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歲當兵

作者：原鐵五師22團 呂奎元 

年復(fù)一年，又是一個百花飄香的夏季。我在寧波生態(tài)園，大口大口地呼吸著梔子、月季花濃郁的花香，思緒的列車載著我風馳電掣般駛過無數(shù)春夏秋冬，回到了那逝去的歲月……

1978年，正值槐花香飄千里令人醉的時節(jié)，一個年方十八歲、稚氣未脫、英俊帥氣的青年，響應(yīng)祖國的召喚應(yīng)征入伍，當了一名鐵道兵戰(zhàn)士。那個青年就是我。我做夢也沒想到會幸運地走出山窩窩，步入軍營，體驗另一種新生活。

我的選擇家人是舉雙手贊成的。因為我的大伯曾是中國工農(nóng)紅軍的一員，他作戰(zhàn)機智勇敢，立過戰(zhàn)功，火線入黨，后在著名的平型關(guān)戰(zhàn)役中不幸獻出年輕而寶貴的生命，被中央人民政府追認為革命烈士。我們?nèi)覟橛写蟛@樣的戰(zhàn)斗英雄而自豪。我興沖沖地徒步15華里到公社人武部報了名。幾天后，與我同齡的一幫青年一起到幾十里外的一家定點醫(yī)院體檢。我憑一副結(jié)實的身板一路“ 暢通無阻”。

我的理想實現(xiàn)了！我激動得熱淚盈眶。我回到家當眾宣布了這個消息。父母、二姐、哥哥和三弟比我還高興。聽到這個消息的親朋好友、街坊四鄰都來給我道喜。我的光榮也是大家的光榮嘛?！叭胛橥ㄖ獣睕]多久就送來了。離走的時間只有一個月了。我將大多數(shù)時間留給父母，和他們一起多說說話，讓他們多看看兒子。在家里兄弟姐妹中，父母最疼愛我，有什么好吃的，總要悄悄地給我留著。排行最小的三弟為此還和父母吵過幾次架。說他們太偏心眼。

我家很窮。在記憶里，吃了上頓沒下頓的日子不少，要不是山里有野菜充饑，恐怕早就餓死了。說來不怕笑話，當兵前，我沒穿過一個背心、一條內(nèi)褲。父親撫摸著我的頭說，孩子，部隊是個好地方，去當兵是你的福，我和你娘還有鄉(xiāng)親們不盼你成龍變虎，只希望你在部隊好好干，有點出息。我昨天晚上做了個夢，咱村碾盤上臥著一只虎，那虎后來又變成了你，這是個好兆頭。母親邊給我縫補衣服邊眼淚汪汪地說，孩子，咱家窮，你長這么大沒穿過幾件好衣裳，沒過幾天舒心日子，我和你爹對不起你……。母親這么說，我心里很難受。我打斷母親的話，說，你們這半輩子吃得苦夠多了，能把我們兄弟姐妹拉扯大已經(jīng)很不容易，你們的養(yǎng)育之恩我一定要報答。

淳樸善良、厚道好客的鄉(xiāng)親們按照慣例，家家戶戶準備了上等的酒菜為我餞行。別看村子小，人卻很團結(jié)，跟一家人似的。不管誰家的兒子姑娘在城里找了工作或到部隊當了兵都是村里的喜事，都要輪流請吃請喝，再說些祝福的話。這風俗一直延續(xù)到80年代末。

我離開家鄉(xiāng)去參軍的那天早晨，村里男女老少傾巢出動為我送行。鄉(xiāng)親們知道我要去新疆當兵，兩三年回不來，對我有一種深深的眷戀之情。離開村莊很遠了，他們還在默默地相送。對鄉(xiāng)親們的深情厚誼我感激不盡。此時此刻真有種生離死別的感覺。我再也忍不住了，淚水像擰開的水龍頭，嘩嘩地流了出來。我淚流滿面地撲在村里資歷最老、也是我最敬愛的三奶奶懷里“嗚嗚”地哭了起來。過了一會兒，我擦干臉上的淚水，面對鄉(xiāng)親們，聲音有點嘶啞地說：你們再送，我就不去當兵了！見這陣勢，三奶奶發(fā)話了，她說，大家回去吧，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阿元你一路走好，別忘了給鄉(xiāng)親們寫信。我給鄉(xiāng)親們深深鞠了一躬，又敬了個軍禮，然后一步一回頭地向前方走去。

哥哥一直送我到縣城，給我買了只帆布提包，吃的，用的塞的鼓鼓囊囊。兩天后哥哥又送我上了開往河邊火車站的汽車。送行的人比我們這些新兵多出幾倍。汽車開動了，哥哥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包東西急忙跑到車跟前飛快地扔給我，并大聲說，母親叫你把這個帶上！我向哥哥揮手告別，心里有一種難言的滋味。不知過了多久，我打開紙一看，原來是一包黃土。母親曾說過，一個人到了外地，只要將家鄉(xiāng)的黃土放進水杯里喝上幾回，就不會不服水土。不知是巧合還是真像母親說的那樣，我喝了家鄉(xiāng)泥土味很濃的水，果然適應(yīng)大西北艱苦的環(huán)境，也適應(yīng)了鐵道兵鉆山溝住帳篷的流動生活。

部隊是個大課堂，它教會了我怎樣做人，怎樣生活，怎樣用自己的才能、汗水、青春熱血報效祖國、報答鄉(xiāng)親們。眨眼間，24個寒暑過去，我在天山腳下修了 6年南疆鐵路，在3131米長的庫魯塔格隧道戰(zhàn)斗了4年，幾次歷險，但又幸運地活了下來，也親眼目睹了自己的戰(zhàn)友被電瓶車壓斷腿和腳、被塌方活活奪去生命的悲壯場面。

1983年底，我隨筑路大軍惜別大西北、惜別為南疆鐵路捐軀的戰(zhàn)友，奔赴另一番熱土繼續(xù)我的筑路人生。1984年1月1日，中央軍委一聲令下，我們告別軍旗，脫去綠軍裝穿上藍制服，由軍人變成鐵路工人，本色依舊。爾后轉(zhuǎn)戰(zhàn)上海等地，從基層到機關(guān)，從工人到干部，鐵鍬變成筆桿子，我的人生旅途既有坎坷曲折也有興奮和快樂，飽嘗人間酸甜苦辣，有得亦有失。每當回想往事，總會滋生一種復(fù)雜的心情。但無論什么樣的情形，都不能使我淡忘當初離開家鄉(xiāng)時的情景，鄉(xiāng)親們期盼的眼神銘刻在我的腦海里，永遠激勵和鞭策我笑對人生，永不停息地為理想而奮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