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昂”藏七尺——趙孟頫誕辰700年

竹香書屋 2022-06-20 發(fā)布于廣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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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的兩年美術界大展不斷，如蘇東坡特展、徐渭誕辰五百年書畫展。今年將迎來趙孟頫（1254年10月-1322年7月）逝世700周年，無疑，他應該成為今年美術界的一個焦點。

趙孟頫自畫像大都會博物館藏

人們對于趙孟頫的認識首先指向書法和繪畫。宋代書法一轉唐代重法度的風向走向崇尚寫意的道路，書體形態(tài)上由靜到動，行書代替楷書成為流行的書體，以蘇黃米蔡為代表的行書大家和更加自由與個性化的面貌。然而到后期，偏向追求個人風格的書風在過于信手拈來的道路上越走越遠，書家們不再重視楷書使書法失去了筋骨趨向萎靡柔弱，書法風氣和筆墨功底已不能和北宋相比。在此背景下，趙孟頫高舉復古的大旗，重新放慢書寫腳步，研究被破壞和中斷了的書法法度并由此借唐追晉。他主張的復古既是復唐楷的氣象森森之古，更是溯唐而上復魏晉筆法傳統(tǒng)的氣質之古。他的楷書一點一畫法度謹嚴，重新找回唐朝諸家的風骨，并且真行相和盡顯遒勁和華美，楷書上的成就讓他坐上歐、顏、柳之后的第四把交椅。

趙孟頫蘭亭十三跋東京國立博物館

不止于此，他以王羲之中和之美為書法藝術的終極追求，以幾乎日書萬字的勤奮硯田耕耘，最終達到與二王書法格調上的神似，他的行書作品《洛神賦》《蘭亭十三跋》《嵇康與山濤絕交書》正是向魏晉傳統(tǒng)致敬的“神品”，成為書法史上的扛鼎力作。中國藝術史上向來有惡其人而薄其藝的傳統(tǒng)，但實際上他之后的700年，只要是游于中國書畫之藝的，上到帝王下到平民無人不在臨摹、借鑒他的作品中花功夫，就連罵他最狠的董其昌和傅山在晚年重新審視趙氏藝術的時候，也表達出了態(tài)度轉向和敬佩之情。

趙孟頫秋郊飲馬圖

趙孟頫秋郊飲馬圖（局部）

文人畫由唐朝王維從破墨法的使用發(fā)端至宋代蘇軾提出“士人畫”理念再經(jīng)過米芾父子接棒揮灑點染的水墨實踐后已初具意過于形的面貌，趙孟頫成為推動文人繪畫全面成熟的關鍵人物。他在水墨山水畫上的主張在《秀石疏林圖》題跋上的這首詩中得到鮮明體現(xiàn)：“石如飛白木如籀，寫竹還應八法通，若也有人能會此，須知書畫本來同。”對書法筆墨的重視使他主張以書法筆法入畫成為必然。用飛白枯筆和側峰皴法畫山石，用篆書筆法畫枯樹，用楷書筆法畫竹子，他的主張與實踐既比米氏父子的“墨戲”多了嚴謹和豐富，又一改宋代院體畫帶來的華麗與匠氣，隱含著文人畫由“破”到“立”的內(nèi)在發(fā)展邏輯和進程。以今天的視角看，他在書畫上的復古主張與古意追求既重視傳統(tǒng)又隨時代創(chuàng)新，實現(xiàn)了心中物象對自然對象的剝離與升華，由形而下向形而上飛躍。如果說“士人畫”的提出是在院體繪畫之外另辟蹊徑，那么趙孟頫的主張與實踐推動“文人畫”在內(nèi)涵與外延上的真正確立，建立起了另一個廣闊且深厚的藝術世界，構成了中國繪畫史進入元代以后的一股清流，也成為此后千年中國畫藝術最主流的路子。除了水墨山水，他在人物、鞍馬、山水、花鳥、竹石，水墨、青綠、工筆、寫意等諸多領域都取得巨大的藝術成就，眾多作品可窺見其繪畫藝術的多元風格和成就，這些成就使他成為元朝無可爭議的繪畫領袖。以他和后代的“元四家”為代表的文人們推動中國山水畫的發(fā)展進入新紀元。

趙孟頫歸去來并序行書紙本

此外，他在音樂上表現(xiàn)出中國畫家少有的修養(yǎng)和才能也值得一提，所著的兩篇《琴原》《樂原》短小精悍，對音樂藝術本身和音樂的社會功用做了深入探討。主張通過規(guī)范音樂達到穩(wěn)定社會政治和倫理制度的正面影響。他在音樂上的最可貴之處在于雖身處非漢文化統(tǒng)治的元朝還高舉儒家禮樂和文化思想的大旗，對音樂的發(fā)展和元人漢化做出了歷史性貢獻。

趙孟頫詩賦（選自趙孟頫書畫全集）

藝術上的成就掩蓋了他政治上的作為。拋開歷史局限性，不是奴顏媚骨為求個人利益而茍且偷生，順應時代潮流貢獻自己的才干造福于民，“使圣賢之澤沛然及于天下”乃是識時務者也。然而，趙孟頫的心里肯定不那么看，在氣節(jié)的原則性問題上偏失了方向，就永遠被自己定在恥辱柱上?？梢哉f在元朝的仕途越順暢他越背負失節(jié)與不孝的心理，所以他有著不同于蘇軾和徐渭那樣的痛苦，他的痛苦不但來源于世人的詬病，更來自于古時知識分子跨越儒家倫理道德規(guī)范的自責。

他在三十七歲時寫的《罪出》一詩中寫道：“愁深無一語”“慟哭悲風來，如何訴穹昊”，這種負罪感也一直跟隨了他后半生，國破家亡的經(jīng)歷、數(shù)典忘祖的罵名、他朝的榮華富貴和內(nèi)心為實現(xiàn)個體價值的艱難抉擇使他成為矛盾的集合體，這一點上與蘇東坡的不得志、徐渭的底層掙扎的純粹性相比，趙孟頫在中國美術史上多了距離感與復雜性。其流傳至今的五百多首詩詞中更是“愁”字貫穿，直接帶領人們窺見其內(nèi)心的苦悶。一個個“愁”字飽含了他榮耀和光鮮亮麗背后無人能解的痛苦自責之情。在他“一生事事總堪慚”（《自警》）的自我定調里只有拿起筆向詩書畫印和山水清音處訴衷腸，當我們看到他雍容華貴、瀟灑飄逸、風輕云淡的書畫藝術面貌時，那背后是他隱忍堅毅地在時代洪流中努力掙扎的底色，在這一點上我們似乎看到了司馬遷忍辱負重完成《史記》的影子，趙孟頫留給了我們一個“昂”藏七尺的歷史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