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 眼(知青生活碎片) 知青點(diǎn)的第一個夜晚,是輾轉(zhuǎn)了還是酣然了,渾然不記了。炕頭躺的是帶隊老師—不相熟的初中老師,自然是“一鳥入林,百鳥無聲”,免卻了年輕人躁動的不著邊際的高談闊論。 清晨,一陣急促刺耳的金屬敲擊聲撞了進(jìn)來,后門又傳來喊上工的的呼叫聲。金屬聲源來自于當(dāng)街懸掛的一只破犁鏵,其作用相當(dāng)于部隊里的軍號。喊上工的是“栓子”,隊里的現(xiàn)金保管,外號“小老頭”。 第一次干農(nóng)活,生產(chǎn)隊長很照顧,派五個女生去果園選蘋果—按個頭、色澤分出等級。六個男生到與果園相鄰的山坡地里撿地瓜。這些活兒,是秋收里最輕松的,尤其是撿地瓜,通常都是小女孩或是“半拉子”干的。 社員起自留地里的地瓜,因?yàn)樯?,都是用撅頭一墩一墩地刨,叫摳地瓜,亦可見其仔細(xì)。生產(chǎn)隊種的多,照這種干法,地瓜都得凍在地里。 生產(chǎn)隊用犁翻。犁杖,在秋收時節(jié)的用場,大概就是起獲花生和地瓜了。犁在前面翻,跟犁的只需在后面將翻出的花生或地瓜撿到一起就行了。 幾具犁杖在地頭一字排開,隊長調(diào)兵遣將了:“小花跟老潘,小枝跟老張,二牛跟大驢……”一個小閨女跟一具犁。 輪到我們這兒,隊長得現(xiàn)問哥兒六個姓什么。他的眼里,知青干活肯定不行,讓我們倆大小伙子跟一具犁。奇恥大辱??!點(diǎn)長大人受不了這種慢待,便與隊長理論,隊長只一句“慢慢抻著干”,并不多做理會。 雖未付出耕耘的艱辛,卻享受了收獲的喜悅。拉犁的老牛在扶犁人“嗒嗒、咧咧”的吆喝聲中,挪開了亙古不變的步履,犁鏵慢慢地劃開了養(yǎng)育人們的土地。白皮的、紅皮的地瓜以各種姿態(tài)見了天日:有的坦坦蕩蕩、全無遮攔地坦露自己,像小伙子炫耀自己健美的肌體;有的羞羞答答、“猶抱琵琶半遮面”,如情竇初開的少女見了生人;還有的恰似戀懷的孩子,只露出一個胖墩墩的小屁股,全身心地拱在母親的懷里。 第一壟,我們連跑帶顛地跟了下來,還嘻嘻哈哈的,不時地比試著誰撿的地瓜個兒大。 第二壟就有些力不從心了,彎腰直立,直立彎腰地反復(fù)著,漸漸地有些氣喘吁吁了,手指也有些酸痛了。指甲縫里塞滿了泥土,更是漲得很難受。 撿到第三壟時,所有的怨恨都發(fā)泄到老牛身上了,心里直犯核計:這是牛么?馬又能走多快?我們六個蹲在地里,吭哧吭哧地往前挪蹭著,還沒撿到多半壟,犁杖就快到地頭了。要是犁杖調(diào)頭回來,已經(jīng)翻出的地瓜就會被翻起的土埋上,這活兒就沒法干了。 千鈞一發(fā)之際,身輕如燕的仨小閨女,噌噌噌地竄到我們那三具犁杖的后面,雙手上下翻飛,不一會就與我們六個面紅耳赤的小伙子接上了頭。小伙子們還沒道聲謝謝,仨小閨女就又跑回她們跟的犁杖后面。一上午,六個小伙子在三個小女孩的幫扶下,總算熬過來了。 收工的路上,小伙子們都硬挺著腰桿,硬充好漢,扮出一副勝任愉快的樣子。一進(jìn)屋,個個都慫態(tài)畢現(xiàn)了。飯前的“敬祝”頌詞,遠(yuǎn)不及頭天晚上的響亮。吃飯的時候,上不去炕了。 這幾年,大小舞臺沒少上過,未曾想在地瓜地里丟人現(xiàn)眼了。沮喪中的我,想起了一句本地貶損人的話:“老母豬還愿,兩個不頂一個”。再想老人家接受再教育“很有必要”的教誨,不用琢磨,也覺得在理。多謝隊長!沒有他的“慧眼”,我們的洋相就出大了。 晚上評工分。隊長一一喊著男女知青的名字,男生10分,女生8分,都是隊里的最高值。幫襯了我們一天的三個小閨女,只能記最低的6分。 昏黃的油燈下,辨不出臉色,可我還是沒好意思抬頭。像有一把無形的刀,內(nèi)心那些支楞巴翹的東西,陡然間被削去了一大截。想那幾位老兄,也都決然不會觍著大臉,呈現(xiàn)一副很消受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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