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 韜 父親是個木匠,他的木工手藝聞名鄉(xiāng)里,十里八村的老少爺們都夸他是“魯班的兒子”。 這樣算起來,我就是“魯班的孫子”了。 這孫子——“我愿意”,比“第多少代傳人”靠譜和拉風(fēng)多了。 誰家有個“紅白喜事”,父親就開始忙活起來,不是給東家出嫁的閨女打套嫁妝,就是給西家娶親的男方做套家具。 畫墨雕花,開榫打卯,上漆拋光,哪一項都有很高的技術(shù)含量。我們家現(xiàn)在還有幾把父親做的老式椅子,完全榫卯結(jié)構(gòu),都快接近我的年齡了。這么多年,就是不壞,好像有“金剛護體”。 這是父親給我們留下的“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 前幾年回老家,母親偷偷把一把椅子放到了汽車后備廂,回到鄭州后我才發(fā)現(xiàn)。 母親知道我太忙,有時清明節(jié)、十月一也回不去,有把椅子陪伴,仿佛父親就在身邊。 有時忙完一天工作,夜深人靜時分,一個人坐在那把椅子上,似乎隱約能感受到父親的余溫。 為了孩子上學(xué),這些年頻繁地搬家,但那把椅子一直跟著我們。 “一把破椅子”!孩子有時還不以為然,“那是你爺爺”! 因為父親手藝精湛,鄉(xiāng)里鄉(xiāng)親收費又都是“象征性的”,父親的口碑非常好。周邊村莊甚至鄉(xiāng)里有什么木工活兒,都會來找父親。 我記事起父親就“出名”了。我至今也不知道他那一手絕活兒是跟誰學(xué)的。 后來縣里開了家家具店,父親專門騎車20余里去參觀。說是參觀,其實就是“偷師”。 那時候,照相的師傅還常走街串巷,后面會跟成群結(jié)隊像我一樣的小朋友,追著看“西洋景”。 上世紀80年代,照相機是稀罕物。 父親雖然沒上過什么學(xué),但他記性好。 搶人家的飯碗,又怕被人發(fā)現(xiàn),很多家具的圖案他也不敢拿紙拿筆畫下,完全靠腦憶、憑心記。回家后再逐一實踐,有的沒記清就騎車再跑一趟“參觀”。 反復(fù)幾次,就化為己出了。 父親把新學(xué)來的圖案應(yīng)用到家具制作中,頗受歡迎,接的活兒更多了。 上世紀90年代開始,伴隨著機械化程度的發(fā)軔,辦公也開始趨向自動化,又加上南方家私的入侵,純手工的木工活兒就越來越邊緣化了。 我也曾動員父親買上電鋸、電刨,積極投身“自動化”工程。他不置可否。我知道,手藝是他倔強的堅持。 我上高中之后,父親就接不到什么活兒了,那些陪伴他大半輩子的墨斗、鋼鋸、鑿子、刨子等,他也舍不得扔掉,有的掛在墻上孤單憑吊,有的堆在墻角寂寞余生。 偶爾回家去老宅里看看,有的還在,銹跡斑斑,塵灰安然。好像在等它的主人。 因為走得匆促,父親連張像樣的照片都沒有留下。為此母親也不止一次抱怨。 在他去世五周年的時候,我請河南油畫界的“教父”曹新林老師給父親畫了張像,底板是從我結(jié)婚錄像中摳出來的。弘一法師臨終留下四字偈語“悲欣交集”,說的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 父親是一道“天然屏障”:他在的時候,你和死亡中間還隔著一個父親;他走了之后,好像網(wǎng)絡(luò)沒有了“防火墻”,消防失去了“隔離板”,你與死亡,觸手可及,隨時隨地。 這種徹骨感受,近年與日俱增。 莫文蔚在《這世界那么多人》里唱道:“多幸運,我有個我們”。當“我們”只剩下“我”——光陰的長廊,無人的空蕩。 父親的一生沒有活成一首“散文詩”,更沒有活成一個“驚嘆號”,他是中國農(nóng)民的九億分之一。分母很大,分子是一。 那是我的唯一。 我雖然沒有繼承父親的衣缽,但我始終記著:我是“魯班的孫子”。 父親的手機號是我給他辦的,他走了之后小妹一直在用。手機換了不少,但號一直保存,“人群中,敞著一扇門”。 回家的路,雖然漫長,幸好,父親記性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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