術在中國革命和社會建設中的實踐進行了歷史考察，并頗具新意地提出“社會主義社會參與式藝術”的概念。在她看來，這一中國視角為我們反思以西方經驗為基礎的“參與式藝術”提供了一種新的可能性，同時也意味著我們需要對中國當代社會參與式藝術實踐的復雜性及其歷史脈絡進行更深入的挖掘。

　　就經驗形態(tài)而言，在當代中國，由藝術家直接參與甚至主導的藝術鄉(xiāng)建運動是近十年最具中國特色的藝術介入實踐之一。藝術鄉(xiāng)建一方面接續(xù)了20世紀上半葉鄉(xiāng)村建設運動的余脈，同時也深深嵌入新時代的美麗鄉(xiāng)村建設與鄉(xiāng)村振興之中。在論壇中，與會專家對以藝術鄉(xiāng)建為代表的本土藝術介入實踐進行了深入的討論與反思。清華大學陳岸瑛從藝術理論、藝術管理視角出發(fā)，提出了藝術鄉(xiāng)建的“強—弱介入”模型，指出藝術并非萬能也絕非無能，探明了藝術在脫貧攻堅、鄉(xiāng)村振興等社會工程中的作用和限度。上海大學嚴俊通過對“碧山計劃”“青田范式”等藝術鄉(xiāng)建典型案例的考察，建構了一個以藝術家和當?shù)卮迕駷閮深愋袆又黧w的“現(xiàn)實—價值”雙重可變目標模型，通過對群體互動中偏好設置與最終行動模式的評估，分析了“藝術介入鄉(xiāng)村”活動的目的、過程與影響。四川美術學院李竹則從“特定地點”的轉換與疊合，地方感的塑造以及微型政治空間的社會干預三個方面討論了以藝術鄉(xiāng)建為代表的當代中國社會參與式藝術“在地性”的意義生成機制。中國藝術人類學學會、東南大學孟凡行梳理了當下藝術鄉(xiāng)建實踐在空間和時間維度存在的錯位，認為現(xiàn)代藝術所內含的反傳統(tǒng)性和多元連接的時空觀與鄉(xiāng)村文化所內含的傳統(tǒng)性以及一元時空觀之間存在著實質張力，并最終影響了藝術鄉(xiāng)建實踐的成敗。與對藝術鄉(xiāng)建的討論相呼應，中國社會科學院施蕓卿則對當代中國城市中由公共藝術驅動的社區(qū)更新進行了考察。通過對北京胡同中公共藝術空間的個案考察，施云卿探討了在城市“后開發(fā)時代”，此類藝術機構如何扎根社區(qū)，以文化藝術活動活化歷史街區(qū)的日常生活，并最終介入城市基層社區(qū)的治理結構之中。

　　從20世紀初的巴黎到約魯巴傳統(tǒng)下的當代尼日利亞，從羅丹的雕塑到中國傳統(tǒng)的京劇，從動畫影視藝術到NFT數(shù)字藝術，從藝術鄉(xiāng)建到藝術驅動的城市更新，與會專家對藝術介入的相關議題進行了多維視野的深入考察。在這樣一場跨時空、跨學科的討論中，藝術與社會關系的復雜面向得以充分呈現(xiàn)。本屆論壇為中國藝術社會學的發(fā)展提供了重要的交流平臺，藝術研究的社會學轉向與社會學研究的藝術轉向在此匯聚。在建設文化強國的時代課題面前，藝術社會學正煥發(fā)著新的活力，藝術社會學的學科建設正當其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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