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年、過大年，在中國歷史非常悠久，從上古時代，由歲首祈歲祭祀演變而來。萬物本乎天、人本乎祖，祈歲祭祀、敬天法祖，報本反始也。過年的起源，蘊含著深邃的文化內(nèi)涵，在傳承發(fā)展中，承載了豐厚的歷史文化底蘊。過年，吃大餐自不用多說，全國各地都有舉行慶賀新春的活動，并且是各有各種濃郁的地方特色。這些活動以除舊迎新、驅(qū)邪攘災(zāi)、拜神祭祖、納福祈年為主要內(nèi)容，形式豐富多彩，她凝聚著中華傳統(tǒng)文化的精華。

我家也不例外，父親在世時，每每大年三十吃年飯的時候，都要先敬祖人，然后才能讓我們吃年飯。無論是豐盛還是簡樸，桌子上面的四周，都要被父親擺滿了酒杯和碗筷，整整齊齊。擺好后，父親接著就跟每個酒杯里倒上白酒，但都只是象征意思地倒了點點，約莫是酒杯的七、八分之一，并且每個碗里也都盛了些米飯。我很小的那些年，團(tuán)年飯也沒能吃上白米飯，就拿紅薯干當(dāng)飯吃。那個時候，我們還小，非常不理解父親的這些行為。為什么好好的酒菜要讓祖人們先吃、先喝？我們只能靜靜地站在桌子外旁，遠(yuǎn)遠(yuǎn)地靠在墻邊，看倒冒著熱氣的飯菜，等候著父親讓我們?nèi)胂奶柫?。最令人失望的是，這多年，我們從未看到有哪一位先祖駕臨過桌邊！不僅如此，每次這種儀式，父親都是非常虔誠地去做的。父親準(zhǔn)備年飯菜，吩咐我們用祖?zhèn)鞯内ゅX印子在一捆捆黃臘紙上挨個打印章。打紙也很有講究，每沓不能超過二十多張，超過了，下面的紙上就打不出“錢印”，那么這張錢就是費錢了。其實，在黃臘紙上打錢印，紙面產(chǎn)生坑凹不平，能讓紙與紙之間產(chǎn)生空隙，這樣，就有利于臘紙的充分燃燒，這一行為只不過是被神話包裝了，說成是冥錢的印制過程。我家的印章是粟樹木做成的，有三個支腳，每支腳底端是由一枚古銅錢，嵌入而形成的錢印刻版。

相傳，這種燒紙習(xí)俗是從東漢時期就開始的。東漢蔡倫發(fā)明造紙術(shù)，他弟弟想學(xué)，就是學(xué)不好。造出的紙黃黃的、糙糙的，賣不出去。后來，蔡倫的弟媳看到左鄰右舍用陶錢、五株錢來祭祀，于是她就想用這黃紙來做祭祀的冥錢。經(jīng)過她的努力促銷，還真的在平民間流傳開了。自那以后，用來祭祀的錢就用這黃紙代替了，而且還有了個“黃裱紙”的專稱，從此，冥鈔完成了從實物形式向虛擬形式的轉(zhuǎn)變過程，并登上了大雅之堂?，F(xiàn)如今，隨著社會發(fā)展，冥幣的制作更精致了。這些冥鈔或“陰司紙”又發(fā)展成印著“冥通銀行”或“冥都銀行發(fā)行”的冥鈔，冥鈔正面有玉皇大帝的像，背面寫著正行長是玉帝，副行長是閻羅王。正面還有兩位王爺?shù)暮灻Ｃ骖~動輒每張千萬元，有些更是面額億元。最近考古專家在浙江金華發(fā)現(xiàn)了雕版的冥幣封袋，封袋填寫受祭者的名諱，以防其它鬼魅搶奪，封緘就是為了保證紙錠不散落的。

之所以說父親虔誠，是因為在為先人們準(zhǔn)備好米飯和酒菜后，父親就手拿一把破舊的黑色洋紙傘（那個時代只有油紙傘），走到堂屋門口的天井邊，雙手撐開傘把舉向上，從天井口處望向天空，一臉嚴(yán)肅的表情，口中還念念有詞，不知是不是念的梵語，反正我們是聽不懂的。將傘進(jìn)行幾個收張之后，父親就把傘收折起來，一路走到桌邊，把傘再次撐開，然后圍桌子周邊走一圈，嘴里念著：“某某先人請入座”……過程中，我們都得緊跟其后，排成一隊，不得言語，不得亂動。否則，驚動了祖人，他們就不會進(jìn)來。用黑傘的原因，說是魂魄在進(jìn)屋時不能見到陽光。收完傘后，家人要都依次在燒紙堆面前磕上三個響頭，然后才能起來，收集好碗里的飯，把杯里的酒灑在桌子旁邊，收好多余的餐具，這才算祭祖儀式禮畢。長大以后，父親拗不過我們，這些禮儀就被簡化了，只保留了燒紙、上香和放鞭炮的儀式。

整個過程做完以后，父親是一臉的輕松，雖然做年飯忙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但臉上還是露出了一縷縷欣慰的微笑。于是乎，全家人都在這種祥和歡快的氣氛中，美美地吃完了父親做好的團(tuán)年飯。記得后來有一年，我問父親，每年都是我家在給先祖?zhèn)冐曪堌暰频?，為什么底下我堂叔家里就不祭祖了呢？父親詼諧地笑說：那是因為先祖?zhèn)兲赜H賴我家，所以以后也肯定會保佑你們兄弟姐妹幸?？鞓?、無病無災(zāi)的。再說，我們是大房的，也應(yīng)該多擔(dān)當(dāng)?shù)?。父親說完，我卻不屑道：等您百年后，我們都不在農(nóng)村，那誰來給您們燒紙上香呢？父親沉吟片刻后說：真到那一天，你們都不在農(nóng)村，說明你們出息了，在外有了自己的事業(yè)和家庭，那就說明我現(xiàn)在燒香敬祖真的起了作用，我的目的也就達(dá)到了。如果你們講孝心，能記得我們，隨便燒點香紙就可以。沒空不燒，我也不怪你們，只要你們過得好，其他什么都不重要！這話聽起來雖然很是傷感，但這是父親的肺腑之言。因為此刻，我可以清晰地看到父親額頭上，那些布滿皺褶的長紋，瞬間就坦然地舒展開來，這是發(fā)自心底深處的喜悅和真情在流露。聽到父親這番話，一股無限的敬重和萬般的愧疚之情，卻在我心中頓生！敬重父輩們對后代的無私奉獻(xiàn)和殷殷期待，猶如涓涓流水。愧疚我輩在自我發(fā)展之時，往往會忽略或是忘記了根本。

所以，多年以后，在父親不在的每年吃團(tuán)圓飯前，我們都會多擺幾只碗筷和酒杯，倒上白酒，盛上米飯，在心中高呼著：我的列祖列宗們，我敬愛的父親母親，你們的孝子賢孫請您入席，過年哪！

從歷史長河發(fā)展觀點來看，理性的和科學(xué)的祭祀活動雖然不是唯物的，但起碼他是構(gòu)成我們?nèi)祟惿鐣顒拥囊粋€歷程，是人們對先祖表達(dá)思念之情的一種方式。中華文明能夠屹立于世幾千年而不倒，惟恐不與文化的傳承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這也正是一脈相承的含義罷了！

今年的團(tuán)年飯，我將和妻兒，還會買上袋裝的黃臘紙，號上名諱，帶上香燭和煙花到城墻上燃放。并以此來寄托我們對先祖和逝去的親人們的哀思！愿天國的先人安息！愿中華民族更加繁榮昌盛和偉大！

寫于壬寅年五月初十

                                                   插圖/網(wǎng)絡(lu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