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棄敦煌”這枚印章蘊含了哪些信息 大概是2006年秋季的某一天,在北京古玩市場,筆者的眼睛被一枚品相完好的壽山石印章所吸引,這是一方無鈕素章,石質(zhì)微透明,溫潤如凝脂,十分類似壽山老坑的鱔草凍石。 印文“老棄敦煌”,是鐵線篆朱文,線條剛毅俊朗、如奇峰挺拔、壁立千仞;刀法純凈干練,猶如斧劈劍砍一般淋漓酣暢。 再認真端詳四個立面,刻滿了密密麻麻的的邊款,字體行中有楷,楷中有隸,以刀代筆,蒼勁古拙,好一派“人書俱老”的大家氣象。 印面尺寸3.6/3.6cm 據(jù)此,雖不能準確判斷其是否為名家之作,但可以肯定,此印不僅非同尋常、而且可能還蘊含著一段久遠的文人故事。因為,我從邊款內(nèi)容中,粗略讀懂了一點關于印章主人與治印人之間的過往交情。于是,經(jīng)過一番討價還價,便毫不猶豫地將此印收入囊中。 當時心儀的主要是這方章料,心想,即便不是名家作品,僅壽山石的“鱔草凍”就足夠名貴。與此同時,對“老棄敦煌”一詞既陌生又好奇,作者用這四個字作為閑章內(nèi)容,是要表達怎樣的一種意境呢。 后來,經(jīng)過多方查找資料和歷時數(shù)年的綜合考證,終于搞清楚了“老棄敦煌”一詞的出處。 據(jù)《漢書 陳湯傳》記載,議郎耿育上書言便宜,因冤訟湯曰:“延壽、湯為圣漢揚鉤深致遠之威,------ 國家無事,而大臣傾邪,讒佞在朝,曾不深惟本末之難,以防未然之戒,欲專主威,排妒有功,使湯塊然被冤拘囚,不能自明,卒以無罪,老棄敦煌,正當西域通道,令威名折沖之臣旅踵及身,復為郅支遺虜所笑,誠可悲也!” 大臣耿育上書皇帝為陳湯蒙冤鳴不平,其本意是指有功之臣不僅得不到重賞,反倒在年老時被朝廷發(fā)配邊關,個中意味深長、情緒激昂而悲愴。 據(jù)有關資料顯示,近現(xiàn)代篆刻名家方介堪、陳巨來、頓立夫三人都曾刻過名曰“老棄敦煌”的閑章,其中,記述比較詳細的是方介堪為張大千刻印的過程。 1945年8月,抗戰(zhàn)勝利后,張大千邀約方介堪在上海會面,并展示自己三年前在敦煌臨摹的畫稿,方介堪遂刻“老棄敦煌”閑章以贈之。應該說,這一枚印章并不適合張大千的畫作,或許方大師也沒有讀懂“老棄敦煌”的真正含義。限于篇幅,本文對此暫時不作多議。 印文的來龍去脈基本梳理清楚了,接下來的重點自然是研讀邊款的內(nèi)容,“咸豐己未,先生將赴胡文忠公之招,鋆曾寫圖,并賦七古以贈于將發(fā)也。匆匆購得此石,先生頃刻奏刀,興到之作,神妙無似,不第魄力沈雄已也,而先生亦極得意。屈指廿年,恍然在目,而鋆亦冉冉將七十矣,然亦何幸獲此,殆與斯刻同不朽云。光緒九年試燈日,追溯其始,乃為贊曰:” 這段文字生動記述了被稱之為“先生”的人與“鋆”之間圍繞此方印章而經(jīng)歷過的往事,時間跨度竟然是二十年。由此得知,該印刻于咸豐己未年(1859年),涉及到的人物有“先生”、“鋆”和胡文忠。 關于此印作者,多條線索最后指向的只能是他,即晚清篆刻界泰斗級人物吳熙載。 吳熙載(1799-1870),原名廷飏,號讓翁,五十歲后改字讓之。一生治印數(shù)以萬計且不大習慣落款,他和汪鋆是同鄉(xiāng)好友,二人過從甚密,吳為汪治印不計其數(shù)。 這枚印章的可貴之處在于邊款是由汪鋆本人在光緒九年(1883年)補刻的。時隔23年,汪仍清晰地記得當初先生為他治印時的場景,邊款內(nèi)容表達了兩個文人在離別之際,詩書畫印往來的濃厚情誼,撫之、品之,讓人心生萬分感慨。 吳熙載將被胡文忠招去編書,臨行前與汪辭別,汪作畫并賦詩相贈,匆匆忙忙買了一塊印石,先生興致勃勃,運刀如神,刻下了“老棄敦煌”四個字,與其說是贈送汪鋆的,倒不如說是對自己年滿六十、仍然顛沛不定的生活現(xiàn)狀所發(fā)出的慨嘆。 事隔二十多年,當汪鋆將近七十歲的時候不知為什么,某一天就忽然想到要在這枚印章上刻上邊款,透過文字和刀法,我們可以想象汪鋆彼時百感交加,睹物思人,心緒起伏,單刀直入,一氣呵成,這段文字也為后人留下了玩味無窮的遐想和追思。 印章高度5cm,重量172.8k 美中不足或者說比較遺憾的是,由于印石面積限制,邊款全文還有28個字被刻到另一方印石上了:“老辣痡峭,氣橫九州,斯冰內(nèi)蘊,金石外遒,超元軼明,惟漢與牟。汪鋆謹贊。”這是汪鋆對“老棄敦煌”印章的專業(yè)評價,刀法老辣,大氣磅礴,內(nèi)含李斯、李陽冰之法,金石韻味四溢,幾乎超過元、明兩代,直追漢印風范。 一枚小小的印章,從誕生至今經(jīng)歷了163年,透過它,我仿佛看到了其中承載的歲月滄桑、人事代謝。又仿佛看到吳熙載欣然奏刀、石屑四濺的得意,還有汪鋆在昏暗的燈光下,摩挲這枚印章時的悵然與追憶深厚友情的喜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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