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在那個雪天里,武松接下了潘金蓮的半盞殘酒 上回鏈接:蘭陵笑笑生的奇想·上 咱們先看一看《金瓶梅》中的這樣兩家子。
說罷武大,再說說韓道國。韓道國,書上說他是破落戶韓光頭的兒子,家住在牛皮巷(等下你就知道,這巷子名的絕妙之處了),后被應(yīng)伯爵推薦給西門慶做了絨線鋪的伙計。他的首次出場,就頗有些滑稽。 出什么事了呢?原來這韓道國有個兄弟韓二,綽號二搗鬼(韓道國這名字的諧音就是韓搗鬼),本來就和他老婆王六兒有私情的。自從韓道國做了西門慶伙計,白天要在鋪子里忙生意,韓二就跑來和王六兒喝酒調(diào)情。酒是色媒人,喝著喝著,就順道做些情人之間常做的事情。這日韓道國在街上吹牛,韓二又和王六兒做那事。不想韓道國家隔壁,有幾個不務(wù)正業(yè)的潑皮,因為以前挑逗王六兒被痛罵過,懷恨在心,就打聽出來這樁事。這天早早看到韓二又來,他們就窩在外邊聽覷,等到二人正入港,一人先翻過墻頭,撥開門銷,眾人一哄而上,就把韓二、王六兒直接堵在了案發(fā)現(xiàn)場——炕上。這些人知道捉奸捉雙、拿賊見贓的道理,一把搶過二人的褲子,都一條繩子把兩人拴住(贓、雙,都有了),解到巡鋪去了。當(dāng)時圍觀的看客,密密麻麻,如蟻聚蜂屯一般。內(nèi)中一個老者,彷佛一個法律專家,喃喃道:“……叔嫂通奸,兩個都是絞罪?!迸赃呉蝗苏J出他是有名的陶扒灰,一連扒了三個媳婦,因問道:“你老人家深通條律,相這小叔養(yǎng)嫂子的便是絞罪,若是公公養(yǎng)媳婦的,卻論甚么罪?”當(dāng)下噎得那人一句話也說不出,低頭走了。有時你不能不佩服笑笑生用筆的老辣,他先寫韓二和王六兒私通被捉,又寫一陶扒灰——原來說起法律來頭頭是道的,竟是以身試法者。這還不夠,再寫韓道國大吹牛皮,我們既然剛看過他兄弟和他老婆的事跡,當(dāng)然對他現(xiàn)在的一通話不以為然,甚至感到強烈的反諷。 知道這事后,韓道國是什么反應(yīng)呢?照一般人的猜想,應(yīng)該會氣憤弟弟和老婆私通,讓自己戴綠帽子,做了活烏龜,然后大怒。當(dāng)然家丑不可外揚,雖則如此說,還是要想辦法救這二人的。否則散播得全縣人都知道了,今后還如何為人處世呢?就是這清河縣,都呆不下去了吧。 這么想,倒也不能算錯,不過也只對了一半。因為從接下來的文字和以后的情節(jié)中,我們看不到韓道國有哪怕一點的憤怒和嫌猜,他和這個不貞的老婆,照樣有說有笑,恩愛如常;他和那個盜嫂的兄弟,照樣有來有往,并無隔從。 不過眼目前要緊的還是要尋一個脫解之法,諸君可能會問了,韓道國剛才不是說西門慶簡直離他不得么?現(xiàn)在去找西門慶說一說,不就全了事了?西門慶是清河縣的副提刑,吩咐一句“鈞語”下去,那巡鋪的保甲,敢不依從么?你聽他吹!君忘乎哉?他家住哪?牛皮巷呢! 牛皮巷的本色當(dāng)然是吹牛皮,可牛皮吹多了,有一天當(dāng)然會漏底兒。韓道國一上場就現(xiàn)出本色,露出根底,假如用古代扮戲行當(dāng)來作一譬喻,那么他就是一個丑角。但丑角的作用是娛樂看客,好比劉姥姥二進榮國府,有幸受到賈母的邀請,被引進了大觀園,其間,王熙鳳和鴛鴦、平兒做局,好生讓她這個“女篾片”扮夠了丑角。可也確實讓上至賈母,下至四春、寶黛等,獲得了前所未有的快樂和放松。劉姥姥娛樂了賈府的一眾主子,這就是她這個臨時丑角的價值。至于韓道國,書里的人倒是沒被他娛樂到,不過咱們這些看書的,倒著實被他娛樂到了。 娛樂完看客后,韓道國找到西門慶的一個仆人來保,來保給西門慶跑過幾次東京,洞悉人心,見過世面,開口就給他指出了明路——你這樣直接去找西門大官人,那是不濟的,西門大官人,豈會聽你放辣子屁?你要找,就找應(yīng)二叔。他一出馬,管情事都了了。 費了一番周折,果然找到應(yīng)二叔,應(yīng)二叔者系誰?在全書一開始,西門慶熱結(jié)了十兄弟,排行第二的就是應(yīng)伯爵,依照位份的不同,可以叫他應(yīng)二哥、應(yīng)二爹或應(yīng)二叔。此人是十兄弟里西門慶最喜歡的,找他去當(dāng)說客,關(guān)說此事,當(dāng)然不在話下。應(yīng)伯爵巧舌如簧,一篇話下來,王六兒即時就放了,只把韓二和四個捉奸的——叫車淡、管世寬、游守、郝賢(扯淡、管事寬、游手好閑)拘到提刑所審問。西門慶一通胡亂審問(其實也不胡亂,句句問話都嵌著圈套),那幾個捉奸的反而成了有過錯的一方,說他們翻墻越戶、私闖民宅,非奸即盜。著令用刑,打得幾人呼爹喊娘。韓二又放出去了。后來四人的家屬為了解救他們,又找到應(yīng)伯爵說情,想法子把四人也脫卸出來,此是后話,表過不提。 原本韓道國只是西門慶眾多生意中絨線鋪的一個伙計,西門慶還真未必注意到他,有這么樁事以后,他和王六兒為了答謝西門慶,抬了一壇金華酒、一只水晶鵝、一副蹄子、四只燒鴨、四尾鰣魚。西門慶再三不受,只收了鵝、酒,又叫來應(yīng)伯爵、謝希大(十兄弟中老三,只有他倆能得到西門慶經(jīng)常的招待),四人共坐飲酒、吃席。席間,珍饈美酒自不必說,又有書童供唱、然后又是行令猜枚?!磥恚档呐K坪蹩煲獙崿F(xiàn)了。 果不其然,命運之神很快又光顧了韓道國家。話說西門慶和東京的蔡京攀上關(guān)系,主要是靠的蔡京的大管家翟謙,有一日翟謙突然遣人送來一封書信。拆開看后(這里應(yīng)該是出現(xiàn)漏洞了,前面說過,西門慶并不識字,而且前面也有西門慶看不懂公文要書童來讀的情節(jié),足可印證這一點),登時慌張不已。他這才記起,之前答應(yīng)過要替翟謙尋一個女子圖生養(yǎng),竟然給忘死了。翟謙作為他上通蔡京的天梯,如何敢得罪?于是找來媒人,替他抓尋。天假其便,找到的女子是誰呢?正是韓道國的女兒韓愛姐。因為這個由頭,西門慶就到韓道國家相看女子,畢竟翟謙雖說只是要生養(yǎng),模樣過不去恐怕卻也不行。 由此,西門慶就和王六兒見上了面。一見面,他且不看愛姐,把一雙眼直楞楞盯著王六兒看,王六兒積年與韓二偷情的,如何不懂西門慶那點心思?后來韓道國送女進京,一來二去,兩人自然就通奸了。 等韓道國回來,還不等“鄆哥”來舉發(fā),王六兒直接把這事告訴了他。韓道國的反應(yīng),和武大完全不同,他說,“如今如容易撰錢,怎么趕的這個道路!”全力支持配合王六兒的“輸身”行為。 老婆獻身,韓道國自然更受重用,西門慶派他和來保下蘇杭辦貨,這是個大肥差,他在江南水鄉(xiāng),徜徉于章臺綠柳之間,好不快活,延挨了許多日子才回轉(zhuǎn)。沒想到在這個過程中,西門慶就一命嗚呼了。聽到這個消息后,韓道國立刻決定,瞞著來保,拐走財物。他先把來保穩(wěn)在臨清碼頭,自己則回家與王六兒商議。他本來還想給西門慶留下一半,畢竟他“受大官人好處,怎好變心的,沒天理了?!蓖趿鶅号馑白怨庞刑炖淼?jīng)]飯吃哩!”二人計議已定,把一千多兩貨款全部拐上東京,投奔女兒韓愛姐,又想起這里的房子沒人看顧,王六兒信口就提議,把韓二叫來看管,一則住著房子免得被別人占了,二來也可以去對付吳月娘他們的問話。 沒想到他們夫妻快活日子沒過了幾天,宋徽宗把蔡京給貶黜了,樹倒猢猻散,從翟謙以下,哪個不受牽連?這回是一家三口,又回了臨清。之后的劇情還有很多,簡單地說,到了臨清后,韓愛姐和父母就分開了,再之后,靖康之變,人民逃亡,韓道國和王六兒,以及王六兒的恩客湖州何官人,一起去湖州了(大奇),韓愛姐也獨自一人,抱著個月琴,一路邊賣唱邊南逃,逃到徐州地方,在一個修治河道的地方,路遇了自己的叔叔,韓二。這韓二,也在河道上上工,但是見到侄女后,果斷帶著侄女,一路往湖州去了(可以對比武松上梁山前對迎兒的做法)。到了湖州,何官人已是死了,過上一年,韓道國也死了,這韓二就和王六兒結(jié)成夫婦,一家三口過日。
這是書中講的最多的四家(像還有諸如應(yīng)伯爵家、來保家等等,也都交代了結(jié)局,結(jié)局都不好,此處不羅列),無疑,韓道國家是相對最圓滿的一家了。 我們再看一個表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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