嶺上的月光 文 | 邱鳳姣 邱鳳姣,漣源市鄉(xiāng)村小學教師,湖南省作協(xié)會員,湖南省散文學會會員,毛澤東文學院第十八期作家班學員,作品散見于各級報刊。 本文1500余字 月亮爬上了山脊,嶺上的月光像幽藍的湖水,蕩漾開去。花香、果香、青草香以及麥子的香味,在林間、地頭、檐下,如陳年酒釀遍地流淌。月亮的清輝里,簇簇橙黃的枇杷掛滿枝頭,發(fā)出星星般的耀眼光芒。 被月光驚擾的夜鳥,在屋后的山崖上嗡嗡鳴叫。女人們在月光地里打麥子,大把大把的麥捆抱在懷里,朝著扮桶“嘭嘭”摔打。打麥的聲音與夜鳥的叫聲此起彼伏。麥子跳出扮桶,擊打著墻壁、大地,也擊打著明晃晃的月光。母親的頭發(fā)上粘滿麥芒,月光剪出身影,看起來像顆飽滿的麥粒。 男人們在月光下修理農(nóng)具,喝紅薯米燒酒,談論嶺下的事。祖父坐在一把竹椅子上,端著竹蔸水煙壺,眼神里閃著山鷹般的銳利與冷峻。祖父不常說話,只要一開口便有威嚴,令在場的每個人聞聲即靜。祖父有時會盯著祖母腕上的一條羅布手巾,面露慍色。那條在月光里時隱時現(xiàn)的白色手巾,會藏著祖母將要偷偷塞給我們的炒黃豆,這是春天里剩下的種子。 我們在做游戲,在長滿草的地坪里嬉鬧,繞著扮桶追逐。男孩子爬到了梨樹上,摘一顆青梨,咬一口,太澀,“嗵”地扔掉,似猴子摘苞谷那樣,摘一個扔一個。女孩子用竹竿敲打枇杷,“啪嗒”一聲,枇杷落進草叢里。月亮像明晃晃的燈籠,照得滿地青草閃亮,但是照不見金黃的枇杷。
這是遠離村莊的山嶺,嶺上有一座香火冷清的老廟。祖父是第一個也是最后一個把土磚屋砌在嶺上的人。無處不在的泉水塘、魚鱗一般的梯田、千年古井以及古井旁的老廟……這樣足夠多的事物,讓祖父選擇在嶺上安家。祖父的九個孩子小獸一般在月光地里亂竄。祖父領著兒子們,在屋前栽下兩棵柏樹,這是村莊里祖輩傳下來的習俗。 祖父的孩子們漸漸長大。在一個月圓之夜,我漂亮的大姑姑私自毀了祖父定下的婚約,跟著心上人偷偷地走了。月光像小船,將一對年輕人渡往祖父找不到的遠方。又在一個月圓之夜,小叔叔懷揣祖母塞給他的水煮蛋,拖著長長的身影跟著接新兵的軍官走了……祖父沒有想到,多年以后,只有他和祖母長留在嶺上,其他的人都從嶺上出發(fā),踏著月光下山,瞬間融入嶺下的萬家燈火。 夏日的嶺上,連綿梯田鍍上黃金的色彩。月亮升起來,越過山巒、樹林,照到這片稻香彌漫的土地上。嶺上這片洼地,像一只碗,盛滿月光、星光和波光。祖父在月光下犁田,驅牛的鞭子把夜色抽得噼啪作響,把月光抽得灼熱粗獷。家里的女人們在月光下刮苧麻、搓麻線,雙手快速編織著嶺上的歲月。一條小路從屋檐下的踏腳青石起步,彎彎曲曲地走向山下。月色盈盈的小路,像溪流流淌出一道驕傲的銀光,灑向遠方。 我們是一群愛在月亮地里迷路的孩子。天上一個月亮,嶺上數(shù)不清的月亮。在池塘的淺草岸上翻筋斗,對著月亮唱歌。池塘里的魚被歌聲驚起,潑喇喇地飛出水面,月亮碎了,蕩起滿池細碎銀子。橘黃的螢燈滑來滑去,與滿空星星融合,夜空多像嶺上結滿橙子的果樹,月亮只是照看果子的一個大燈籠。我們躺在一棵巨大的樹下,仰望微云遮月,暗自思念遠方的大姑姑和小叔叔,無數(shù)次遙望嶺的那一邊。那些年,夏天的夜晚好長,少年的時光好長,嶺上的歲月好長! 許多年之后的一個夜晚,我們扒開茅草和荊棘,重返月光下的老屋。站在老屋前,我們高聲談笑,回憶往事,但很快被嶺上的寂靜震撼,連呼吸也無聲了。老屋臥在月光里,像巨大的礁石泊在大海里。泥土剝落的磚墻,浸染歷年風霜雨雪,恍如時光的年輪。墻角的青苔蒼黑敦厚,如唱片收斂所有逝去的光陰。一束月光穿過窗欞,觸摸著屋內(nèi)的木椽、碎瓦、舊家具。似乎所有的人都在酣睡中,牲畜也在酣睡中,平日里熱鬧的小鳥兒沒了身影,各種甜蜜的聲響細若游絲,各種微涼的氣息在月光地里彌漫。 我們并排坐在檐前踏腳青石上。檐水真是強大,年復一年,將一尺多厚的青石板滴出了一溜小洞。嶺上的人,也如檐水這樣的強韌,沿著小路走出山外。也曾乘月幾人歸,落月?lián)u情滿坡樹。月掛中天,星群簇擁,兩棵柏樹搖晃青枝,虬根深扎在嶺上。嶺上的月光如雪漫天飛落,飄進我們心里。 免責聲明:本文來自騰訊新聞客戶端創(chuàng)作者,不代表騰訊網(wǎng)的觀點和立場。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