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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程甲本《紅樓夢》乾隆五十六年冬付印之前，《紅樓夢》是否已有百二十回鈔本，以及此鈔本何時已流布，是關(guān)乎百二十回本《紅樓夢》后四十回著作權(quán)歸屬的大問題。[1]舒元煒乾隆五十四年所作《紅樓夢序》，透露出全帙為百二十回。而周春《閱紅樓夢隨筆》開篇《紅樓夢記》中的一段文字，尤為學者所注意： 乾隆庚戌秋，楊畹耕語余云，雁隅以重價購鈔本兩部，一為《石頭記》八十回，一為《紅樓夢》一百廿回，微有異同。愛不釋手，監(jiān)臨省試，必攜帶入闈，閩中傳為佳話。時始聞《紅樓夢》之名，而未得見也。壬子冬，知吳門坊間已開雕矣。茲苕估以新刻本來，方閱其全。[2] 周紹良先生《周春〈閱《紅樓夢》隨筆〉跋》一文，先考察了這段文字的可信度，進而推定雁隅為福建巡撫楊嗣曾（即徐嗣曾）。認為“徐嗣曾自乾隆五十年七月至五十五年十一月間任福建巡撫時，所能監(jiān)臨之鄉(xiāng)試，共計五十一年丙午八月（正科）、五十三年戊申八月（預行正科）及五十四年己酉八月（改作恩科）三次”。其結(jié)論是：“周春所記確實，徐嗣曾最晚在乾隆五十四年八月以前已購藏八十回及一百二十回抄本各一部，應無疑問?！盵3]立論頗嚴謹。楊畹耕名芬，為徐嗣曾堂弟（徐嗣曾本姓楊）。徐嗣曾宦閩期間，楊芬在幕中司筆札，所言絕非耳食者可比。余近來詳細梳理了徐嗣曾監(jiān)臨福建文、武鄉(xiāng)試的記載，推定其購藏《紅樓夢》百二十回鈔本，理論上的時間上限為乾隆四十八年八月，綴此小文，以就教于方家。先擺六條材料，再予申說。   徐嗣曾《奏為辦理科場事宜》奏折 乾隆五十一年八月初六日 【材料一】福建巡撫雅德乾隆四十八年九月初七日《恭報文闈揭曉日期事》題本云：“竊照福建省本年癸卯科鄉(xiāng)試，臣于捌月初陸日入闈監(jiān)臨，具疏題報在案。嗣叄場事竣，內(nèi)外謹嚴，除違式之卷照例貼出外，其合式試卷，董率彌封、謄錄完竣，解送內(nèi)簾，將闈中事務，交與提調(diào)、監(jiān)試貳道，在內(nèi)辦理，臣于捌月貳拾壹日出闈。茲于玖月初陸日，準欽差典試正考官翰林院侍讀學士臣褚廷璋，副考官中書臣邱桂山知會，閱卷已定，臣隨率同布政使司布政使徐嗣曾，按察使司按察使譚尚忠，并在闈提調(diào)、監(jiān)試等官，進入內(nèi)簾，公同拆卷?！?/p> 【材料二】福建巡撫雅德乾隆四十八年十月十八日《題為考試武舉事》題本云：“竊照福建省乾隆肆拾捌年癸卯科武闈鄉(xiāng)試，閩浙總督臣富勒渾駐浙辦公，臣籍隸滿洲，例免咨調(diào)提鎮(zhèn)同考。隨于乾隆肆拾捌年拾月初壹日，率領(lǐng)兩司、提調(diào)、監(jiān)試等官，將各府州縣學武生，第壹場試馬箭、地球，第貳場試步箭及開弓、舞刀、掇石各技勇，挑選雙單好字號，密行記注，于十月十三日入闈，十五日考試第叁場論策。遴選科甲出身之泉州府通判朱國垣、永春州州同王景緒、試用知縣張升吉、崇安縣知縣汪煥等肆員，派入內(nèi)簾分校試卷，各矢公慎，悉心搜羅?！?/p> 【材料三】福建巡撫徐嗣曾乾隆五十一年八月二十三日《奏報三場事竣事》錄副奏折云：“福建巡撫臣徐嗣曾跪奏，為三場事竣，遵例出闈，恭折奏聞事。竊照本年丙午科鄉(xiāng)試，臣入闈監(jiān)臨日期，業(yè)經(jīng)恭折奏聞。查閩省士子通計取錄七千四百馀名，臣率同提調(diào)道凌廣赤、監(jiān)試道戚蓼生，將闈中一應事宜，遵照欽定條例，敬謹辦理，以期諸弊肅清。各生領(lǐng)卷歸號，俱知恪守規(guī)條，無敢紊越瞭望。巡綽各員弁，臣與兩道輪流查察，各皆勤勉加緊巡邏，以杜亂號、倩遞等弊。現(xiàn)在三場試卷，除違式貼出外，馀俱謄錄、對讀清楚，陸續(xù)解交內(nèi)簾，于八月二十一日全數(shù)解竣。臣于二十二日出闈，將場內(nèi)一切事物，交提調(diào)、監(jiān)試道妥為料理，并委臣標中軍參將觀音保帶兵住宿貢院門外，晝夜巡防，臣仍不時親往照料。所有三場事竣及臣出闈日期，理合恭折奏聞，并繕三場題目清單，恭呈御覽，伏祈皇上睿鑒。謹奏。八月二十三日。” 【材料四】福州將軍兼署閩浙總督常青乾隆五十一年十月初五日《奏報監(jiān)臨武闈日期事》題本有云：“今福建省乾隆伍拾壹年拾月內(nèi)丙午科武闈鄉(xiāng)試屇期，臣遵例親往監(jiān)臨。會同福建巡撫臣徐嗣曾，矢公矢慎，殫心厘剔，先期示禁夤緣、替易等弊，并飭提調(diào)、監(jiān)試等官，各加黽勉，秉公任事。” 【材料五】署福建巡撫伍拉納乾隆五十三年八月二十一日《奏報三場完竣事》錄副奏折云：“河南巡撫、署理福建巡撫事務奴才覺羅伍拉納跪奏，為三場事竣，遵例出闈，恭折奏聞事。竊照本年戊申科鄉(xiāng)試，奴才入闈監(jiān)臨日期，業(yè)經(jīng)恭折奏聞在案。查閩省士子通計取錄七千四百馀名，奴才率同提調(diào)督糧道特克慎、監(jiān)試興化府知府柴楨，將闈中一應事宜，遵照欽定條例，敬謹辦理。現(xiàn)在三場試卷，除違式貼出外，馀俱謄錄、對讀清楚，陸續(xù)解交內(nèi)簾，于八月二十日全數(shù)解竣。奴才于二十一日出闈，將場內(nèi)一切事物，交提調(diào)、監(jiān)試等妥為料理，并委署中軍參將曹貴帶兵住宿貢院門外，晝夜巡防，奴才仍不時親往照料。所有三場事竣及出闈日期，理合恭折奏聞，并繕三場題目清單，恭呈御覽，伏祈皇上睿鑒。謹奏。八月二十一日?！?/p> 【材料六】福建巡撫徐嗣曾乾隆五十四年八月初六日《奏報入闈日期事》題本有云：“竊照福建省今歲己酉恩科鄉(xiāng)試，欽差正考官翰林院侍讀臣陳嗣龍，副考官工部主事臣劉青照，俱于乾隆伍拾肆年捌月初叁日到閩。臣職任監(jiān)臨，遵照部頒條例，于乾隆伍拾肆年捌月初陸日，公同正、副考官及同考各官入闈。凡科場事宜，先經(jīng)臣督飭鹽法道孫思庭，監(jiān)試汀州府知府張采五，內(nèi)監(jiān)試候補同知莫異蘭，并供事人員，恪遵定例，實力奉行，務期弊絕風清?！?/p> 依材料一，乾隆四十八年八月福建文闈，監(jiān)臨者為福建巡撫雅德，布政使徐嗣曾僅陪同入內(nèi)簾拆卷而已。此便與下引材料不合。梁章鉅《制義叢話》卷十七載： 乾隆癸卯科，吾閩主試為褚筠心廷璋、邱丹厓桂山二先生。褚為邱座主，邱年甫逾冠，褚心輕之，欲自專闈政。邱不稍讓，至大齟齬，相持旬馀日不能下，幾廢校閱之事。監(jiān)臨為徐兩松先生嗣曾，謀于學政，欲令入解其闈。學政者，故太傅朱文正師（朱珪）也，褚、邱皆其門下士，遂毅然自任。七月間決科所拔識知名士張騰蛟、游光繹、許作屏等十人，場后皆以闈卷呈送，公一一細為評騭，決其必售，并定其等次。及入闈，皆暗識其文，代定前十卷，即張騰蛟等十人名次，亦不少差。榜發(fā)，士論翕然。[4] 依梁章鉅所言，徐嗣曾乃乾隆四十八年癸卯科福建鄉(xiāng)試的監(jiān)臨者，且在闈中斡旋調(diào)護，頗著勞績。梁章鉅以福州人言閩事，且與朱珪師友淵源甚深，所記當有確據(jù)。又，朱錫經(jīng)《顯考南厓府君（朱珪）年譜》卷上載：“乾隆四十八年癸卯，府君五十三歲。鄉(xiāng)試榜前決科，閱諸生文千四百本，得張騰蛟、游光繹、許作屏文，以為必元必魁。會考優(yōu)貢生，即按次送交撫軍。榜發(fā)，果前三人，無少參差，徐方伯嗣曾驚以為神。后三君皆成進士，以文名世?！盵5]知此事乃朱珪平生得意之舉。朱錫綬撰先子年譜時，以不宜直陳，措辭稍隱曲，然特地拈出藩司徐嗣曾，便與梁章鉅所記若合符節(jié)。至于巡撫雅德之奏折，當然不會言及正、副主司不睦之事，其以例行成語上奏，也在情理之中。至于布政使入闈可否稱監(jiān)臨，仍須舉一證以明之?！肚〕现I檔》載乾隆十七年二月十二日諭旨： 內(nèi)閣奉上諭：“向例各省鄉(xiāng)試，巡撫入闈監(jiān)臨，而藩、臬二司則充提調(diào)、監(jiān)試之任。后以藩、臬為通省錢谷、刑名總匯，改用道員，而巡撫之監(jiān)臨如故，所以重試典也。但巡撫膺封疆之寄，職守綦重。其督、撫同省者，尚有總督可以綜理。若專系巡撫駐札省分，及雖與總督同省而該督因事他出，則止巡撫一人在省，循例入闈，于地方不足以示彈壓。嗣后此等省分，應于藩、臬二司內(nèi)，酌委一員入闈監(jiān)臨。巡撫于三場點名等時，仍督同藩、臬搜查，則賓興大典既為嚴密，而封疆專寄益昭慎重矣。欽此?！盵6] 據(jù)此，布政使入闈亦稱監(jiān)臨，了無疑問。至于材料二、四，乃徐嗣曾乾隆四十八年十月、五十一年十月監(jiān)臨福建武闈的記載。[7]鄉(xiāng)試本有文闈、武闈之別，武闈的社會影響固難與文闈相提并論，然即云“監(jiān)臨省試”，武闈自不能外。 總之，徐嗣曾在福建任布政使、巡撫期間，監(jiān)臨文、武鄉(xiāng)試，目前有據(jù)可查的，共計五次。最早的一次，為乾隆四十八年八月監(jiān)臨福建文闈。結(jié)合前引周春轉(zhuǎn)述楊芬之語，徐嗣曾購藏百二十回鈔本《紅樓夢》，理論上的時間上限應為乾隆四十八年八月，這也與《紅樓夢》后四十回成書于乾隆四十六年后的推斷相吻合。[8] 另，徐嗣曾乾隆四十六年以后行蹤，與百二十回鈔本《紅樓夢》的流布頗有干系，現(xiàn)亦略作歸納。乾隆四十五年二月初二日，徐嗣曾接云南按察使印。四十六年八月初詣熱河行宮，乾隆帝初六、初十日兩次召見，十三日起身返滇，途中省親江、浙，十二月十六日抵昆明，回云南按察使任。四十七年十一月初一日自滇起身，四十八年正月二十六日抵福建布政使任，四十九年三月赴江、浙迎鑾，四月初十日回福建布政使任。五十年七月二十九日接福建巡撫印，十月十五日由福州起程赴京，十二月乾隆帝召見，十二月十八日起身返閩，五十一年二月初十日回福建巡撫任。五十三年正月初六日由蚶江出海，赴臺灣督辦改建城垣諸事務，十一月內(nèi)渡，十二月回福建巡撫任。五十五年六月，帶同臺灣生番赴京為乾隆帝祝壽，十月自京返閩回任，十月十九日卒于山東臺莊舟次。 注釋 [1]中國藝術(shù)研究院紅樓夢研究所校注本《紅樓夢》，人民文學出版社2011年版，已標明后四十回乃無名氏所續(xù)，程偉元、高鶚為整理者。 [2]《閱紅樓夢隨筆》，中華書局上海編輯所1958年影印拜經(jīng)樓鈔本，第1頁。 [3]周紹良先生《紅樓夢研究論集》，山西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238～254頁。對周春這段話的闡釋，如李虹《周春與〈紅樓夢〉研究》，載《紅樓夢學刊》2002年第1輯，第230～250頁，皆有發(fā)覆。限于篇幅，不能備舉。 [4]《制義叢話·試律叢話》，梁章鉅著，陳居淵校點，上海書店出版社2001年版，第333頁。 [5]《顯考南厓府君年譜》，朱珪《知足齋詩文集》后附，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年影印《續(xù)修四庫全書》本，第1452冊，第410頁。 [6]《乾隆朝上諭檔》，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編，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1998年影印，第2冊，第594頁。 [7]材料二中未出現(xiàn)布政使徐嗣曾之名，然雅德奏折中所云“率領(lǐng)兩司、提調(diào)、監(jiān)試等官”，兩司即指布政使和按察使。 [8]《紅樓夢》第一百一十九回出現(xiàn)“五營各衙門”，趙岡先生、陳鐘毅先生據(jù)以推斷后四十回作于乾隆四十六年以后，見所著《紅樓夢新探》下篇《后四十回續(xù)書研究》，文化藝術(shù)出版社1991年版，第287頁。林建超先生《關(guān)于清京師“五營”與〈紅樓夢〉后四十回成書問題》一文有細致的補證，載《紅樓夢學刊》2011年第1輯，第1～15頁。 許雋超，1969年12月生，哈爾濱人。黑龍江大學文學院教授，中國古典文獻專業(yè)博士生導師。 載《紅樓夢學刊》2012年2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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