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然想到,今年是常風先生(1910—2002)辭世二十周年,不禁悵然。關(guān)于常風的信息十分少,可他留給我的印象卻很深。 在那個年代,用小品、散文的筆法,寫讀書隨筆的作家,實在不多,寫得好的就更是寥若晨星。他作文不是理論化學院派的高頭講章,而如閑談般娓娓道來。這樣對新文學的作家與書籍的寫法,后來被唐弢先生稱之為“書話”的文體,別具一格。如此寫法,唐弢雖不是第一人,但他第一個提出了“書話”的概念,并有了自己的實踐理念。而常風等作家,是寫作此類文章更早的開拓者。所以,當見淘得常風的《棄余集》,我心頭一喜,暗想甚合我意也! 《棄余集》是常風的第一本專著,出版于民國33年(1944)6月,由新民印書館印刷發(fā)行,列為“藝文叢書三”,該叢書還有周作人《書房一角》,畢樹棠《賊及其他》,廢名《談新詩》,文載道《文抄》等七種。該書分三輯,第一輯是讀書隨筆,共十九篇。第二輯是外國文學與翻譯,共五篇。第三輯較雜,談的是外國作家和關(guān)于新詩及書評,也是五篇。第一輯打頭的是《老舍:〈離婚〉》。作者開頭寫道:“作詩寫小說都要憑藉天才的感興……然而,我們的天才被時代的氣氛籠罩著,也暫時拋卻自己的牢騷看看社會,看看人類,這是新文學運動史上一個值得注意的轉(zhuǎn)變,在這一個轉(zhuǎn)變中老舍君占著很重要的一個地位?!?/p> 這篇書評,被李健吾先生看見,推薦給了主編《大公報·文藝》副刊的沈從文先生,沈見此文大為欣賞,立馬編發(fā),還專門給他寫信,說《文藝》副刊很重視書評,希望他以后經(jīng)常投稿。得沈從文的贊賞和鼓勵,常風的寫作從此進入加速度,談張?zhí)煲怼斗垂ァ?,朱自清《歐游雜記》,蕭乾《書評研究》,李健吾《以身作則》,巴金《愛情三部曲》等。 當年,作者把這些文章看作是書評,這當然沒錯,在“書話”一詞還沒發(fā)明前,書評可以涵蓋書話類的文章。其實,在作者眼中,書評寫作與文藝評論的寫作是有嚴格區(qū)分的。作者在書的最后一篇文章《書評家的限制》中,就把文藝批評和書評作了比較,他談道:“批評所注意的是大的,書評則不妨是枝葉和瑣細末節(jié)。批評也許可以任他的心靈去探險,神游于偉大的杰作之中,書評者絕沒有。書評者的職責與本分只在向讀者推薦什么書該讀或不該讀,然后再進一步告他說,這書如何值得你來讀,或竟是一個警告,這書不值得你破鈔?!边@至少將文藝評論與書評劃了一個分界線,書評不是長篇大論,不是包羅萬象、任你縱橫的寫作。這也即是作者所說的書評家的限制吧。 常風原名常風瑑,筆名常風、蓀波等,1916年入太原省立模范小學,后讀太原市進山中學。1929年考取北京清華大學西語系,畢業(yè)后回太原任教平民中學,后任教北京藝文中學。1943年任中國大學講師,又任北京大學外語系副教授。1952年回太原定居,任山西大學外語系教授,兼任系主任、研究生導師,直至 1988年正式退休。他學貫中西,開設(shè)中國文學史、文學概論課,還開設(shè)歐洲文學、英國文學課。寫作僅是他的教學余事,而他卻成為京派重要作家之一,在散文、文學評論、翻譯和比較文學上都卓有建樹。三四十年代,他兩度協(xié)助朱光潛先生編輯京派重要刊物《文學雜志》。他交友甚廣,晚年撰寫了回憶周作人、葉公超、沈從文、朱光潛、李健吾、蕭乾等人的散文,文情并茂,頗具史料價值。因長期從事教學,他的著述并不多,除《棄余集》,還出版過《窺天集》,另一本《茅茨集》已編竣卻因時局動蕩未能付梓。 ![]() 常風作為一位書評家,敢于坦率直言,大膽提出自己的看法,又嚴謹認真,見解公允,善于發(fā)現(xiàn)作品成功之所在,以及不足之處。吳小如先生評說:“他的治學途徑以及研究的力度和深度,大有與錢鐘書先生平分秋色、異曲同工之勢?!币騼扇硕际钱斈昵迦A西語系同學。 上世紀90年代中期,常風先生在身體十分衰弱的情況下,應約編了《逝水集》,列入“書趣文叢”第二輯。第一部分,是他晚年所寫的回憶文章,包括早年寫的一篇《朱自清先生》,作為“師友瑣記”,首次結(jié)集。第二部分即早年《棄余集》中的文字,增加了一篇《魯迅〈故事新編〉》。 我手頭的這本常風先生舊著《棄余集》,雖左上角已有蟲蛀痕跡,但我依然十分珍愛,因為這是作者早年的簽名本:“健吾兄誨正 弟風瑑獻 三十三、八、十”,即1944年6月出書后,僅隔了一個月,此書就簽贈給了李健吾先生。但后來怎么又流到舊書攤?cè)チ?,這成了一個謎。 ![]() 圖文來源 | 作 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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