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版｜北陌文學(xué)舍

標(biāo)題｜靈魂“擺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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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下起了小雨，綿軟無力，任風(fēng)擺布。我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突然下起了雨，沒想到死了也是。我看見外面綠葉更加濃郁，天地間被洗得干凈。我看見人們撐起了傘，遮住了各異面容，唯獨腳步依然匆匆。我看見水滴從腳邊濺起，又平靜躍入下一片水洼。這是我第一次用這種身份看這個世界。

我站在靈堂的門口，背對著我的遺像，微笑著歡迎一個又一個前來哀悼的人們——雖然他們看不見我。不過沒關(guān)系，這并不影響我的心情。并非沉重，相反輕盈的有些虛假，卸去了往日的沉重，讓我有些擔(dān)心自己隨時會隨云飛去。

我這樣的人，會上天堂嗎？還是在人世間飄蕩，看雨下了又停，樹砍了又長，看盡了不同的人不同的面孔，都是麻木忙碌的到處奔波。我不愿再看不同的人同樣的人生，最后只能一遍遍的回想自己短暫的人生，消失在某個無限美的黃昏。

我回過神來，看見穿著黑衣服的人神情肅穆，跨入靈堂。一個又一個。

我看見了我的第一個數(shù)學(xué)老師，她的嘴角還是習(xí)慣性地向下耷拉，眉頭緊鎖，似乎在為一條生命而惋惜。我知道，她不是。她的眼底是高高在上的遺憾。我透過她看到了她十年前對我釋放的惡意，那帶著赤裸裸的厭惡、不認(rèn)同，欲言又止的眼神和現(xiàn)在漠然的眼神重合。心理有一股抑制了多年的惡意和委屈似乎讓我再一次擁有了生氣，我還沒有讓她意識到自己的無知和愚蠢，就死了，有點可惜。淡淡的后悔在我心中彌漫開來。

對了，我是怎么死的來著？

我怎么不記得了。

我看見了我最好的朋友，她紅著眼睛抿緊了嘴。她步履匆匆，看到我黑白照的照片時倏爾輕聲抽噎起來。我忍不住走向前去，想要像以往的任何一次那樣抱住她，給她安慰?？墒俏抑荒芴撎摥h(huán)住她，看她用手抹去淚水。她不該是這樣的，她該笑得燦爛。可是沒了我這樣一無是處只會給她添麻煩的朋友，她會不會內(nèi)心偷著高興，只覺得輕松？

如果我還活著就好了。我有些不確定地這么想。

對了，我的媽媽在哪里？最愛我的媽媽，最放不下我的媽媽，她有沒有哭壞了身體。

我急急地用眼神在靈堂里搜尋，沒有看到她，只看到了父親站在我的骨灰盒旁邊。就一下沒見，怎么父親已經(jīng)佝僂了腰，蒼白了鬢角。他額頭的抬頭紋好像更深了一些，眼睛變得更加渾濁，眼皮因為過度疲憊變成了三眼皮。我?guī)缀醪蝗淘倏?。這是我的父親嗎？是我印象里無堅不摧的父親嗎？我突然想起有次回家，箱子里裝得全是書，爸爸在四樓停了下來，我看見他額間的汗珠，我突然意識到他的衰老，但是內(nèi)心的恐懼讓我只想挪開視線，逃離而去。但他只是半無奈半安撫地開著玩笑：“怎么今天這么重？爸爸都要拿不動了?！拔抑挥浀梦叶⒅_尖，冷汗爬滿了背。我突然不敢回憶上一次對他說愛是什么時候。是去年父親節(jié)嗎？我說了嗎？

如果，如果我能最后對他說句“我愛你“······

我心神一動，身體穿過車水馬龍，來到一間蒼白的病房。我一眼認(rèn)出床上躺著的是我的媽媽。這一刻我覺得我的五臟六腑都在顫抖，我只敢遙遙與她對望，不敢邁上前一步。她會不會，會不會隨我而去呢？可是我的媽媽應(yīng)該留在人間，繼續(xù)她灑脫而肆意的生活，如同她年輕那樣。她還可以和其他同齡的阿姨去逛街，再也不用為給我多買件衣服而退讓。她不用再照顧我，為了我丟掉以前的夢想。我以為，沒了我這個包袱，她可以像她年輕那樣，背上包就去旅行，不問前路。也不會再見到她談起過去，帶著回憶和遺憾的眼眸。

她怎么會躺在病床上毫無血色，如同枯萎的玫瑰，從內(nèi)透著死亡的味道。明明不該是這樣的，我想。

如果，如果我還沒死······

一顆小石子投入池塘，泛起漣漪。世界波折開來，劈成兩半。一股莫名的力把我從病房扯出，讓我從三樓墜入黑色的大海中央中去，像陷入軟綿綿的床被中去。

是夢。

我醒了，我看到圍在我病床前的人們，帶著各色各異的表情。

“爸爸，我愛你?！?/span>

我開口道。用手腕處扎了緊實繃帶的手輕輕擦去了媽媽的眼淚。

活著也不錯，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